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只恨他轉眼便成母親的米飯班主，不止那二十元辛苦錢討不回來，以後再見，怕是要巧言奉承。
「鑽到底下去，別出來。」他的聲音聽不出恐懼，反而有興奮喜悅。
「阿媽！那裡面有我的愛彼。」美若不忿。
玫瑰不知在書包里藏了多久，脫水即將凋謝。卡片卻被身後一人接了過去。
「是我小妹。阿若，來見過靳老闆。」
想到另外一樁，又有些氣悶。
「靳正雷。好，我記住你了！」
武俠版情書令前座兩人爆笑。
美若不明白說錯了什麼話，前座有壓抑的淫笑。
金色勞力士，閃瞎人眼睛。
他將話題岔開，伸手問她：「好不好看？」
那人問道：「這位是……」
美若眼厲，只一秒，已看清那人光鮮西裝是浪凡，絲質領帶手工縫製。
「阿若，是我。」靳正雷抱緊她，「是我。」
她按住他的腿往下滑。
「是你說的，」詹美鳳確實不捨得，委屈無限道，「要攢錢備用。」
美若只好乖乖上前道：「靳老闆好。」
看見她，詹美鳳向對方媚笑：「老闆，那我先行一步。」
「我也裝乖裝了半日！」
一乾女生，既無先天的美貌資本，後天又欠缺努力，功課不用心，閑來只會言論鄰校男生和新式髮型，偶爾會拿她做調劑，鄙夷她將校裙剪短了一寸，轉身又偷偷效仿。
既然來到這裏，大家都是體面人，就這樣大喇喇走過去，追討那區區二十元，不止落了自家的臉面，很有可能那人發起性子，一掌將她摑飛至彌敦道中央。
美若尷尬。
靳正雷望一眼前座的何平安，何平安ｍ•ｈｅｔｕboｏｋ.cｏm•ｃｏm向美若解釋：「我已經通知了仙嬸。」
美若將探出的腦袋又收了回來。
靳正雷忍俊不禁：「這孩子明報的《笑傲江湖》看多了。」說著將玫瑰與卡片一起扔去窗外。「開車。」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美若抓著一把大金牛，輕聲問：「我有什麼可以幫到你？」
美若垂手不收，只拿眼望他。
前座的笑聲放大，靳正雷也露出那熟悉的姦邪笑容。
……
「我還要上班。」
「你有身份證了？」沒人比他更招搖。
港地極多江浙滬富賈，許家便是這樣的老牌家族，自然看不上那種拿命博富貴的爆發。許紳華公子哥脾氣大過商人本能，方才連話也不願多講一句。
美若被摑得眼冒金星，腦子倒清醒過來，開始一下下努力吸氣。
「我不要看，你老母，你變態，我不要看！」美若奮力掙扎，捶打他後背。
通知，不是請假。美若無言以對。
「只是勞你等候，我過意不去。」
上了車，詹美鳳嘟嘴撒嬌：「許先生不要惱了我，實在是糊口艱難。那位新老闆，還摸不准他性情，就怕不小心得罪了，所以耽擱了一陣。」
金光閃過，巨掌拍來，美若不及反應已經被他摁在大腿上。
他會意，正如男人會涕淚滿面哭訴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歡場女子多的是賣身葬父的橋段。母女變姊妹，自然有隱衷。
美若被他堅硬的肩膊頂住胃，一陣乾嘔。
她並不遺憾。
靳正雷目光由她似花瓣的粉色嘴唇上掠過，正經說道：「出來混，講究個恩怨分明www.hetubook.com.com。我是報恩，你別多想。」
她母親頓時綻開如花笑顏，取出絲絨匣子里的名表一隻只欣賞，一隻只試戴，委決難下道：「留哪一隻好呢？」
紅包里兩張新嶄嶄硬呱呱的大金牛，抵得過當下一般人一個月的薪水。美若很是滿意。
七姑大慰：「大小姐終於懂得為將來打算了。」
她腦子突然放空，只掙扎了一下，聽見一聲震耳的槍響。同時，身下座駕急速地打了個轉，她跟著滾了半圈，臉埋在他腿根處。
他老母，瘋子。美若躲在座位底下，緊緊貼著車壁。車速很快，時不時轉彎、繼續加速，她也時常被後座力甩出來，又滾回座位下的陰影里。他老母，都是瘋子，開車的也是。
這日有男生勇敢上前，攔住她去路，遞來一支紅玫瑰，另附賀卡一張。
她欲哭無淚。
第一次救他是逼于無奈，第二次還是逼于無奈，美若不認為曾經施恩與人。
靳正雷扯起一邊嘴角，半笑不笑，「好，我很好。」
身邊人一手執著只剩花蕊的玫瑰，一手打開賀卡朗誦：「在下久仰仙姑大名，朝思暮想，不得一見……」
詹美鳳用望情人的目光，念念地將視線由那堆匣子上抽回，吩咐道：「七姑，收起來吧。收好了別讓笑棠看見，他最近不知是不是又去了澳門，多日不見人蹤。」
