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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漲紅臉，既惱且羞。「比你強！」

歐陸表行年屆四十的小開許紳華誠意十足，親自開摩根跑車來櫻桃街，接了詹家母女到半島酒店喝下午茶，又封給美若一個大紅包，殷殷說道：「新開學吧？祝學業進步，未來中環又多一位知識女性。」

他用手指比劃一下，「這麼一丁點。」

「你做了什麼？」

「七叔那邊……」

美若斜眼乜身邊人，現在，又多出個瘋子。

美若指指腰。

詹美鳳橫美若一眼，美若接到暗示，用蚊蚋般的聲音道謝：「謝謝許哥哥。」

「我？」美若本以為能藉此脫身。

「我又不賣，我、我拉客。」

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也不過如此了。美若後悔曾說過瘸腳七手段狠，比瘸腳七狠的大有人在。

他正轉動頸項肌肉，聞言自下而上凝視她，「看誰擋道。」

撥開粉色塑膠珠簾，入眼是滿目的粉色燈光。美若帶靳正雷往最裡面走，甬道兩側是薄木板隔出來的廂房，經過時，呻|吟聲、粗喘聲、皮肉相撞聲、還有唧唧水聲，此起彼伏。

「我不喜歡你們新老闆。」

「她是這樣的啦，我阿妹少出門無見識。許先生莫怪。」

「仙嬸！」

這是在世情中搏殺來的經驗，美若虛心受教。

「……多謝。」

……

靳正雷由相隔的木板收回視線，「你在這裡能賺到幾個錢？」

「瘸腳七死了，橫屍通菜街。」仙嬸吐出一串煙圈，「做人呢，既要認得准米飯班主，又不好太執著。來來往往，山水相逢總有期。今日你來收數，後日他來，誰知大後日是誰來？」

「這是珠姐的房，她今天去看女兒。」美若將將挨著床邊的木板坐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悄聲道，「仙嬸好像知道了什麼，叫我帶你進這間。這裏最容易脫身，以前有差人來查證，大陸的姐姐們從這個窗口走。」

