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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七第八家，她漸感無望，天將暗，她決定明天一早再來。

這是她見過最兇惡的面孔。

最後，他終於決定了什麼，用唇印在她的唇上，啞聲道：「阿若，想逃你要另尋辦法。在找到辦法之前，我們把事情先解決了。」

忽然，一隻手握住她腳踝，美若捧著肚子，跳起尖叫，又拔出腳狠踹地上那人。那人一副垂死模樣，手中無力，悻悻地退回角落陰影。

「那是我眼花。」

「我為什麼要跑？我有吃有住，有新衫靚裙，有阿媽和七姑愛我，馬上去讀庇理羅。將來要考進港大，然後去中環上班，人人會尊稱我一句『詹小姐』，我開心還來不及。」

靳正雷笑，「你告訴我為什麼找他，我告訴你去哪裡找。」

相比較，還是街邊小店的老伯熱情友善，美若只能走回去再問。

跺跺腳，她打算隨便挑一條路試試，然後手臂被人扯住提起。美若張嘴欲呼救，一張熟悉的臉迎向她，叫聲戛然。

廚房裡蘇菲奇怪地問：「咦？七姑，你怎麼會在廚房？我方才見你後門出去。」

「我找人。我找阿蝦，我叫阿若。」

「你也知道怕？這食人窟連差佬也不敢單獨進來，進來更不敢四處亂走，你倒能幹，我手下小的說跟了你半個小時，一直在街上晃。你要不要命了？給我老實講，你來這裏做什麼？」

他當然不能把她的屁股暴露在睽睽眾目之下。靳正雷冷哼，「你倒是準備得挺充分。」

她不自覺地捏緊拳頭。只聽他再問：「怕我怕得想逃跑？」

之前還能在窄巷裡發現一線陽光，漸漸的，四周被wｗw•ｈｅｔuｂooｋ•cｏm.ｃom暮色籠罩。天空有鴿哨，那是鴿子回家，經過一扇木門，裏面飄出炒菜的香味。美若繞了幾圈也繞不出去，守在一處三岔口四處張望，心頭躁意濃烈。

「你怎麼知道？」

「然後她請我陪她來這裏，做那個。你知道的。」

七姑吃了一驚。

只不過，她忘記了來時的路。

「敘舊。」美若重重點頭。對，就是這樣。

他對身邊人道：「進去和平安他們說，可以收隊了。」

「綁……綁枕頭的帶子。」美若使勁往回拉，「別扯，別扯了。」

七姑嫌噁心，「不用還回來，用完直接丟掉。」

幾十間診所？！美若想流淚。「阿伯，我找人。」

她裝死。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他冷哼，「你問平安。」

九龍城寨多年前是清軍駐地，成了三不管地帶之後，徹底淪為貧民窟。

「造孽啊，世風日下。小小姐，好在你轉了學校，和這樣的人做同學，會帶壞你。」七姑數落完才想起，「那借我衣服做什麼？」

「我的女人我當然要看住！小混蛋，你別給我轉移話題！來，和我說說，開房？私奔？裝大肚子有什麼用？」

這裏人都是這副漠然表情，似乎多一絲笑容便會沾惹麻煩。

美若傻眼。

美若幼時頑皮，惹七姑發怒，最常被恐嚇的一句，就是「再不乖丟你進去九龍城寨」。

據傳說，那裡母蒼蠅飛進去也會遭遇強|暴，公蒼蠅自不用說，有去無回。那裡每條街巷都有路倒屍，被劫殺姦殺的，吸毒致死的……任由腐爛，住戶照常在屍首旁拉客、賭博wｗｗ.hｅtubook•ｃｏm•com、販毒、嫖宿、搶劫與被搶劫。

然後一巴掌拍在她后臀上。

「阿若，你想象中的救星已經走了，沒有去找你，甚至根本沒有想到你。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在他們眼裡，你的分量連小指尖也不如。你忘記華老虎走時，利用你母女二人作餌？」

他把她扔進車裡，之前跌跌蕩盪，懸挂在美若腿間的肚皮徹底掉了下來，他撿起來，想笑的樣子，忽然又擰眉，劈頭蓋臉地將枕頭扔在她身上。

這個問題會馬上引來殺身之禍，何平安拒絕回答。

明天記得帶一隻粉筆在牆上做記號。她提醒自己。

她哀求：「我穿七姑的衣褲，太肥，用這條帶子一起綁住褲子和枕頭，你再扯，褲子……褲子……」

「我……我有個女同學，她不小心懷孕。」

「然後呢，她做完流產，孩子跑你身上了？」

他捏得她下巴好疼，美若用儘力氣也掰不開他的手，眼裡淚花打轉，無奈坦白：「我來找人。」

一個矮小孕婦，面黃肌瘦，圓圓肚皮快將臨盆那麼大，肥闊的衣衫遮也遮不住。無論搶劫犯還是強|奸犯，應該都不會對她產生興趣吧。

「然後？」

「好可憐的，不敢同父母說，只好約我陪她去那個。七姑，你懂的。」

美若沉默。

「阿媽的眼影。」

「等我想想。你和獨手感情再好，年歲也相差太大，而且，你怕死到極點，怎可能冒險來找他敘舊。至於其他，要錢，現在問你阿媽也能要到，不缺錢。那是不是……阿若，你想找獨手幫你什麼忙？」

