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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信女

作者:步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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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詹美鳳不答他,似在斟酌用辭,許久方道:「我和他散了。」
唐樓一條長長的走廊連通幾間房,大房間里的爭吵即使不願意去聽,也呼呼地往耳里鑽。
「那人……」她打冷戰。「那人尚未死透。」
「他對你還做了什麼?」七姑端來一碗胡蘿蔔馬蹄豬踭湯,小心翼翼地問。
「你老實跟我講,你勾上誰了?」
「好在大小姐500點的時候斬倉,不然留到現在,連渣也不剩了。阿彌陀佛。」七姑慶幸。
上車后,她伏地繼續嘔完胃裡所有。
「怎麼比不過?他去年才來港地,還是四九仔,年尾升紅棍,現在已經進了內堂。旺角幾十條街,全是他的地盤。和興的龍五已經老了,等龍五一死,就是后一輩的天下。笑棠,你看他不起,將來別後悔。」
美若頻頻點頭,撿起筷子繼續吃面。
他用衣袖給她擦嘴,「現在死透了。」
靳正雷沒有停下腳步,這是她唯一的感激。
七姑即便只是個不識字的婦人,也知如今世道可怕。恒生指數去年瘋狂漲到1500點,多少人換新屋買豪車。一年多光景,恆指又跌到兩百,每日hetubook•com.com去街市買菜,總能聽見報攤邊上的人驚呼誰誰誰又跳樓。
美若攬住七姑肩頭,「阿媽沒那個意思,七姑你不要多心。我和阿媽十指不沾陽春|水,辛苦都是你。」
「兩人不同,他太過年輕,今天捧你,明日捧她人。好似你所說,十七八歲卜卜脆的不知多少,任他挑揀,你信他一時,信得過一世?」
「姐兒愛俏,千古定律。」詹笑棠沒好氣,「家姊,別告訴我你看上他的人了。」
外面詹笑棠大發脾氣:「詹美鳳,你沒腦子的?許紳華手指縫漏一點也夠你花用一年,那樣的大客你怎麼能放他走掉?」
「家姊,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緊緊貼牆壁站著,不發一言。何平安試了試靠近,她繼續往角落處躲避。
七姑搖頭,「有人來接,沒有下車,不好仔細看。」
「清早去了哪裡?七姑已經煮好了壽麵。」七姑笑逐顏開,「小小姐,祝生辰快樂,快高長大。」
「七姑,快快祝我生辰快樂!」
「高利貸我哪裡敢借?」
直到第二個月收數的日子,何平安在仙嬸那裡拿到保護費,于樓梯處攔截到美若。
美若扁嘴,「他那樣的人,不死也沒用。」
「還好還好,若是高利貸你可害死家姊了。」詹美鳳拖延許久才作答,「笑棠,你起來。那些數,家姊替你想辦法。」
七姑雙手護著她,將她藏於身後。
兩人繼續靜靜地聽。
「那個歹人,就不該救他!由得他躺屍才對。」七姑在身後恨身詛咒。「小小姐,先不要睡,我煮hetubook•com.com好雞蛋給你敷面。」
「好,七姑也長壽,過多幾年還可以幫你帶小小少爺。」
美若前一晚說不想再見到他們任何一人,靳正雷沒有反應,她便當做是默認。浮腫消褪,她繼續回仙家館兼職,偶有遇見何平安,也是奪路而逃。
仙嬸做出「我理解」的表情,「有備無患。」
「別抱我的腿,」詹美鳳想是被弟弟磨得無奈,「你講實話,你究竟借了人多少錢?」
「我不想再見到你們。」她是真正生氣,「每一個人。」
不僅詹笑棠吃驚,美若也瞪大雙眼,「七姑,最近許公子沒有來約會阿媽?」
看他揚長而去,美若拔腳往上沖。蹲在五樓轉角守候了一陣,聽不到樓梯有任何響動,她心疼地上無主的鈔票,這才慢慢下樓。
「啊!」
「我不知道。你去問你的梁太余太許太周太。」
「華老虎不也一樣?我跟他時你怎麼不說這樣的話?有錢給你花用,堵住你的口了?」
十四歲生日那天,美若用七姑的名字開了個戶頭,千元港紙和五角硬幣攢了一書包存進銀行。
「……我們還有阿若。」
詹笑棠不說話。
「乾乾淨淨。」
無法令人敬,便要讓人怕。
「小聲些。」七姑警告。
靳正雷由黑洞洞的樓梯口收回目光,示意道:「回去了。」
「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他抬眼問何平安,「搞掂?」
詹笑棠接著罵:「大陸佬,偷渡客,街頭爛仔,砍人像殺雞,分分鐘又被人砍,眼前富貴,朝露浮雲。他跟許公子比,連人腳趾尾也比不上!」
