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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接過來，細細看了看，卻問，「二十斤？我看府中往年賬冊，十五稅一，每戶交租之後還能剩下四十斤。」

「諸位，低聲些！」館人一邊呈上膳食一邊勸道，無奈搖頭。

端午前後，天氣變熱，下了雨也不再變涼。

再說，如今，皇帝跟她，不會再有瓜葛了……徽妍望著堂外的天光，想起宮苑裡的種種，不禁神遊，輕輕欷歔。再回頭，她忽然觸到陳氏的目光，看著她，滿是同情。

二姨母說得對，皇帝的確駕臨了陝縣。

「讓她來也好，每日悶在屋子裡最亦想歪，叫她來一道做些針線吧。」她對陳氏道。

但哪怕只是見到他的面，徽妍都會提心弔膽。不是他可怕，而是他總讓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會突然做出什麼事來。徽妍一點也得罪不起，還不如繞開，一了百了。

陳氏笑笑：「姑君，徽妍豈會悶著自己，她早些時候就出門去了。」

「不是說巡視稼檣？垂著簾怎巡視稼檣？」

皇帝這才看向一臉複雜的徽妍，唇角彎了彎，一揖，「今日甚巧，幸會女君。」

「幸好你來了此處，」閑談時，二姨母道，「若是今日回家的話，只怕路上要受阻。」

司馬楷那邊的事了結，家人又操心起自己的婚事來。兩天前，戚氏就念叨著，務必要找個實在的媒人，將此事速速辦好。現在，就請了媒婦來。

徽妍聽著，有些晃神，忽然想到昨日在堂上，戚氏還問起了皇帝巡視稼檣的事。弘農也是京畿，皇帝會來，也在情理之中。

徽妍訝然，看著她，無奈地笑笑，「長嫂，我未曾想不開。」

徽妍也不著急，客氣地留了些禮物，說過兩日再派人來問，便告辭而去。

徽妍聽著，囫圇地應了一聲，將話岔往別處。

徽妍抿抿唇：「長嫂過慮，我如今橫豎空閑，為家中做些事總無妨。」

前些天，司馬融為退婚之事登門而來，戚氏雖然站在了徽妍這邊，卻仍惱怒她不與家中商量擅自行事，將她訓斥一場之後，關到了屋子裡禁足。

徽妍一早就從家中出來，到幾家養蠶多的佃戶拜訪。佃戶們平日只聽得這位女君的聲名，卻甚少能見到。如今她親自上門，皆誠惶誠恐。但見徽妍說話平和，佃戶們也放下些小心來，有問必答。

兩邊頗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默契，對得無破綻，戚氏也不接著多說，卻道，「方才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她想了想，問徽妍，「前番，恆在信中說，五月陛下要往京畿各處巡視稼檣之事。你在長安見到他時，可曾聽他提過是否跟著出來？」

徽妍渾身僵住。

旁邊一位婦人笑笑，道，「女君有所不知，那都是前兩年的事。去年以來，糧貴絲賤，我等都不敢多養蠶，獲絲自然也就少了。」

堂上又說了一陣，戚氏讓家人將那媒婦送走，徽妍才與王縈一道上堂，跟戚氏行禮。

「徐內侍。」徽妍忙下車，還了禮，心中猶疑不定，不禁將目光看向對面的馬車，莫非……才抬眼，那車上的車幃也撩了開來，一人下車來。

才進門，卻看到來了客人。

是皇帝。

王璟道：「不曾。」說罷，笑了笑，「母親，恆才從章台宮調到未央宮，你也知曉，在未央宮侍奉規矩多，何來許多閑暇？」

又交談了一會，她看看天色，登車而去。

卻見前面也有一輛馬車，旁邊跟著從人，而前方問路的人是……徐恩！

可到了一處路口，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槐里離王家的家宅有些遠，來回須兩日才不至於匆忙，徽妍推說去槐里附近的二姨母家探望，戚氏才准許了。

徽妍在一旁聽著，低頭喝著水。心中不禁想，戚氏若知道自己不久前才推拒了皇帝示好，不知道她會說什麼……不過念頭剛起，她想到前幾天為擅自退婚的事受的那一通訓斥，打了寒戰，覺得母親還是千萬不要知道的好。

徽妍愣了愣，訝然，「陛下？在陝邑？」

不過，王縈提到徽妍，戚氏倒是來了心思。

「是媒人。」王縈道，「二姊，母親又要為你擇婿了。」

王縈只得坐下，嘴卻鼓鼓的，「二姊也是母親的女兒，怎不叫她，光叫我……」

膳后，戚氏想起什麼，問王璟，「恆近來可曾致書？」

「何事？」她問。

里長沉吟，雖也覺得好，卻不敢擅自答應，只說要與鄉人商議才好。

「今年天氣不差，蠶長得好，交了租之後，大概可得二十斤。」一位戶主對徽妍道，拿起一束繅好的絲，「女君請看，這絲又長又白，細而韌，算得上品。」

「說去散散步m.hetubook.com.com，午膳前便回來。」陳氏說著，替戚氏將一根針穿好線，放在她的綉綳上。

徽妍聽著閑話，默默歇完了，再度登車離開。路上，吩咐駕車的家人莫走熱鬧的地方，反正時辰有的是，寧可遲些回家。

徽妍頷首：「聽到了。」

「出門？」戚氏訝然，「去何處？」

「你若得空閑，不妨到縣邑中去看看，天子過道時，那人山人海，嘖嘖……」

她不打算乾乾就收手。上次在長安見過李績和趙弧之後，她就有了想法。素縑是個可長久而為的買賣，但照如今這般經營，是不行的。李績或趙弧，誰有朝一日順藤摸瓜找了來，與那些店家打通關係，便可輕易將這買賣從她手中拿走。她唯有將根基打得更深，才能防患於未然。

