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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你真是讀法律而不是英國文學？」

五六桌客人，雪莉盡心做菜。一道普通的牛肉燜胡蘿蔔，只用肩胛骨上的那塊脂肪，嘗起來似是七姑的手藝。

他笑出聲來，引發其他人不滿。於是湊近前，壓低聲音道：「不曾嘗試，怎知道我不能送你一座油田？」

方嘉皓是被家庭保護得很好的孩子，開朗直爽沒有太多心機。和丁維恩相似。

她對戴妃懺悔：「我很羞愧，利用那個孩子的單純，再一次讓他失望。」

「雪莉是猶太人，在上海度過童年和少女期，她有烹飪天賦，我還是求學那段日子意外發現這裏的餐單上有中國菜。」詹俊臣問，「來支香百丹？」

等他反應過來正在約會，美若已經發了半個小時的呆，面前只剩半品脫黑啤酒。

——我們餘姚詹家……

是，她寂寞，寂寞到和一隻貓說話，發狂地想念七姑。

「因為聽說約旦王儲在這裏，還有挪威國王的外孫，我懷有不良企圖，希望撈個王妃頭銜或者一座油田，飛上枝頭，從此再不用過苦日子。」

「你知道？」

美若失去興趣。「忽然想起，導師明天要檢查心得筆記。」

美若將名片掃進垃圾桶,收拾物品準備去圖書館。

他皺眉，「我也不太了解，離家時被大嫂抱在懷中上船，還是嬰兒。」

美若想想，誠懇說：「我已拒絕查爾斯很多次，為我開出偌大條件實在不智。你更應該做的，出門，回家,管好你的外甥，不要再來騷擾我。」

「至少有十位首相出自基督堂學院，男人的理想當然是權傾一方。我和-圖-書少年時野心勃勃，覬覦唐寧街的位置，幸好很早覺悟，這裏畢竟不是自己人地盤。」

他們夫妻情深，美若不好多打擾，聊兩句閑話后掛線。

美若很想問：「你家走時帶了幾箱小黃魚？這樣富有。」話到口邊，她嘆氣。

「不，」他坐直了，「這一刻，我渴求了一個學期。」

詹俊臣有日悄然拉開她鄰座的椅子。

他仰頭打量天花穹頂良久。

「談何謝字，有你提醒，我也會多加註意。居然有我這種地頭蛇也棘手的事，四九叔該檢討了。」

「傾聽我的建議,接受它。」他在小几上放下一張名片,然後離開。

「應該？」他抬頭望她一眼。「四福九喜的人嘴巴很密實，越密實越令人疑惑。」

美若咬筆望他。

迎接他們的是個白種老婦人，粗壯的手臂擁抱詹俊臣，熱情令美若又思念起七姑。

「基督堂學院很難進。」

「四九叔，我巧遇一個姓詹的中國人。他留下一張名片，沒有頭銜，只有地址和電話，來自布魯塞爾。有沒有可能查到來歷？」

她閉上張開的嘴。

「米蘭達，大學的好時光不應該這樣白白浪費。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更不應該淹沒在書本里。」他將美若面前的書合上。「跟我走，我帶你吃全英最好吃的中國菜。」

「之前多少有一兩次。……我記得那個珍貴的聖誕夜晚，你穿黑色小禮服，我請你跳舞，每轉一圈，我的心臟如同歷經一次死亡與復甦的過程，痛苦而甜蜜。」

車出牛津城，到達郊外一處農莊，常春藤爬滿老石牆，籬笆上鐵https://www.hetubook.com.com線蓮在雨中綻放藍紫色的六瓣花。

這不是好預兆。美若頓失食慾，撥弄碟中的菜，懷疑是不是又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小姑娘，這樣可不淑女。」他制止她，為她添酒。

「查不出。你知道，那時兵荒馬亂，很多檔案沒有保存，我也未必能深入進去。」

方嘉皓尷尬：「……」

他的中文比查爾斯標準得多。美若下意識地撫摸汗毛豎起的手背,輕聲道：「詹氏很少見。」

「大哥為我捐款。」

她抬眼，眼睛沾了院中的水汽般，濕潤晶亮。

「我已有將近二十年沒有坐在這裏。」

美若倚門問：「我們可要在這裏等待？一直等到查爾斯出現？」

「像廣東菜的味道。米蘭達，你祖籍哪裡？廣東？」

「欲擒故縱是每個女人的本能,詹小姐,我領教過無數次這種或高明或拙劣的手段。」

美若不答，他聰明地沒有繼續。

美若回視他專註雙眼，思索那可能性，說道：「不敢。」

「你姓詹？」

美若將自己埋在圖書館里。從希臘古典到文藝復興，她的固定座位上擺滿珍籍，方便第二天繼續。

美若有少許失望。

美若看一眼便回頭：「我已經拒絕了他。很乾脆的拒絕。」

「真金也沒有那麼真。我母親姓詹，父親姓方，小時，我家有說上海話的傭人。」

「需要我做什麼？」

「四九叔，詹家最初移民時，家主叫什麼名字？由大陸哪裡移民來？」

如果你發現大千世界，忽然冒出來一個從未聽聞過的外甥女，你會更意外，特別當和圖書你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掃過她的胸脯時。