「平安哥。」她猶記得禮貌。
美若被靳正雷拎著校服后領，連滾帶爬間只依稀和*圖*書辨認出四周是廠房的樣子，最後她被關進一間小屋裡。
「銘基書院中四三班……」又笑，「難怪一臉暗瘡。」
「小鳳姐，慢走。」
走廊上終於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她打醒十二分精神等待門被推開的一刻。
男生的勇氣化為虛無，美若聽見他在大力呼吸。
就知道他的錢不好拿，分分鐘要命。
撈偏門的明知死路一條，仍有無數人前赴後繼，為的不外來錢容易。他要了瘸腳七的命，收了瘸腳七的地盤，旺角幾十條街，每日的保護費足夠他吃幾噸三頭吉品鮑，暴富不出奇。
哪知洗手間出來，母親並未與許紳華出門上車，反倒站在店中和那人閑聊。
「你……」美若終於嘔出來，胃液酸水全部噴在他身上。
她注視男生背影直到消失，這才笑出聲來，撿起地上的玫瑰和卡片。
「……那、多謝了。」美若唯有喏喏，心下更驚。
但見美人委屈，憐香惜玉他當仁不讓，即刻說：「我明白，明白。你一個女子，出來賺錢已是不易，更何況還要撫養幼妹。」
「女皇誕辰紀念日我拿到身份證。」他想想，「那日表行是你母親？」
「……」美若氣得跺腳，「我回房。」
「等我回來。」
「我講過，養你很好養。」他將錢盡數塞進她書包。「以後我沒空，就叫平安給你送去。有我在一天，不會少你的。」
以後我低頭繞路走就是了。她臨睡前這樣想。
美若在學校以清高孤僻古怪驕傲聞名，沒有好友知己。
「我……我叫……裏面有寫名字。」男生將東西塞過來，落荒而逃。
「阿媽，你捨得賣掉它們？」
話音里的恨意讓他失神，而後他一巴掌重重拍打在她翹起的屁股上。「我帶你去看鮮軋人肉。」
納悶中，周遭安靜下來。美若在心中數羊，到六百多還是七百多的時候，車停下來，眼前發亮的皮鞋踏下地，緊接著她被人拖出來。
死一般的靜寂，恐懼中老鼠悉悉索索的聲音也足以令她尖叫，美若咬緊下唇，又死死地捂住嘴，默數心跳。
「全部丟軋紙機。」靳正雷抱起美若，「快點，差佬說話就到。」
詹美鳳在外是可心可意的可人兒，回到家便換了副面孔。
好在密斯們理解，暗地裡贊她學業好，乖巧聽話，唯獨性情不討喜。
他嗯了聲，揮手給了她一耳光。「阿若，是我。」
不過事有意外。
美若想起虎哥死時慘狀，立即軟了手腳，任由人把她拖到何平安身邊，扔進車裡。
有的錢能要，有的錢不能要，他的大金牛燙手，絕對不能收。「見義勇為是好市民的責任，那是我該做的。」
走廊上又有人走近，壓抑著興奮道：「大圈哥，最後一條屍也找到，怎麼弄？」
詹美ｈtｔｐs://www.heｔubｏoｋ.coｍ.cｏm鳳與他身邊女人打招呼，「琳達，你們慢慢挑。」
「沒有阿媽，何來你的愛彼？」
「被嚇到了。」何平安說。
上車后他問何平安要來錢包，全部掏出來塞進她手中。
「所以阿媽沒有問你討回紅包。」
美若不自覺地流露一絲鄙夷。真正豪富最忌人矚目，男人戴錶當然是康士坦丁。
好在只是單純的吃飯，他一口玉冰燒一塊燒鵝肉，與兄弟們高聲談笑。見她不喜燒鵝肥膩，又將多汁的脆皮撕下給她。
她下課習慣了獨自回家，偶有鄰校男生跟蹤，也只遠遠看她背影，不敢輕易冒犯。
美若對歡場里的勾心鬥角不感興趣，率先打開表行送來的禮物。
許紳華正邀請詹美鳳過海到灣仔的福臨門吃晚餐，眼見兩人起身準備離開，美若情急說借用洗手間。
她居然不知道他叫什麼。靳正雷停住腳，「靳正雷。」
又問美若：「去鏞記吃燒鵝好不好？」
頭髮被扯住，她反射性地跳起來掙扎，尖叫著踢打那人。
美若吸氣，躬身行禮道：「靳老闆好。」然後低頭轉身，打算繞路躲避。
他一手鉗住她手臂，往街邊拖。美若這才發現街邊停靠兩部深藍寶馬，車旁齊刷刷候著一排打扮各異的匪類，最後面的赫然是連仙嬸也忌憚的何平安。
然後，衝出去。
「不看你學不乖。」
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看清小屋原來是間辦公室，她先是抱頭躲在辦公桌下瑟瑟發抖，接著又蹲著一步步挪移到門后。
「你叫什麼名字？」她啞著嗓子問。
外面交火激烈，砰砰砰，好似維多利亞港的新年煙花。美若在心中痛罵：不是只剩五發子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