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詹笑棠！」詹美鳳咬牙切齒，淚潤粉腮。
和頭酒宴上，靳正雷當眾向龍五爺叩頭斟茶認錯，以擲杯為令，率先發難。
和興前龍頭華老虎的前姘頭姘上了和興新一任龍頭，看這複雜關係，可以想象新近最大的新聞究竟有多勁爆，仙嬸自然不會錯過。
詹美鳳語滯，「我會好好算給她。」
他一語道破真相。
「好好，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這樣。你不要再哭。」
「那你答應，以後別來騷擾我。」
有人開始拖欠保護費，何平安巡了幾條街，走到仙家館這裏時，臉色相當不好看。
「看見放心就行。」靳正雷不知是一廂情願地猜測美若心思還是敘述自我心情。
連仙嬸也狐疑起來，時不時偷窺美若。
仙嬸不屑冷笑，「一干睜眼盲！起得快沉得快的人不是沒有，但絕不會是那個大陸佬。照我看，大戲剛剛開鑼。找定座位看戲吧。」
「大小姐，你稍加忍耐。」詹美鳳丟失一隻高跟鞋，腳板底刺進若干玻璃碎渣，七姑一個個為她挑去，「不要亂動，還有不少。」
七姑不答，坐起來抱緊她，輕輕拍她後背。
美若無助地淌淚。
果然不多久，彪叔終於答應做這個中人，化解和興新老兩代紛爭。
第二日街面死一般平靜，連走街串巷賣零食的大眼叔也不見蹤跡。仙家館照常營業，只是生意慘淡，看場的夥計也少了一個，剩下數人眼神驚慌遊離。
「你沒看錯。七姑，」美若放下窗帘，「是他。」
只是後來又風傳靳正雷長跪在龍五爺家門前，負荊請罪，又說他哀求新界的彪叔出面擺和頭酒，給他一個機會向龍五爺和其他前輩斟茶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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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七姑眼神凌亂。
「其實這種事，」她斟酌用辭，「也不算得稀罕。早年間，我認識一位紡織廠老闆，他便是娶了兩姊妹，不分妻妾。如今，住在半山，據說家庭和睦。」
倒是七姑清醒，「那要早早問大少討回五十萬。」
他沉默，手在她細腰上游移。「我只能答應你，等你快快長大。」
美若尚未整理好震驚心情，有醫生進來大聲呵斥：「不準吸煙！」
何平安放下詹美鳳就帶著小弟們急匆匆趕去醫院，沒有一句解釋。
因為無人愛，她格外珍愛自己。
待高跟鞋的篤篤聲消失在走廊，美若輕輕揭開一線窗帘。
新界被布下死局。
「那個人、那個人……」七姑震駭莫名。她久仰大圈哥大名，今日方始一睹大小姐新情人的真容。
美若點頭。
這安慰聽來更像喪鐘，美若臉孔慘白。
「阿若，七姑老懵懂了，你不要跟她一起發傻。她是詹家傭人，自然要做工，你可是把她當做了親人？」
美若聽見鬢髮斑白的醫生說：「明日便能出院。」
她再次低估他的無恥hetubook.com.com。
七姑找到安宮牛黃丸、丹參丸，盡數給詹美鳳灌下肚。過了好一陣，她才恢復了少許理智。
「莫怕莫怕，小小姐，如果他敢對你如何，七姑與他博了這條老命。」
年初七時，靳正雷大擺宴席，犒勞一干兄弟。詹美鳳早早置下新裙，做好髮型，裝扮停當。
謠言如潮，氣氛詭異的旺角漸漸穩定，一片太平景象。而詹美鳳好了傷疤忘記痛，歡天喜地的，開始籌辦搬家事宜。
「好似看大戲。」仙嬸吐煙圈作遊戲，打發寂寞辰光。「住在櫻桃街就有這般好處，平常人哪有這許多勁爆新聞填充蒼白生命？」
後來但凡有知情人談起這一段過往，無不眉飛色舞。
樓下幾部車等候著，靳正雷迎上詹美鳳，感覺有人窺視，他抬頭望來。
「……可你已經一年多沒有給過她人工。」
有車急速從旁掠過，捲起更烈的風。美若閉上眼尖叫，以為下一秒，會被撞飛腦袋，車輪碾過她懸空的半身。
所以她意有所指地問：「男同學，和女同學？」
「我智商不夠，不懂你們的鬼。」美若作答。
美若暗贊還是仙嬸通透，平安也終於有了些笑意。
聞言靳正雷朝表情呆愕的她咧開嘴，擠個眼，揮手喚來平安，道：「送她回去。」
「賤格！變態！只會欺凌弱小。」美若的咒罵因為抽噎而失去力道。
「我無心欺負你……」
和頭酒就擺在新界。
「……」美若不是沒有考慮過向母親坦白。「七姑，在阿媽心底，我是ｗｗｗ.hｅｔuboｏｋ.ｃｏm.ｃｏm否重要？」
