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看向益，他手中還拿著弓，望著父親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片刻，他了看過來。我笑笑，道：「兄長現下何往？」

我搖搖頭：「不疼了。」

我看向齊央，問道：「此等修繕雜物，交與寺人便可，何須長嫂親自來看？」

我猛地怔住。

今天看來，益返國之後，的確常常陪伴父親的；而從父親的表現上看，他似乎也很高興。不過，父親好像也只與他射箭……我望向天空，深呼吸一口氣。或許是我與庶室兄姊一向不親厚的關係，又或許是受了母親的影響，心裏總有地方放不下。

齊央滿臉歉意，苦笑道：「從不見他抓誰人頭髮，今日卻不知怎麼了，這孩子……」

「如此。」我點點頭，沒再開口。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醒來，吃過早飯後，先去看父親。

寺人道：「方才宮中來報，說上卿已至。」

「嗯。」我說。

作靶的布侯上，硃砂畫的猛虎怒目圓睜。父親頭束皮弁，身著獵裝，正將手中的弓拉開，將它瞄準。稍頃，「錚」地一聲弦響，箭影掠過，直直沒入虎眼。

「咦？」齊央給我整理著頭髮，看看指頭，說：「你發上如何濕了？」

「除此處，眾婦宮人可有變更？」停了會，我問道。

我見狀，踱開站到一旁。漆弓再度拉開，穩穩噹噹，張得如滿月一般。益凝神瞄準，片刻，箭「嗖」地離弦，下一瞬，已將侯上虎頸穿透。

我看向她，頷首：「見到了。」

齊央看看那邊，道：「寺人今朝來報，廡頂昨夜漏雨，須作修葺。」

「我不作為，難道要等陳媯動手？」齊央緊盯著我，靠近前來。「庄，」她雙手握住我的肩膀，壓低聲音，微微帶著激動：「我雖愚鈍，卻不致糊塗。我豈不知，什麼二姓之好hetubook.com.com，陳國遣使來，不過是見夫人喪期將滿，竟串通了宗伯，來勸國君扶陳媯為繼室。彼時，杞國嫡子便絕非太子人！」

齊央的臉上陰晴不定：「庄可知，國君甚愛公子益，近來日日與他往苑中習射。」

父親頷首，轉身向道路上走去。

齊央用巾帕拭去他嘴角淌下的口水，笑容滿面地轉過頭來，指著我對庚說道：「可還認得姑母？」

「射者忌躁，」父親沉聲道：「校準而發，徐圖無妨。」

益轉頭看看我，復又望向布侯：「我習射御之術並非在外。」他將手中的箭遞給寺人，繼續說：「我十歲入小學之時，太子尚在泮宮，我射箭騎馬之術，皆為太子所授。」

「兄長。」我向他一禮。

她把庚交給侍姆，笑吟吟地拉過我的手：「庄如何起得這般早？我昨夜聽聞你返國，想要去看你，卻又想你一路勞頓，便今日再去。」她聲音清亮，容色煥發，身體似乎已經恢復得不錯了。

「君父射獵幾十載，而兄長尚未加冠，如何比得？」我莞爾道：「兄長外出遊學，歸來已習得射御之術，君父心中必欣慰有加。」

旁邊眾人紛紛叫好。

兩人見過禮，父親將一支箭遞給益：「孺子來。」

齊央愣了愣，目光明亮地注視著我，嘴唇緊抿。周圍一片安靜，不遠處，寺人們修補的敲打聲越發清晰。

我微訝，望著他那張與觪有兩三分相似的面孔，忽然想，觪上次面有赧色是什麼時候……不禁覺得好笑，那傢伙似乎從不曾面有赧色。我饒有趣味地看著益，對這個異母哥哥有些好奇起來。