他好像對這裏無比熟悉，和圖書每一條冷巷每一個轉彎都了如指掌，不一會美若便看見了九龍城寨外的大馬路。

如今，終於要踏足這個被上帝遺棄的地方，她害怕之外，隱隱有一絲興奮。

說到找人，那老伯不願招是非，再不肯多說，朝另外一個方向指了指。

美若再次踏上征途。

他笑容更深，捏捏她面珠，「講謊話的訣竅是十句真一句假，阿若，你還需磨練。」

他一把抓住她頭髮，將她越埋越低的頭扯起來，咬牙切齒道：「你當我白痴？你下午兩點十分見過何昭德，四點半我有手下在九龍城寨發現你。你和我說，你是約他來這裏開房，還是準備私奔？還是有其他目的？」

「不知道。」

隨即鑽進車裡，把縮在角落的美若拖過來，伸手在她臉上一抹。「這是什麼？」黃黃灰灰的。

一直假裝不存在的平安開口：「阿嫂，我家兩代住這裏的。現在的九龍城寨，一半是我們的人。」

那人揮手開趕：「不認識什麼阿蝦阿狗。」

她不敢回答。

「這種醜事，七姑才不會四處宣揚。」

裏面走出一人，瞟她一眼，拿了東西又進去。

美若情急，大喊：「我是阿若，我找阿蝦。」

他又扯出一條繩帶，在美若眼前晃一晃，「這又是什麼？」

他一手按住又踢又踹的腿，握住她的腳踝，直接拖她下車。

她心跳驟亂。

「好。七姑，等下我出去，阿媽和旁人問起，不要提這件事喔。」

「她肥了很多，」美若比劃，「這麼多。穿一件肥衫，不給熟人看見。」

總之，那裡是犯罪的溫床。

老伯微微抬眼，目光在她隆起的肚皮上掃過和-圖-書，臉上不興波瀾地，「那個巷口進去，第一個岔路轉左，五十米。」

美若找話，「你怎麼會在這裏？」

車停在陌生的一條馬路，兩側霓虹燈閃耀，靳正雷不急著下車，反而凝視她妝容慘淡的臉，似笑非笑。

美若等了會，那人才出來，問她：「流產？一百。先付后做。」

「幫什麼忙呢？獨手現在自顧不暇，總不成再次逃港的時候帶上你一起走。」

七姑捧來自己的衣服，「要這個做什麼？」

「我怕，裝大肚子比較安全。」

「妹妹仔，九龍城寨的地下診所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多的是你這種……」老伯揚揚下巴，示意她肚皮。「你隨便找一間做了就是了。」

靳正雷一手提住她手臂，把她往前拖。

在她連續的，高分貝的尖叫聲里，他轉身吩咐平安：「晚上沒有重要的事不要打擾我。」

不一會，大隊人馬回來，分幾部車啟動。

「我有個女同學，」美若轉眼珠，「她不小心懷孕。」

她像被電擊，一下醒過神來，開始抓身後的門把手。「你滾！」

診所不大，招牌上的字倒挺多，跌打損傷腹痛腹瀉感冒發燒男科女科。巷尾擺一張麻將台，四五個赤|裸上身的男人用猥瑣的目光朝她打量，美若心驚，往診所靠近幾步。

不一會，美若裝扮停當，悄悄開了後門溜出去。

美若定定神，走了進去。

「那你一定知道獨手叔在哪裡？」美若重燃希望。

「還未成型，不算人命。」

「……她、她害怕，讓我陪她大肚，一起感受下。」

接著又怒：「小姐，你玩我？不是大肚裝什麼大肚。」

七姑莫名其妙：「hｅtｕｂooｋ.cｏm.ｃoｍ我一直在廚房。」

「我跟24K的人有事要談。」他同樣反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美若感覺在他目光下，肚皮快掉下來，她道謝轉身，走到角落偷偷捧著肚子往上提了下。

將臉湊近她的，鼻息糾纏，他低聲問：「小阿若，你想逃跑？」

聽見他粗重的呼吸，知道他快被氣死，美若又懼又喜。忍不住繼續道：「對，最近還有人寵愛我，怕我寄宿辛苦，買部新車接送，就為了我在家等他，他會開心，我陪他吃飯他更開心。最開心的，是有朝一日，他將我和阿媽擺在一起，掛在牆頭做戰利品，逢人可以誇耀『我睡了華老虎的妻女，你看我多犀利多牛逼』！」

美若忿然指責：「你監視我？！」

「那附近還有什麼診所？」

她提心弔膽往前行進，走完整條街並無診所，於是找到旁邊小店，問守店老伯。

靳正雷定定看她，這才放緩了力道，問：「獨手？」

身邊不時有人經過，每次她都垂頭避到牆邊。石路拼雜碎磚塊，年久失修，水窪積滿上一次的雨水，頭頂上偷接的電線密如蛛絲。呼吸著腐爛的空氣，她繞開一個個水窪，一堆堆垃圾。越往裡走，街巷越窄，又有無數岔路。違章建築也越來越多，層層疊疊，遮住陽光，白晝如同黃昏。

「獨手已經走了。」他向她宣布，「今早五點，他由西貢離岸。」

車裡死寂，靳正雷氣息漸平順。

她不是不清楚，只是，遇溺的人，哪怕稻草也要緊緊抓一條。

獨手叔大名周少華，還有個乳名極少人知。美若也只聽華老虎叫過一次兩次而已。

美若踉踉蹌蹌地追隨他的流星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