「不哭不哭。」即使對他深為了解的何平安，剛才也流露出震驚的表情，靳正雷有一絲後悔。「不要隨便和我賭氣，你和我不同，你的命矜貴。」
美若沉默。
「賤格！」
「我雖然一條爛命，但些許銀兩還是給得起的。平安，你們在旺角一天，仙家館不會少你們一個斗零。」
「我以後再也不要見他，」詹美鳳何曾受過這樣的驚嚇，「再也不要和他一起。」
美若無奈，唯有向仙嬸告別。
仙嬸再嘆，「若是不喜，你忍個幾年，將就過去，另謀出路就是。」
但她比普通人了解的更多一層。
「你現在有錢，可以請一打菲佣服侍。」
當天晚上，新界腥風血雨。天亮趕至的差人們在火拚現場四處搜尋，只發現縱火后被燒得黑如焦炭的無數屍體。
於是，謠言更甚。
人如鳥獸散，撲克牌跌落一地，靳正雷躺回病床給醫生檢查。
這晚，黑暗裡，她悄聲道：「七姑，我真是好怕。」
任仙嬸心如鐵石，也不由為相處了一年有多的十四歲少女嘆息。
「阿媽。」被長指甲掐進肉，美若很痛。
「阿若，你拿跳車嚇我，我也只好嚇你一嚇。」他居然和她講起道理。「真是只嚇一嚇，我的手一直托著你的腰，不會讓你有事。」
她憤恨地躲避他的手掌。
新置的皮草披肩染滿鮮血，好在人無wｗw.hetｕbooｋ.cｏｍ.com大礙，只是被嚇得失了魂魄。
「或者，我們告訴大小姐？」
凌晨時分，整條街回蕩著詹美鳳嘶聲裂肺的慘叫，她被何平安送回來。
她乖乖隨他去吃飯，又被安全送回櫻桃街。車停在樓下，美若抬頭看自家屋檐：「如果被我阿媽看見，她會撲來打你，將你撕成碎片。」
大半個月過去，靳正雷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身旁只有寥寥小弟，灰溜溜地走進自己夜總會。
她大哭出聲。
美若睜開迷濛淚眼，手撐住他光裸的胸膛，定定地看他。「我怎能信你？」
失望的美若忿忿低語：「我不會任你為所欲為。」
美若被請進醫院。
美若揪住七姑睡衣前襟，顫聲說道：「七姑，我怕。」
美若咬緊下唇，不發一言。
她想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刻，無限后怕，哭聲愈加慘烈。
「阿媽，我和七姑留在這裏好不好？」
七姑唯唯，可夜晚美若聽見她在床上輾轉反側。
傳聞中被子彈流彈炸彈擊中，命不久矣的靳正雷，居然正和小弟們在特護病房裡賭錢。
是，她的伶牙俐齒，在真正的惡人面前毫無用武之地。
出門前，她在鏡前頻頻轉身，調整肩頭皮草，問美若：「這樣如何？」
「好可怕，簡直就是地獄。整間酒樓滿是屍體，槍聲震得我耳鳴，有人死在我面前，血手仍要抓我的衣裙。」詹美鳳緊緊握住美若手心，「地獄，地獄。」
「阿若剛剛來到。」
出門時，只聽背後低語喃喃：「女人，千萬不要美貌，只需好命。」
他在車上告誡美若：「大圈哥不應ｍ.ｈetuboｏｋ•coｍ•ｃoｍ該太信任你，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阿若，你不要四處亂講，後果很嚴重。」
她默然點頭。
「我保證。」看她小嘴一扁，又將落淚，他慌忙抬手，「我發誓！背誓就讓我和瘸腳七一樣下場。」
而和興碩果僅存的幾個老人從此失蹤，龍頭之位懸置，彪叔代為坐館。
被抱回來時，她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坐在靳正雷腿上止不住地抖，只好緊緊攀住他頸項。
他好笑，「是是是，詹小姐很厲害，我很害怕。」
隨後，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舉手向美若敬禮。姿勢標準，彷彿經過警隊培訓。
「那怎麼可以？誰來煮飯煲湯？誰來洗衣？」
她惜命，她有軟肋。
她隱約感到他親手遞給她一把武器。
何平安抹汗，決定選擇後者。
「她不會捨得剛到手的五十萬，至多是扯你的頭髮，然後默許。」
美若幾乎將唇肉咬破。
旺角新紮起的大圈哥據說經過昨夜惡戰，生死未卜。
「不哭。」靳正雷將她抱得更緊，粗手粗腳地抹她的臉，「你看，這樣多好，你乖些，我也不會再嚇你。」
坊間一時傳聞無數，有人說大圈哥已經傷重不治，有人言之鑿鑿，說去醫院探親友，親眼目睹大圈哥躺在重症室，臉腫若豬頭，插了滿身膠管，使用呼吸機延命。
「沒有可是。」美若沉下臉，「七姑，忘記你曾救過他，為他治傷煲湯藥，特別是在阿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