她不是個喜歡沉溺於情緒的人，拋開失望后的傷心，最重要的事，便是將來怎麼辦。經歷過幾場說親，徽妍對自己的境況已是十分清楚。她如今的家世和年紀，都已經不似當年在長安的時候，像司馬楷那樣得她喜歡，出身又好的男子，恐怕以後再也遇不到了。

戚氏不再說下去，這時，家人將午膳呈上，眾人閑聊幾句，各自用膳。

戚氏嘆口氣：「老婦想過了，也不求你嫁去什麼高門大戶富貴之家。平日留在弘農，夫家和氣，衣食不愁，我母女能時常見到面，亦是大好。」

佃戶們除了耕地，也會用桑林里的桑葉養蠶。五月，地里的莊稼已經長起，而開春后養的蠶第一次成繭，農人們最忙碌的事就是采繭繅絲。繅出的絲，一部分交與王家充佃租，剩下的可以拿到市中去賣。

王璟道：「母親，恆若要侍奉陛下巡視，那更是不得閑暇，到何處都要緊跟。」

徽妍雄心勃勃，第二日一早，她就乘車去了槐里。

待得回到屋子裡，陳氏過來，關切地對徽妍道，「你莫想不開。姑君也是為你好，她怕你總想著司馬家的事，傷心太過，故而想快些尋別家。今日來的那位，乃是郡府中的官媒，最是可靠，姑氏尋她來，見面就給了三百錢。」

徽妍聽著，有些詫異，看向王縈，「那是……」

陳 氏對經商的門道並不十分懂，卻知道這些日子，徽妍往府庫中添了不少錢財，便也不再像先前那樣疑慮不定。問了些枝節m.hetubook.com.com之事，陳氏嘆口氣，苦笑，「徽妍，你兄長 昨日還與我說，你這般能幹，只怕這弘農真無人可配。徽妍，女子嫁人乃是大事，家中雖有窘境，衣食卻是無礙，你可切莫為這些事耽誤了婚嫁才是。」

戚氏到底心軟，只將她關了三天。見她面容消瘦了些，戚氏亦是心疼，雖然面上還是板著臉，卻讓庖廚中每日變著花樣給她做喜歡吃的，還吩咐家人，司馬家的事就當是從不曾有過，不許眾人在徽妍面前提起一個字。

戚氏瞪她一眼，王縈不再出聲。

當然，遇到也不會怎樣。皇帝帶著御駕出來，大庭廣眾，總不會像前幾番見面那樣隨便。

徽妍不好說什麼，道，「一切但由母親做主便是。」

家人雖不解，還是應下。

昨夜才下過一場雨，太陽躲進了雲里，天氣不算熱，風中散發著雨水浸潤的味道。

徽妍拉著她道：「長嫂放心，我確未多想。」

「也是。」戚氏道。說罷，又談起王恆往日信中說的各種各樣的事，笑逐顏開，她誇讚了王恆爭氣，又說起皇帝，誇皇帝識得英才，再繼續展望，說王恆說不定能拔為官吏，滿面憧憬之色。

徽妍瞭然，微微頷首。市價之事，她是知道的。她能用低價買到上好的素縑，也就是賺了這個便宜。

「聽說陛下也就二十多歲，爾等見到了么？」旁邊的案席上，幾個人正說得入港。

徐恩神色無奈，訕訕地看她一眼，答道，「正是。」

「不好才要學，坐著，今日哪裡也不許去。」

其 實，徽妍並不像母親和長姊那樣，覺得定要嫁出去才是正道。在匈奴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有生之年能回到家裡，已經是上天眷顧，對於回來之後嫁什麼人、過什麼樣 的生活，是想都不敢想。而如今，闔家上下為此煩惱，相比之下，徽妍卻覺得，嫁不嫁，似乎並不那麼重要。人活一世，許多人追求的也不過是衣食不愁，無憂無 慮，而她並不覺得嫁人是得到這些的唯一途徑。

