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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燾瞭然，卻忽而記起先前的事，如遭雷劈。

皇帝帶著徽妍騎馬走了一段，未幾，到達城門前，有軍士拉著馬匹等候在那裡。皇帝停住，將徽妍放下來，讓她另騎一匹。

這是徽妍第一次聽到郅師耆的消息，提起的心安穩了許多，卻緊接著又問，「府君可知，蒲那王子與從音居次，現在何處？」

「盛粥做甚？」皇帝問。

但杜燾對此無動於衷。

「怎無勝算。」杜燾道，指指地圖，「烏珊單于在世時，各部相安，尚且無力抗衡中原。孤胡雖佔據王庭，也不過是個鹵莽之人，對付他有何難。」

正心煩意亂，前方忽而出現一隊人馬，領頭者，正是杜燾。

那位將官應了聲，走過來，向徽妍一禮，「女史，我等方才得到消息，蒲那王子與從音居次，均在左日逐王郅師耆手中。」

徽妍訝然，即刻快步走出門去，前往行營。

堂上，議事的眾人大多已經散去，徽妍進來時，皇帝與杜燾等數人圍在地圖前，正低聲說著話。

再看向皇帝，只見他又與眾人一道盯著地圖說話，似乎全然無視她。徽妍縱然再著急也無法，只得跟著徐恩出來。

徽妍也不想閑著，她希望知道更多的事，來到朔方之後，就向杜燾提出加入幕僚。

「那邊召集好了么？」皇帝問。

皇帝沒多說，徑自縱馬往前方馳去。

徽妍將前後事由告知戴松，知他是郡府的府吏，忙問，「妾欲知匈奴現狀，奈何無從接近機要之地，不知府吏可有甚消息？」

皇帝仍是神色平淡，看她一眼，不緊不慢道，「吃吧。朕聽聞卿甚是不易，從長安到此處，未吃過甚像樣飯食。」

皇帝親征的消息，讓在朔方等待出征的軍士們鬥志高漲。

徽妍應了聲，匆匆將匕首配在腰間，跑出門去。

皇帝不以為然：「若真想討外祖父歡喜，還不如就娶婦回去。」

「非也非也！」杜燾忙道，笑笑，「陛下亦知曉，臣一直未婚，臣父十分著惱。此番出來，若能再掙些功勞回去，臣父當欣喜些。」

徽妍百思不得其解，蒲那和從音，是他的外甥啊！如果他沒有打算救他們，又何必允許自己跟來朔方？

皇帝看著他，愣怔少頃，冷冷一笑。

戴松看她著急的模樣，苦笑嘆氣，「確是難為女君。在下亦不得參与機要議事，但消息總歸知曉不少和圖書，女君，此地非說話之處，還請借一步往別處。」說罷，將徽妍領到附近一處亭廬之中，坐下細說。

皇帝看他一眼，繼續再盯地圖，「辛苦舅父。」

徽妍從前在匈奴，騎馬練得很好，也無二話，利落地騎上去。

徐恩奉命留在朔方，見杜燾神色，不禁苦笑，上前，「君侯……」

「這有何妨。」杜燾笑了笑，目光明亮，「朝廷費人費力，大老遠往匈奴一趟，可不能損人不利己。陛下，臣以為王女史所言有理。」

杜燾訝然：「陛下……」

「在涿邪山與燕然山之間。」戴松道，說著，笑了笑，「右日逐王兵力最弱，可在下看來，卻最是聰明。此地有兩山之險，易守難攻，前些日子，左溫禺鞮王想將他吞併，卻久攻不下，作罷而歸。」

徽妍連忙披衣起身。

如今皇帝來到，此事也毫無改變。他自從來到朔方，就一直在官署中與眾人議事，徽妍想見他也見不到。不過徽妍知道皇帝能讓她來已經是天大的面子，自己總要這要那，便成了不識好歹。