和-圖-書第二日仙嬸望見美若半邊青紫面孔,並無絲毫震驚。
「那又怎樣?」詹美鳳聲音愈見尖利,「家姊不用交租,不用吃飯穿衣買胭脂水粉?物價一日日升,家裡三個人,有兩個吃白飯不做工,你何曾幫過一點忙?全部靠我!」
房外沉默過後,詹笑棠開口:「最近你不是和歐陸表行的許紳華走得近?」
「小舅舅怕是看上這點渣了。」
美若的筷子掉在碗里。
美若不知靳正雷是故意嚇她。
她被他扛在肩頭,像只米袋,半身搖晃。經過一處寬敞大門,有人發出噩夢般的慘叫。
「仙嬸,不要看了,我在學校已經被人圍觀了一日。」美若央求,「這個鬼樣子也做不了工,仙嬸,可不可以再放我一天假?」
他在美若腳邊放下一疊鈔票,「該做的我做了,要不要在你。」
美若想流淚,攬住她腰身:「七姑。」
「家姊年紀不小了,你知不知道三十歲的女人在歡場是什麼光景?現在還算紅,紅得幾天?十七八歲,脆生生的妹妹仔,一波接一波下海,活蹦亂跳,青春無敵,看見就讓人嫉恨。」
「大圈哥。」何平安問。
「那你可以跟其他人,誰也比那個大陸佬好。」
「高利貸?」
「……是不是,是不是你老闆?那個新近紮起的,叫什麼?」詹笑棠一拍巴掌,「大圈哥!」
「你才發神經!你知道夜總會生意有多好?每日有多少小姐?每人一日翻台有幾次?媽媽桑提成幾何?我有能力自己賺錢,何苦要看人白眼,求人施捨?」
「變態。……你發瘋別拖累我,我不想做目和-圖-書擊證人。」
「家姊……」
何平安開口:「阿……阿若,大圈哥說,這個月的生活費,要我轉交給你。」
「一起吃一起長壽。」美若將偌大碗面分作兩份。
詹笑棠此刻正在哭泣:「家姊,難道你看著我去死?」
詹美鳳拒絕回答。
「沒事。」美若喝完湯,「七姑,我想睡了。」
詹美鳳痛恨被人提醒魯莽無腦的少女時代,更厭惡被提醒有個日日長大的女兒,十四年來美若從未大肆慶賀過一次生日。
「小小姐……」七姑急得打轉,「有事你要同七姑講。」
七姑點頭。大少不來則已,一來便是要錢。
果然,詹笑棠提起詹美鳳割肉后的剩餘。「家姊,你別哄我,年頭你斬倉,我記得七七八八算起來足有十萬之多。」
七姑聽見這話,深抽一口冷氣,將美若擁緊。
這是偏門哲學。
「笑棠,你知家姊有多少家底,這些年吃喝花用,既養老又養小,能剩下幾個仙?去年我就叫你斬倉,你說是機會,借了錢去補倉,拖到現在,笑棠,你是想家姊陪你一起死嗎?」
叫聲戛然而止,雖則短暫,但餘音仿似回蕩在空蕩蕩的廠房半空。
美若搖頭。
坐穩了美若發現車裡儼然災難現場,書簿散落一地。她拎起子彈洞穿的書包,靳正雷臉上毫無歉意,道:「明天要平安買了新的給你送去。」
她母親不知做了什麼樣的表情,令詹笑棠震怒:「那種爛人你也要?」
「他敢打你?他怎麼可以打你?」
「你發神經!」
「……我、我沒有被……被強|暴。」
「靠他有什麼用?只會花言巧語和_圖_書奉承,沒半分實際,說到真金白銀便推搪回家問阿爸允許。」詹美鳳話里有一絲得意,「過幾天我要當媽媽桑,靠自己賺錢。」
「笑棠,不要忘記你之前曾勸我跟那個死鬼瘸腳七,瘸腳七的家當現在可都落在靳老闆手上。更何況——」
七姑頰肉作抖,努力平息憤怒。接過書包,扶著美若轉身上了唐樓。
詹美鳳不出聲。
「……我現在有專用休息室,每日上工,梳妝台擺放空運來的英國玫瑰,其他姊妹不知多艷羡。是,他是年輕,比我還小四歲,但穩重得體,我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前前後後四五十萬。」
「阿若是我的女兒,你別動她腦筋!」
「阿姑。」靳正雷恭敬地喊,雙手遞上美若爛兮兮的書包。
以往七姑會晨早起床,過海去中環的泰昌餅家,買回美若最愛的手工蛋糕與蛋撻,與陳叔瑪利亞四人一起分享。這一年生日,七姑一大早睡醒,數數手頭的生活費,在廚房裡嘆氣連連。
「他能跟華坤相比?」
美若好笑,隨即收起笑容,「我小舅來了?」
七姑放下筷子,努力想將肥胖的身體藏起。「我……我是吃得多了些。」
美若捂著腫起的半邊臉,「這是意外。」
仙嬸說好,待美若準備離開又喚回她。「街尾阿一婆那裡不要去,安全太無保障,年年都會鬧出幾條人命,很多是十來歲少女,不敢告訴父母,真正可惜。有需要去隔壁菩提街找振興診所的方阿姨,她是浸信會醫院出來的,你說我的名字,收費會便宜些。」
車回櫻桃街,七姑在騎樓下踱步,來回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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