「你在牛津時讀什麼？是否開心？」

美若惟剩冷笑。

「戴妃，」美若抱緊戴妃耳語，「想讓我給當他們妓|女的男人都該下地獄，在油鍋里翻炸一百遍。」

他對她傻笑，美若揮手，「你繼續。」

只聽四九叔又說道：「詹俊臣應該是做鑽石和黃金生意，可能也有涉足期貨股票交易。他的出入境資料顯示，他長期奔走在比利時瑞士和英國三地。名下物業很多，粗略看，武士橋一帶應該有不少街鋪是詹家人名字。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太太據說是正白旗後人，住在肯辛頓花園街，與肯辛頓宮相隔不遠。倫敦居然有這樣神秘的華人，四九叔我也沒有料到。」

「為什麼挑選牛津？修藝術史，蘇格蘭聖安德魯更適合。」

「沒有。大家都姓詹，我有幾分好奇。四九叔，多謝。」

「一起晚飯？」

七姑的話迴響，美若用儘力氣克制，沒有深抽一口冷氣。

「你真是中國人？我過世的父親也是諄諄告誡，希望我即使來到異鄉，也能保留華人傳統。」

轉身輕輕闔上門。

「不要嘆氣，莫德林也很不錯，一個鹿苑已經值回票價。」

他對女侍應吹口哨，贊她新唇膏的顏色。銅鼻酒吧的人像是都認識他，和他討論上個星期足球聯賽的賽果。

詹俊臣這次親自開一部五七年古董賓士跑車，半途飄起細雨，他升起軟篷，不經意道：「前日看到一部蓮花，鮮橙色，小巧精緻，很適合女孩開。」

「不知。」美若搖頭，艱難開口，「那是什麼地方？」

他的邀請讓www.hetubook.com.com人怦然心動，也因此，那勝券在握的淡定笑容也更加可惡。

他在等待她的答案，同時又不需要任何答案，就這樣便好。

他惆悵，「聖誕夜之後你便不再理我。」

「我在巴黎有所公寓，願不願意學期結束后，一起去度假？」

他沉吟。「這個學期六月結束？」

「你祖籍哪裡？」

不過維恩有顆敏感而溫柔的心，而方嘉皓正逢精力旺盛的年紀，轟隆隆的，行事說話像部動力十足的火車頭。

「他有兩個姐姐，大姐離婚獨居，二姐嫁給一戶姓方的人家，也是內陸移民，她的兒子方嘉皓應該就是你那同學。阿若，那個人騷擾你？」

「我畢業於基督堂學院。」他笑，「米拉達，我們是校友。」

「我母親在我十歲的時候，曾經讚揚過我的文學天賦。不是因為我小舅，我想牛津會多一個王爾德。」

她抿抿嘴，說了聲「好」。

「詹俊臣。」

「戴妃，你乖乖在家，不要偷偷跳窗出去亂搞。那些雄性動物無比自負自大，只要是看上眼的異性，一律貼上不貞的標籤。連他們自己也不相信那套說辭，不過是為他們的賤格尋找一個欲蓋彌彰的解釋。」

美若無語。

他問完發現內心躍躍，居然在做期待。而面前的人，稍垂下臉，長睫毛忽閃。

「應該是。」

詹俊臣定定望她，忽而搖頭，失笑自嘲，「我如何能勉強這樣的你？」

他觀察她表情，低聲笑，「好吃？」

美若訥訥點頭。

她點頭。

「你調查我？」

他穿淺灰襯衣深灰長褲，髮型依舊一絲不苟。

「不敢。」

第二日，她便答和_圖_書應了方嘉皓的約會。

她皮膚光潔，有青春的色彩，明明是年輕稚嫩的，但一舉一動儼然成熟|女性的韻致。

美若可以想見四九叔摸腦袋的樣子，只聽四九叔納罕自問：「難道我老了？」說罷傳來四九嬸的取笑。

美若心中驚疑不定。

他閉嘴，隨即蹦出一句話：「米蘭達，你總是出乎我意料。」

「不過方嘉皓應該有很多女孩子追求，他的生活一定比我豐富。」

「看來我還不了解你。」

「所以，務必珍惜這個寶貴的機會。」他的語調有誘惑的味道。

導師讚揚東方人的刻苦，他不懂，那是因為無事可做。

「後半程你有些心不在焉。」在宿舍前，他臨別時這樣說。

「之前好像也沒有。」

多日後，四九叔反饋消息，連道奇怪。「我讓人去查過，查不出太多底細，著實有意思。目前只知詹家三十多年前由大陸移民到英國，當時的詹家家主不多久去世，留下產業交給大子詹良臣，詹良臣七年前也去世，由他幼弟詹俊臣接班。」

「應該是。父親有時會提起舊事，那時我祖父常帶他去百樂門觀舞。米拉達，你還想知道些什麼？我在十四歲有過一次初戀，之後再沒有能讓我心動的人，直到你出現。」

「你們由上海來？」

美若不停發問，只有這樣才能讓腦子繼續運轉。

「大陸，浙江，餘姚。」他頓一頓，「你知道？」

「我對你好奇。」

「米蘭達，」他激動，伏在桌上問，「你想知道什麼？我全部告訴你。」

出門前她回頭，撿起名片，打電話去四福九喜。

「我沒有領你的薪水，不須對你的情緒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