出發后，一趕路便是兩三個時辰，當前方出現一處草灘時，皇帝命令歇息。

軍士們素養甚好，路上除了馬蹄聲，徽妍沒有聽到有人出半點聲音。像水底的長蛇一般，默默穿過原野，將朔方的城池和堆築了堞雉的山樑留在身後。

他似乎並不打算先去救郅師耆，而是要進攻王庭。而無論與公與私，徽妍都覺得自己已經將理由說得很明白。

城門外，北軍的軍士已經列隊完畢，齊整如棋局，足有三千人。鼓角聲響起，皇帝領著眾人出發，馬蹄奔過的聲音，在寂靜的原野中傳開，與天邊低垂的彎月相映，鼓動人心。

徽妍畢竟體力不如男子，早晨出發時又不曾用膳，此時覺得有些疲憊。卻不想讓別人知道了輕視自己，並不出聲。

聽到郅師耆的名字，徽妍心中一動，忙問，「右日逐王郅師耆在何處？」

杜燾將身體坐直，笑笑，「陛下，方才陛下說起娶婦，臣忽而想到一女子，覺得其才智倒是與臣甚相配。明日便要別離，臣想去看看她。」

只有腰上的那隻手臂，石頭一樣，固定著她，讓她不至驚惶地掉下去。

徽妍亦是此想，頷首，不再言語。

杜燾結舌，見皇帝並無玩笑之色，不禁愧疚，只得打消了念頭。m.ｈeｔubｏoｋ•ｃom•ｃｏｍ用過膳之後，行禮退下。

皇帝淡淡道：「明日便要拔營，諸事還未分派定下，舅父還有閑暇探望婦人？」

風從頰邊吹過，涼涼的，卻似乎帶不完上面散發的熱氣。徽妍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只覺得它們急促得就像馬蹄聲一樣。她不敢往後靠，彷彿後面那個身體帶著無窮的危險，雙手緊緊地攥著一點韁繩，不敢鬆開。

皇帝一直與眾人議事到晚上，方才散了。

徽妍被堵回來，只得在旁邊聽他們議事，但沒多久，就被請了出去。

徽妍聽著，忍不住道：「不可，首攻王庭，先機盡失，於我無益！」

皇帝笑了笑，直起身來，讓內侍呈膳，二人邊吃邊議。

班啟道，「女君，徐內侍讓小人告知女君，即刻起身。」

徽妍面色一變。

徽妍辨認著方向，知道這是往涿邪山而去，心中一陣激動。她緊跟著前面的皇帝，不敢落後一步。

「君侯還不明白，」徐恩搖頭，意味深長，「陛下採選，為何將年紀提到了二十五歲？」

徽妍聞言心中一喜，忙接過，「要開拔了么？是要帶我去么？」

「不過只怕處境不妙。」不等她高興完，將官接著道，「左漸將王五日前殺了左溫禺鞮王，如今正從燕然山進攻右日逐王。其有西北匈奴支持，對燕然山兩相夾擊。」

徽妍不敢耽擱，忙應下，關上門。她從包袱里翻出自己在匈奴時外出常穿的便服，上衣下袴，還有布靴，可行路可騎馬。才換好，班啟又在外面敲門，「女君，請女君啟程。」

凌晨的寒涼之風迎面而來，天色漆黑，月亮卻已經西斜，雞鳴之時在即。不遠處有些聲音，好像是馬蹄聲，還有人語聲，混雜不清。

皇帝面色無波：「嫌五千戶少？」

「小人不知，請女君儘快更衣！」

皇 帝主持的朝會上，眾將領對烏珊王庭如今形勢討論得十分激烈。聲音傳到不遠處的廂房中，幕僚們卻是無暇偷聽，每個人都在忙碌。朔方離匈奴最近，每一份關於匈 奴的奏報也是由朔方發出，如今送到皇帝面前的消息更是浩如煙海。自從來到朔方，幕僚們就在夜以繼日地將各路消息整理起來，以供官長們決策。

「此事待議。」他道，「徐恩，將王女史送出去。」

忽然，徽妍被班啟的聲音吵醒，睜眼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聽他在敲門，「……女君，醒醒！」