門鈴叮咚，歐陸表行做的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生意，有膽氣進門的自然都是貴客。

她明白瘸腳七有意勾搭，她好歹也是過往威震港九的老大的女人，上了她就代表坐上了華老虎的位置。

「那個老女人，眼神很犀利。」他答道。

只是，在靳正雷踏上最後一級階梯后，目光相撞，仙嬸收斂嘴角，扭頭瞟了美若一眼，拿掉斜叼的香煙，冷冰冰的對靳正雷說：「只剩一間房。」

「也是喔。」美若繼續做功課，想想又問：「阿媽你上個月薪水沒出，是不是這個月一起給？」

「一間房我也要了。」

「沒什麼好謝。仙嬸聞到他身上殺氣，與人方便才有自己方便。」

七姑端坐在治療床邊開始垂目念佛。

靳正雷縮在另一邊角落，由窗帘縫隙張望，評估跳下去的角度。

「阿虎上來問過。」仙嬸回頭凝視她，「我說不知。」

由記事起身邊便滿是白痴、罪犯、爛賭鬼、吸血蟲和殺人兇手，由不得人不適應。

高大身形一入眼帘，美若便不自覺地拍了下小手。

美若緊隨上去。「仙嬸。」

關係突進一步，許紳華大樂，當即帶兩人回自己表行。

哼哼，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仙嬸眼神不容拒絕。

美若抿嘴笑，羞怯怯地接過紅包。

他點頭。

美若怒極，「我阿媽在他夜總會做工，他死了誰來出薪水？」

美若躺在牙醫診所治療床上，黃醫生幫和-圖-書她清洗完口腔，聽見街面的動靜，立即丟下被掰開嘴的美若，慌慌張張地跑去拉大門鐵閘。

做功課的美若抬起頭，「是老闆還是老闆的兒子？」

「啪」，黃醫生合攏窗帘。「不答應也沒辦法，瘸腳七的弟弟不行，平常靠他哥哥的名頭招搖，遇見狠角色，也就是個軟腳蝦。」

美若的目光追隨他的，一起降臨在自己可憐兮兮的小胸脯上。

他點頭，從善如流的表示贊同。

沉默中外面房間傳來巴掌拍屁股的聲音，啪啪啪，有女人尖叫：「死鬼，你輕些！」

然後，在美若驚怔的目光中，他推開窗，縱身跳了下去。

他大掌伸來，托住美若下巴，拇指撫過她雙唇，「阿若。」

瘸腳七不同，正當盛年，唯獨品相不佳，究竟順不順他心意，傍一傍這棵大樹，詹美鳳下不了決心。正如她對弟弟詹笑棠所講：「那張臉，那隻瘸腳，看見就反胃。」

詹美鳳詫異：「你認識他？」

靳正雷走近窗口，望一眼樓下又迴轉身來，「會有人出薪水給你阿媽，養你很好養。」

詹笑棠哄姊姊：「瘸腳無所謂，最重要的那隻腳有用就行了。他身殘志堅，你剛好釣釣他胃口。」

半老徐娘穿黑色短旗袍，蕾絲透出白肉，斜倚扶手，往下眺望。

美若開學時，新和會話事的大佬們已經死了個七七八八。

他做口型：「瘸腳七。」在床頭坐下，問道：「你瞪我做什麼？」

許紳華也不只是個公子哥，說起自家生意，朗朗上口如數家珍，詹美鳳對於吃喝玩樂更是家學淵源，偶爾點評一兩句，恰到好處，令許紳華大生知己之感。

她緊咬下唇，再不肯開口說話，直到隔https://m.hetubook.com.com壁傳來一聲滿足的悶哼。「你該走了。」

「盛惠二十。」出了房門，仙嬸笑吟吟攤手要錢。「有櫻桃街未來之花服侍，二十元便宜死他。」

他回過頭來沖她一笑。

美若作罷。「在我人工里扣。」

這道理和興的龍五不是不明白，但他老得牙快鬆了，有心無力。

樓下忽地人聲鼎沸，粗豪的嗓門各自在罵咧什麼。

「仙嬸，」美若幾步縱上樓梯，湊近老鴇悄聲說話。「我在底下勸了他很久，好像是第一次來這裏的。」

「……這顆的主人是誰？」

可憐美若張大個嘴，不停泛口涎，還要強扭半邊身體好奇地向窗外張望。

走到甬道最尾，美若推開一扇門，「這裏，進來。」

來仙家館收保護費的也換了人，帶頭的叫何平安。

「……阿若，你帶客人去珠女那間，我轉頭帶幾個妹仔過來給這位先生挑揀。」

「怕什麼？有許紳華你還愁沒屋住？」

對於這個親手砍死阿虎，讓他腸子拖出半米地的人，仙嬸招待得分外殷勤，又喚了最多客人捧場的妹仔服侍。

胃口還沒釣足，瘸腳七就躺倒在通菜街長眠。詹美鳳如何不氣？

歐陸表行代理瑞士各種名牌鍾錶，除此之外，許家還有金鋪生意，端的是條大魚。

「又要轉風咯。」黃醫生撥正照明燈，慢條斯理地說道。

人生於世，難得遇見一朵解語之花。許紳華即刻喚來經理，將詹美鳳之前讚賞過的幾隻名表盡數包裝好，又另外給他想象中的和-圖-書姨妹添多一隻粉鑽愛彼。

正如仙嬸所講，第二日櫻桃街收保護費的便換了一撥人馬。

街面上熱鬧了很多天，新和會與和興從之前的勢均力敵，逐漸變成挨打的局面，緊接著又有黑皮差人進駐。不過差人正被廉政公署搞得自顧不暇，旺角幾十條街，每日清早都有殯儀館的車來收屍。

仙家私娼館宛如盤絲洞。

近來局勢平定后詹美鳳的笑容方多了些，「阿若，記不記得彌敦道歐陸表行？過幾日阿媽帶你去挑新表，愛彼還是柏德菲麗好？」

靳正雷將血衣丟棄在街角的垃圾筒邊，誤導了一堆人追去錯誤的方向，料想尋他不獲，現在又折轉回頭。

華老虎的養女，尖沙咀寧波街詹家小姐。靳正雷淡淡問：「這樣的環境，你能適應？」

「那不好，還要問阿爸拿錢用。」

「快點去，阿虎轉眼會上來。」

「妹妹仔，不要看人長得帥便腦汁沸騰。」仙嬸拋下一句話，施施然離開。

「當然是兒子，老闆才過完七十大壽。」

「我怎麼可能認識他？我是很生氣很生氣瘸腳七死翹翹了，他不死，這間屋也不須交租。阿媽，你知道屋租升價幾何？」

騎樓下賣飛機欖的小販大眼叔從鐵閘縫隙擠進來，放下兩筐橄欖和油甘子，抹汗說：和*圖*書「和興的人昨天幹掉瘸腳七，今天就來接收地盤，你說新和會答不答應？不答應就開打。早上在通菜街那邊為了水產海鮮檔已經搞過一次，血流一地。」

這些與美若無關。只是她母親情緒波動很大。

「是吧，新老闆答應月底一起出。話說，新老闆人很不錯，斯斯文文，不似瘸腳七那些人，成日里喊打喊殺。最難得是年輕英俊……」

以往美若不覺這些如何出奇，在櫻桃街住了半年有多，此刻看見絲絨墊上一排排的名表，只覺金晃晃，極為耀眼眩目，讓人心喜。

她咬住下唇，終究忍不住好奇問道：「不是說泡了水不能用了嗎？」上次經他允許，美若欣賞過他的槍。

瘸腳七死掉那陣，詹美鳳氣得撕爛了幾件絲裙。

「可能會炸膛。還剩五發子彈，賭一賭我和子彈的主人們誰的命大。」

待靳正雷側身走進，她連忙關上房門，又跑去開窗，「這間房有窗，跳下去就是隔壁樓的……」美若沮喪，「虎哥他們都在下面。」

詹美鳳連忙婉謝，美若也期期艾艾地說不好意思。

「剩下五顆子彈屬於誰？」

詹美鳳反駁：「黃土已經埋到他阿爸的脖頸，再多熬幾年，該埋到頭。」

經理道了聲得罪，急忙迎了出去。詹美鳳臉色發白，擔心遇見舊日牌友，未免尷尬，猶自在許紳華面前扮作鎮定表情。美若也怕將到手的肥鴨子飛掉，趁母親和冤大頭你來我往，說得好不熱鬧的時刻，她偷偷探出頭去。

仙嬸臉上職業性的笑容轉為真正的笑意，靳正雷不問也知她們交流了什麼。

「打起來了。」他不知是驚恐還是興奮，半百的老頭子了，跳起三尺高。

再次回到尖沙咀，美若有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