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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闕

作者:海青拿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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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九章 薨逝

第三卷

第十九章 薨逝

四周眾人放聲大哭。
我再也控制不住,緊緊地抱著她哭泣不止……
觪按住我的手,看著我,說:「此人姮須親自見。」
「姮,」她說:「我已說服你君父多準備媵器鬲人。」
「禮成了,返宮吧。」觪說。
沿著宮道繞了幾個彎,觪拉著我從闈門進入太子宮。走到堂上時,我愣住,腳步不由地慢下。
白幡的長條在洌洌寒風中飛揚,駢父頌念著祭文,繩子摩在碑上,窣窣地響。母親的靈柩緩緩置入深穴中,銘旌鮮明而凝重。
我不解:「為何。」
「姮!」觪緊緊地抱著我,身後傳來他嗚咽聲音:「母親已去了!」
停頓片刻,我說:「母親說此病靜心將養些時日便無礙,不可食言。」
光線淡淡地灑入,一人皮弁玄衣站在堂前,背影頎長而熟悉。似是聽到動靜,他轉過身來,天光下,勾勒出俊美的輪廓——是姬輿。
母親將眼睛望向床前的幔帳,長長的睫毛下,似乎仍籠著睡意:「姮可見過太後宮牆外的那棵桑樹?」
正想著,床上傳來細微的聲音,我看去,母親動了動,似乎醒了。我走過去,她已經睜開眼睛,正往旁邊望。見到我,母親微微一訝,眉間舒展開來:「是姮啊……」
「母親。」我在床邊坐下,看著她,問:「可要飲水?」
「夢?」我輕聲道。
衛佼在信中說,子鵠跟隨衛伯王孫牟多年,數次征戰,立下赫赫功勛,王孫牟很是欣賞,賜下封邑給他,並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旁邊,一張琴靜靜地擺在那裡。這還是母親走前兩天,她說想聽琴,我彈給她聽了以後隨意放在這裏的。
我輕輕地放https://m•hetubook•com•com下手中的信,思緒萬千。說來,衛佼與子鵠走到今天,其中還有我的一份力。憶起那時,我剛剛認識燮,沉浸在戀愛的喜悅之中,遇到衛佼的事,便興起推了一把。現在,我和燮已勞燕分飛,衛佼和子鵠卻終成眷屬……我苦笑,自己做的事好像也並不總是差強人意的……
「夫人……」父親的聲音有些嘶啞。
父親已是涕淚縱橫,良久,微微點了點頭。
我替她捂好被子,說:「君父正在正宮與兄長眾臣議事,稍候便回。」
母親微微搖頭。
母親的眼珠動了動,定定地看著觪。父親看看觪,喉頭動了動,低聲對母親說:「夫人安心,彀父定將繼位為杞國國君。」
「就知道你在此處。」
母親去世的當日,父親就病倒了,只在重要的場合里出來,卻也是憔悴不堪。所有的事務都堆到了觪的身上,一連幾天都沒怎麼休息,頂著兩個深深的黑眼圈。
「見了便知。」觪將琴移到一邊,拉起我便往外走。
觪沒再說什麼,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往回走。
「沫……」父親仍握著她的手喚著,定在原處,
我盯著她,目光一瞬不移:「而後呢?」
整個過程中,我沒有流一滴淚,而現在……我摸摸臉上,濕潤一片,風吹乾了一些,又淌下來。
母親的小殮和大殮都是我親手而為。她仍然似睡熟了般,肌膚卻沒有一絲溫度。我細細地為她一層層地穿上新衣,每一根系帶都打上精緻的結。
「嗯。」我答應道,深深地抽了口氣,忍住眼眶中的淚水。
「不!」我奮力地起身,想抓https://m.hetubook.com.com住母親的衣袂。
母親再度移開視線,似在回想:「那夢中,有一君主站在桑樹下。她正當妙齡,身姿窈窕柔美,堪比那新發的枝條……」她沒有往下說,話音漸漸沒去,像是陷入了沉思。
天灰濛濛的,似乎又要下雨。
我點點頭。
半個月無人搭理,不知現下如何了。
「稚子不曉事理,父母總須唬住才好。」母親淺笑道:「你阿姊阿兄幼時皆是如此。」她看向我:「姮卻不一樣。說來有趣,彼時,你五歲前還不懂話語,母親說什麼也是無用;五歲后,你會說話了,卻異常明理,又無須母親說什麼了。」她笑著一下說了許多話,不停地喘氣,我忙上前撫背,不讓她咳起來。
我一怔。
「……阿姊就說,若再這般,便任她給山中神怪擄去,不管了。惠聽著,竟一聲也不敢出。」室內,我給母親說著頡邑見到的趣事。她近來總要我給她說晏的孩子,面帶笑容地聽,多少遍也不厭。
「姮!」觪死死地將我拖住,任我怎麼踢打也不放手。
母親唇邊彎起一抹笑,沒有接話。
「桑樹?」我想了想,記得太後宮四周都沒有樹……
「那樹可老了,」母親繼續說:「歪歪斜斜,結果卻又大又甜,紅得如霞光一般,每年四月,太后必將子弟們喚去嘗新……」說著,她停下,看看我,笑了笑:「母親胡塗了,姮怎會識得邑姜太后的宮室。」