「明朝便出發，你有何想法？攻打王庭，有勝算么？」皇帝拿起碗，吃一口肉糜，問道。

於是，混戰開始。一個月來，許多人掉了腦袋，王庭中來不及逃走的烏珊單 于兒女，都被孤胡殺了。孤胡佔據王庭，而王庭之外，其餘幾個王子除了進攻王庭，互相之間亦廝殺吞併。如今，漠北分裂為四部，一為右賢王孤胡，一為左溫禺鞮 王碌圖，一為右日逐王郅師耆，一為左漸將王赫昌。

「不可輕敵。」皇帝道，「勝算雖大，卻不可忘了我等此來之意。軍士帶出來亦不是為廝殺送死，震懾為上。」

徽妍驚魂未定，答了聲，「會。」

「臣亦是此意。」另一位將官道，「我等乃平亂而來，亂由右賢王孤胡而生，故而首當攻王庭。掌握王庭，猶如蛇拿七寸，盛威之下。西北匈奴、左溫禺鞮王等人自會罷兵。」

徽妍聽到這話，簡直如同聽到天籟，登時大喜。心頭的陰霾似忽而散開，撥雲見日。

臉仍然燒灼，她不敢看皇帝，只聽他聲音冷靜地與將官交代，過後，再度策馬，領著眾人將城外馳去。

「哦？」皇帝訝然，「何人？」

她不禁抬頭，朝皇帝看去，只見他的目光也正掃過來。

烏珊單于去世，左賢王殺太子，諸王子在各部支持之下爭位，引起混戰。這些，徽妍一早就是知道的，不過那都是至少十日前的消息了，對於近況，她並不知曉。匈奴內亂至今已有整月，戴松在朔方，每日都能聽到許多消息。聽他敘述，徽妍對匈奴現況漸漸明了。

「大戰在即，各司其職，幕僚是幕僚，女君是女君。」他滿頭大汗，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看她一眼，道，「女君若想幫忙，不如去庖廚試試糗糧做得滋味如何，或到軍士中轉一轉，看看誰人衣袍破了幫忙補一補。」說罷，擺擺手，繼續與幕僚們商討事務。

諸 王子之中，左賢王孤胡自然是最強。殺了太子之後，他強行佔了王庭，自封單于。烏珊單于的兒子，包括孤胡和郅師耆在內，已經封王者有八人。這些王子各有兵 馬，也各有部族支持。孤胡兵變時，曾想將這些兄弟都殺掉，無奈有幾人嗅到風聲不對，悄悄離開了王庭。孤胡無奈，怕激起叛變，對外聲稱太子暴亡，安和*圖*書撫眾部 族，對內則軟禁落在他手上的兄弟，爭取大臣和貴族的支持。但他想得太簡單，流落在外的幾個王子並不甘心臣服孤胡，各自糾結兵力，進攻王庭；而被囚禁的諸 王，身後部族亦不肯承認孤胡是單于，也跟著起兵進攻王庭。

室中只剩下皇帝和杜燾兩人的時候，杜燾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

未幾，一名軍士忽然走過來，將一隻食盒遞給她。

皇帝看了看徽妍，不置可否。

皇帝頷首：「六日後，王庭見。」說罷，縱馬馳騁而去。

「這不是王女君？」一個聲音忽而從身後響起。

她憂心忡忡，夜裡躺在榻上，睡得一直不踏實。一會夢見閼氏，一會又夢見蒲那和從音，還有郅師耆。真真假假，將夢境擾得紛亂。

幕僚們亦歡欣不已，言談間大有不再擔心匈奴平定不了的勢頭。

「哦？」皇帝亦將目光從圖上轉到她的臉上，「卿何出此言？」

徽妍無法，卻又不甘心，只得在皇帝的行營外徘徊，生怕錯過什麼消息。

徽妍回頭，卻見是她三個月前到朔方時，遇到的父親故舊戴松。

杜燾忙道，「不辛苦，為陛下驅馳左右乃臣之福。」

徽妍訝然，打開來，卻見裏面撐著肉穈粥，雖一路顛簸，粥卻還有些熱氣，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徐內侍，」杜燾忙拉著他，神色不定，「陛下……王女史……」