益行禮，答應道：「諾。」

「何處聽來？」片刻，她唇邊泛起絲冷笑，道：「庄，可有人與你說僭妄，新掌宮務便任意作為？」

m.hetubook.com.com我也微笑，道：「兄長自幼習武，又有侍衛在旁，怎會輕易……呀！」我的頭上突然一陣疼，庚伸手抓住了我的頭髮。

心撲撲地跳，我沉下臉，按捺著問：「此言長嫂從何處聽來？」

益望著侯，手停在空中，臉上明顯有些失望。

我撫著頭上的亂髮，哭笑不得。還能怎麼了，跟觪一個毛病……

「然。」齊央的笑意漸漸斂起：「陳君言曰，媯姒二姓交好，遣上卿來探望國君。」她看著我：「國君見到公子益甚喜，我聽聞陳媯曾私下裡求於國君，說她與公子益生母互為姑侄，願繼為母。」

昨夜下了場雨，地面上濕漉漉的，空氣卻清新得很。我提著裳裾，小心地避過路上的淺水窪，卻不時被樹上落下的水滴砸中。林間，鳥雀的叫聲正熱鬧，高高低低地充溢在耳邊，走了一段，驀地，我似乎聽到附近有勾弦之聲。再走兩步，那聲音愈加清晰，更伴有人語聲傳來，樹木枝葉漸漸在眼前疏開，不遠處的水泊邊上，幾個綽約的人影映入我的眼中。

齊央點點頭：「齊國也常有夷人攻城奪邑，不想中原竟也遭患。」說到這裏，她停了停，眼睛閃閃地瞥我，說：「太子無恙否？」

「庄。」益還禮，聲音平和。

「無事。」丘收回目光，拿起我換下的浴巾，走開了。

齊央笑著從侍姆手中接過他，用手指點點他的額頭，嗔道：「母親抱了你半日，腰也酸了，如何這般嬌氣？」

父親將弓交給旁人，微笑著對我們說：「我今朝須議事，先返宮。」

父親讓我起身。「姮昨日傍晚方歸，也這般早起？」他含笑道，眼角褶起深深的皺紋。

齊央撇撇嘴，似有惱意，道：「來看也好，免得宗伯又說我年幼力薄，不堪擔當。」

齊央和*圖*書松下一口氣，道：「如此甚好！」她臉上舒開笑容：「之前使者也這般稟告，我卻總不安心。」

益沒再同我說話，走回到射程之外，從箭囊里重新拿出一支箭。

庚看著她，半張著嘴，表情懵懵懂懂。

我笑起來，伸手過去抱起他，對齊央說：「他還未滿周歲，怎會認人？」說著，我一手輕捏他的小臉，輕聲道：「庚，可對？」

我一驚，望向丘：「母親宮中無人了？」的

我訝然：「陳國上卿？」

我仍看著她，默然不語。

觪也會樂於助人？我詫然，還是庶室兄弟……

我微笑：「長嫂關心。」說著，望向那廡頂，問：「堂上何事？」

父親拈鬚莞爾，表情也滿意非常。忽然間，他看到了矮樹叢后的我，露出訝色。

聽寺人說，父親最近喜歡早起散步，我打聽到大概的路線，便徑自往宮苑而去。

我點頭：「如此。」

林中薄霧藹藹，幾人的身影漸漸淡去，消失在蔥鬱的樹木之後。

我說：「方才我自苑中過來，樹枝上還有些水露。」

「也並非無人，」丘在我的頭髮上用力擠水，稍頃，又換上一塊干布：「還有幾名宮人打理遺物祭器。」

「然。」丘道：「只是庶夫人本不過為太子分擔，太子與君主離國前，將後宮之務交與太子婦，如今之事，卻由不得庶夫人。」

齊央蹙眉：「是夷人？」

他應諾，接過箭，搭在弓上，緩緩拉弦舉起。四周一片寂靜，眾人看著益，皆不出聲。

益一言不發，雙目緊盯著前方。弓在他的臂間張到極限，尖利的箭頭微微顫動，我看到他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