我沉吟片刻:「公子娶了君主?」
「來了。」母親聲音輕輕的:「公子一身青色衣裳,與桑葉相映,衣袂飄飄,俊逸無匹。」她望著帳外,嘴角勾起:「他說hetubook.com.com他喜愛君主,願相守一生。」
我微笑:「母親還未說那夢。」
「姮,我去之時,定是哭聲一片,你勿哭,笑著送我可好?」母親虛弱的話音在腦海中迴繞。
「乖。」母親頰邊漾起微笑。
母親她眼帘微垂,道:「君主一心一意,終是如願。二人從此結為夫婦,生兒育女。」
「沫……」父親神色戚然,低低地喚道。
「公子。」母親笑笑:「她前日在那樹下初次遇見公子,臉漲得如桑果般通紅,二人相約兩日後再來相會。」
母親的目光柔和,在我臉上停駐片刻,漸漸闔眼。
過了一會,只聽她緩緩地開口:「姮,我方才作了個夢。」
觪瞅瞅我,嘆了口氣:「如今居喪,來年二月成婚定是無望,梓來人商討改期之事。」
「母親……」一陣酸澀湧上鼻間,喉嚨像是卡著什麼東西,我猛地攥緊她的手,看著她。
一名醫師上前,將一縷棉絮放在母親口鼻間,棉絮紋絲不動。
我將琴放在膝上,撥了撥弦,聲音有些澀然。手指停在弦上,輕輕滑過,現在才深深地體會到何為物是人非,只是心中已分不出悲傷。
「她在等人。」母親說。
「放開!」我使勁掙扎地向前:「別帶她走!」
她嘴唇動了動,似有言語,卻終於沒有出聲,目光渙散的瞬間,雙眼合上。
寺人將一件上衣蓋在母親身上,上卿駢父對父親說:「國君,復畢,夫人須幠殮。」
「何人?」
室中,傢俱飾物還在,幔帳卻撤去了,露出木骨白牆,顯得空蕩蕩的。我在母親的鏡台前坐下,伸手在台上抹了抹,薄薄的一層灰。
母親緩緩睜開眼睛,和圖書似乎已經沒有力氣了。
祭奠完畢,人們開始墓穴中填土。我靜靜地看著靈柩的面蓋漸漸被掩住,消失在一片澄黃之中。
心一陣鈍痛,我仍哭喊地掙扎,卻越來越無力。
「姮!」觪在後面扯住我。
木牘上,字跡秀氣,言辭間掩不住的喜意。兩年前,我和觪從衛國回來,沒過幾個月,外祖母便去世了。杞國派去了弔唁的使者,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聽到衛佼和子鵠之間的任何消息,沒想到彈指間,現在這兩人竟然就要結婚了。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我和觪跪在床前,父親坐在床邊,眼眶通紅,握著母親的手,不停地喚她。
「我育下一子二女,」母親緩下氣,繼續說:「如今,你阿姊早嫁,已有一子一女,你阿兄雖才婚娶,也有一子正孕。」她看著我,牽起一絲苦笑:「可姮的孩子,母親怕是等不著了。」
母親拉過我的手,輕嘆道:「姮,母親的身體如何,自己知道。熬了這麼多年,是再撐不住了。只是,」她注視著我,聲音輕飄飄的:「對不住姮……」
母親的眼睛艱難地撐開,望著父親。
母親的宮室依舊靜謐,我沿著廡廊向主室走去,一個人也沒有。
「姮要好自為之。」那人微笑著說,目光柔和。
一塊帕子遞到我眼前,回頭看,是觪。
母親又看向我。父親說:「姮隨嫁所需器物鬲人,皆已齊備。」
「不……」嗓音被卡在喉嚨中,模糊一片。
我將頭深深埋在觪的臂彎里,大哭起來。
母親笑了笑,放開我的手,移開目光。
深秋的一場大雨之後,母親整整咳了一夜,第二天凌晨,她要見我們。
寺人抬起母親,向室外走去和圖書
我精神一振,仔細地看下去。
我望去,觪悠悠地踱了進來。
我問道:「君主為何站在樹下?」
笑嗎?我扯扯嘴角,一點也揚不起來,眼眶中的淚水卻大顆大顆地落下,滾濕了衣襟。
母親的身體已經羸弱不堪,整日地昏睡,醒來就咳,常常昏厥。召來醫師問詢,他們卻只有搖頭。巫覡每日在庭中唱祝,母親卻依舊一絲起色也沒有。
「公子可來了?」我問。
淚水糊滿了視線,迷濛中,那片光影越來越遠。我絕望地用力捶打,不顧一切地大聲喊:「別帶她走!別帶她走!」
我移開目光,看向指下的琴弦:「阿兄與他談便是。」
「今後母親再幫不了你,姮要好自為之。」
「夫人!」父親急呼,用力握緊母親的手,聲音微顫:「夫人……沫!」
天氣漸漸由涼爽轉向寒冷,宮苑中的樹葉轉為金黃,秋風乍起,到處是颯颯之聲。
父親滿面憂急,常常吃不下飯,人瘦下了許多。
「諾……」聲音在喉間不住顫抖。
駢父應諾,讓寺人將母親移走。
他看看四周,臉上掠過一絲黯然,轉向我,說:「梓來人了。」
「而後?」母親忽而一笑:「而後,夢就醒了。」她微微地合眼,笑容仍在臉上,口中喃喃道:「醒了……」
我仍跪在地上,獃獃地看著母親。她的臉雖瘦削了不少,卻仍然美麗,眉目安詳,似乎只是睡著了,似乎再過不久,她還會醒來,對我微笑……
「國君節哀。」醫師跪稟道。
我訝然看他。
我看著母親被抬離床榻,手僵直地垂下,毫無生機。腦中嗡地一聲,心中升起莫名地恐懼,一切都是真的,母親離開這裏,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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