徽妍向皇帝行禮，皇帝只淡淡說了聲，「免禮。」接著隨即道，「朕召卿來，乃是剛得了蒲那與從音消息。」說罷，看看旁邊一位看起來風塵僕僕的將官，道，「此乃仁昭閼氏女史，可將全情告知。」

杜燾道：「臣都知曉。」說罷，笑笑，「可惜那位王女史是個女子，不然，必是個得力幕僚。」

戴松搖頭：「這些時日以來，我等亦多方打聽，俱無消息。若他二人未曾遭難，最可能便是與右日逐王在一處。」

看到皇帝和徽妍，他愣了愣。

「此事只怕艱難。」一人看著地圖，眉頭鎖起，「朔方至渾邪山，最快也要八日，而此消息乃五日前之事，只怕我等還未及趕到，右日逐王已支持不住，為左溫禺鞮王所敗。」

杜燾回神，忙道，「召集好了！」

自從離開皇帝行營，徽妍就一直惶惶不安。

「立嗣？」一人皺眉，「可烏珊單于當初所託，乃是太子一脈，太子仍有子嗣ｈｔtｐs://m.ｈetｕｂｏoｋ.ｃｏm.ｃom，若立他人……」

這邊說著，上首，皇帝與杜燾等人仍在議論紛紛。

「此一時彼一時！」杜燾面上臊了臊，說罷，眼睛一轉，「陛下，此番要是得勝了，臣可做個萬戶侯么？」

「女史，」他說，「陛下賜的。」

「會騎馬么？」皇帝的聲音在耳後響起，低低的，猶如晨風。

只見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一點熹微的光，街道上，到處是手持火把趕往集結的軍士。她四下里望了望，正想問往何處啟程，忽然，一陣馬蹄聲驟然而至，徽妍望去，未及看清馬上的人，只覺身體一輕，她來不及驚叫，已經被人攔腰抱上了馬背。

「不如何。」他說。

徐恩道：「尚有許多。」

聽得她的話，眾人皆詫異，看過來。

待得回到住處，班啟見到她，忙道，「女君可回來了，方才內侍來，說陛下要見女君！」

「就是王女史，陛下覺得如何？」杜燾眼睛發亮，「臣就是想去看看她，她也不容易，從長安到此處，未吃過甚像樣飯食……」

杜燾「嘖」一聲，忽然想到什麼，看看門外天色，又看向徐恩，「徐內侍，這肉糜粥甚精細，庖中還有么？」

徽妍訝然，還想說什麼，徐恩卻到了面前，一禮，「女史請。」

他為何不同意？

杜燾應了一聲，看著皇帝一行的背影，仍然愣怔。

「嗯？」皇帝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朕記得，長安出發之時，還有人向朕抱怨，說堂堂王師，又不是山匪流寇，軍中帶個婦人像甚話。」

徽 妍整理了一下思緒，道：「妾以為，此事之首要，並非平亂，乃在立嗣。陛下，如今單于與太子皆歿，王庭無主，故而生亂。陛下就算平亂，首要之事亦是立嗣。如 今烏珊單於之子，不過四人，右賢王孤胡、左漸將王赫昌、右日逐王郅師耆以及仁昭閼氏之子蒲那。陛下平亂，孤胡為禍首，自不可立；而若郅師耆與蒲那為赫昌所 殺，單於之子所剩者便只有赫昌。赫昌與西北匈奴勾結，必不與我朝為善，立之不妥。最妥當的，唯有郅師耆與蒲那。蒲那生母為我公主，自不必言，而郅師耆生母 亦漢人，若為單于，皆可修好。陛下若攻王庭，則二者皆失，百害無一利，請陛下三思。」

「煩請用食盒盛些來。」

見禮之後，戴松詫異地問，「女君不是早回了漢地，如今怎又到了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