「太傅家宅果然是清幽之處，教我等好找，是么，徐兄？」未等她說話，皇帝開口道，望了望四周，悠然撣撣衣袖。

徽妍正倚在隱枕上閉目養神，逢得這般動靜，睜開眼。

徽妍訝然，道，「未聽說。」

王縈本就是個坐不住的，綉了半日就放下和圖書來，借口去後院看小侄女，想走開。

第二日，徽妍回家，在驛館里歇息時，每一個人都在說皇帝的事。

「…… 夫人放心，依我看，女君這般人品，要尋個上好的人家，卻也不難。」一個中年婦人坐在下首，正滔滔不絕地與戚氏說著話，「也有好些人家，女兒年紀大了，托妾 尋個親事。妾說實話，這般年紀，尋個門當戶對的其實不難，娶妻娶賢，正經人家看的都是人品，好些相貌差些的女子，妾也都幫忙找到了好人家。最不好找的，就 是眼界太高的人家，女兒養得不壞，可總往高處看，東挑西挑總不如意，白白錯過大好年華，實教人痛心！」

陳氏看她神色無異，才放下心來。二人寒暄了一會，陳氏問她，「是了，你今日去鄉中，是看繅絲？為何？」

先前，她跟司馬楷定了親，王繆問她成婚之後是否還要繼續經商。徽妍考慮過，司馬氏那樣的家族，世代官宦，定然不會讓婦人碰商賈之事。徽妍打算著，在婚前盡量將西域販貨的路子定下來，交給曹謙操持，這樣，將來就算自己嫁了人，家中也不會再陷入窘境。

說起這個，徽妍來了精神，「不瞞長嫂，我想將家中佃戶繅的絲運到槐里去，那裡的人善織素縑，兩邊合力，或可將價錢降得更便宜些。明日，我便到槐里去，問問那邊的意思，若可說成，當是大善。」

王家的桑林長得很好，足有二里長，在家宅前如同綠障一般，成熟的桑葚又大又黑，掛在枝頭，采也采不完。

「你未聽說？陛下在京畿巡視稼檣，今日正路過陝縣。聽說縣邑中現在都是期門把守，出入諸多不便。」

而現在，她沒了著落，便打算重新開始全心投入經商中去。

戚氏方才說了許久，飲一口水，看看徽妍，「這般時候才回來，出去散步，也不告知母親一聲。」

戚氏莞爾：「此事，媒君不必擔憂。老婦亦知曉境況如何，只要門戶合適，人品好，其餘之事並無妨礙。」

怔立片刻，她忙上前行禮，「拜見……」

徐兄……徽妍瞅向徐恩。

「去鄉間走走。」徽妍在席上坐下，一邊就著侍婢遞來的水盆洗手，一邊說，「我出門時，在堂上不見母親，便稟報了兄長和長嫂。」說罷，瞅瞅陳氏和王璟。

「是啊。」二姨母對她吃驚的樣和*圖*書子有些好笑，搖頭，「你們家，想來是在長安待久了，天子見得多，不知這鄉邑中，天子駕臨是多大的事。」

戚氏頷首，心情卻是好了許多。他在皇宮裡幹得不錯，無論王繆還是他，信中說的都是好消息。特別是上月皇帝賞賜了他一匹大宛良駒，戚氏高興不已，逢人便說。

陳氏聽了，頷首，不再多說。

家人還未回答，只聽外面傳來一個聲音，「冒問足下，先帝太子太傅王兆故宅，在何處？」

「為何？」

「怎見得到？那是御駕，垂著簾，旁邊衛士手中的兵器亮得嚇人，聖面豈是隨便能見？」

「嘖，你這便不曉了，陛下生下來就是皇子，不曾耕種過田土，便是不垂簾，看一眼他便能知曉地里是好是壞？」

徽妍一點也不想遇到皇帝。

這聲音有幾分耳熟，徽妍的心提了一下，忙撩開幃簾。

「我繡得本來就不好……」

「他們都有保婦帶著，你操甚心。」戚氏不耐煩道，「你看看你繡的，這麼久了，一片葉子還未綉好！」

王家的女眷們閑來無事，便裁了新紈準備做扇子，戚氏與陳氏每日坐在堂上給扇面繡花，也不許王縈偷懶，押著她一起綉。

回到家中，已經是用午膳之時。

當夜，她在二姨母的家中借宿。二姨母待徽妍一向很好，見她上門，欣喜非常。

「近年繒帛市價不起，我亦知曉鄉人艱難。槐里素縑遠近聞名，如此不振實為可惜。我此舉，一來可保收，二來亦不妨礙農事，還望里長與鄉人多加考慮。」徽妍道。

徽妍正要上堂，王縈忙將她拉到一邊，讓她在門后聽。

徽妍頷首，心底嘆口氣。

話雖如此，徽妍卻有自己的想法。自從向司馬家退婚之後，她想了許多。

徽妍到了槐里，先去見了里長，說清來意。她提出的條件不錯，自己出絲，由槐里的人織成素縑，再由她買下，價錢雖是賣給收陝邑中商人的七成，卻省去了採桑、養蠶、繅絲等諸多功夫，得的利其實卻是多了。

「是么？」陳氏疑惑地看她，「可你近日總心不在焉，我等都甚是憂慮。」

此番回家，時辰似乎過得很慢，日光透過車窗的影子變得歪斜了，才終於遠遠望到了王家的田土。

看到徽妍，徐恩面上亦是一喜，忙行禮，「王女君！」

眾人覺得有理，都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