我笑笑，答道：「姮並不覺太累。」說著，將視線掃向益，只見他也看著我，面上淡笑。

父親看著他，沒再說什麼。稍頃，他轉向一旁的寺人hetubook.com.com，問：「上卿可到了？」

「君父勇力不減！」一個聲音贊道。父親的身旁，一名總角青年執弓而立，正是益。

我默然。母親去世，齊央身為冢婦，自然而然要繼承主母的權力。叔姬雖然是長輩，卻也到底是庶室，地位上是絕對無法與齊央相比的。

丘把我的頭髮擦得半干，用布包好纏起。我又在桶里泡了一會，起身出來，將寺人衿手中的浴巾批裹在身上，走向室中。

這時，前面的世婦大聲地嚷起，叫房頂上寺人小心瓦片，不可讓它們摔落下來。

庚看著我，似乎好奇得很，乖乖的沒有掙扎。

「姮有所聽聞。」我不緊不慢地回答，看著齊央，道：「君父孤獨，又兼身體羸弱，若只是習射，有益無弊。」

「長嫂。」我行禮。

出了林苑，我看看天色，還早得很。

我訝然，正要問她什麼意思，忽然，庚在侍姆懷裡嗚嗚地哼了起來，掙扎著，把小手伸向齊央。

庚順著她的指頭看過來，盯著我。

夜風從門外透進，脖子上感覺到些微的涼意。我在柂前除下浴巾，正要將單衣穿起，卻發現丘在一旁盯著我的身體看。那目光上下地游弋，不知在觀察什麼。

益走過來，拿過那箭，看著侯上的猛虎，搖頭道：「終不及君父射技精湛。」說著，臉上竟有些赧色。

「庄，嗯……聽說你曾落河？」齊央忽而問道。

我答道：「兄長毫髮無損。」

丘答道：「不獨此處，各宮人數或增或減，皆有改動。」

益晃了晃，隨即將手臂綳得直直的。弓撐得越來越緊，發出細微的聲響。

「苑中？」齊央停住手：「可見到了國君與公子益？」

「可是在習射？」她又緊跟著問道。

我愣住，停下腳步。月余未見，這裏仍然是離開時的樣子，地面乾乾淨淨，影壁后，廡頂伸出和-圖-書發黑的的木檐，沉默而凝重。只是，這宮中並不寂靜，我聽到有些人語聲傳出來，吵吵的，詫異之下，腳不由地往裡面走去。

「然。」我說。

我彎彎唇角，移步走到侯前。他剛才射出的箭還扎在上面，我握住箭桿，費了好大的勁才拔出。把侯上的箭坑看了看，我回頭向他道：「兄長氣力甚了得。」

益看看四周，微笑道：「時辰尚早，我仍留在此處習射。」

「庄！」齊央看到我，面上一愣，隨即一臉喜意地朝我走過來。

望向身後，高大的樹木鬱鬱蔥蔥，將鳥鳴和隱隱的弦響統統擋在了身後。「……國君身體不佳，老婦聽聞公子益近來每日陪他往苑中習射……」丘昨晚說的話浮上心頭。

繞過影壁，穿過宮門，只見堂前，幾名寺人忙碌著，正要搭木梯攀上房頂。庭中，齊央一身斬衰，懷裡抱著庚，正同世婦說話，

路在腳下延伸，眼前的景物變得異常熟悉，不知不覺，自己竟走到了母親的宮前。

我看看她，笑笑：「然。」

「庚！」齊央連忙拿下他的手，把他交給侍姆，又轉來查看我的頭髮，急急地問道：「可疼？」

「君父。」我走上前去，向他行禮。

「臂不可松！」忽然，父親將手中的弓擊在益的手臂上。

「君父慢行。」我也向父親一禮。

益謙恭道：「君父教誨，益銘記。」

父親捋捋鬍子，似笑似嘆：「終是成算不足。」

頃刻間，弦音震開，驚起林間一群鳥雀。那箭頭牢牢釘在侯上，卻離了猛虎寸許。

我不由一窘，低頭瞅了瞅自己，又疑惑地看她：「怎麼了？」

心倏地一沉，我想起回宮時叔姬對我說的話，道：「我記得去年以來，後宮寺人之務便交由了叔姬掌管。」

「有益無弊？」齊央忽而笑：「庄又可知，公子益歸國時，陳國上卿與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