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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恩應下，沒多久，竇芸端著一隻小盤入內。

「芸與婉甚似，平日除了愛詩書女紅，亦好制膳。」紀氏說著，嘆口氣，「可惜婉去得早，她當年還說，待身體康健些，便日日親手為陛下作|愛吃之物……」說罷，她眉頭一動，低頭用衣袂點了點眼角。

他走到椸前，挑了挑，取了一套白地錦袍。

竇誠搖頭：「我是怕你做得太過，反惹陛下不高興。我等這一切，哪樣不是陛下所賜！歷代先帝，哪位會給登基前去世的元妃外戚封侯？陛下賜我等榮華，已是念在了舊情，若總想得寸進尺，一朝觸怒聖顏，只恐什麼都要丟盡。」

竇芸會意，笑笑應下，轉身往庖中而去。

懷恩侯府就在甲第之中，離未央宮不遠。聽到宮中報更的鼓聲，皇帝抬眼瞅了瞅外面，不覺間，已經夜色濃濃。

「怎不會？」竇誠瞪起眼，「他可是皇帝！我早說過你，莫總往高了看。陛下娶婉，乃是從先帝之意，婉無福，做不成皇后，陛下不是還給我家封了侯？凡事知福才是，莫總這般要強！」

竇芸見狀，忙過去勸慰，「母親怎又說起這些，節哀才是。」

明知那是自己設定的禁地，受了誘惑，仍然頭也不回地撲進去，以致深陷泥潭，走投無路。

二人邊說著話，邊往陵外走去。身後，竇芸扶著紀氏，忽而道，「陛下，今日晚膳，也到侯府中用么？」

竇芸聽著，放下心來，看看母親，臉上亦露出笑意。

徽妍心煩氣躁，忽然覺得自己也像一隻飛蛾，並且還是一隻自作死的飛蛾。

徐恩又道：「亦好……」說著，奉承地笑，「陛下穿什麼都好。」

竇妃陵在長安東南四十里，皇帝登基之後，曾經將陵墓修整，築神道，起享殿，周圍植以松柏。

徽妍輾轉反側，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平靜，瞪著眼望著頭頂的紗帳。

「九年了。」懷恩侯竇誠在皇帝身後，長嘆一口氣，「陛下年年來探望，婉在泉下若有知，亦當寬慰。」

「自然要到府中。」紀氏https://m.hetubook.com.com笑盈盈道，「年年如此，今年亦不例外。」

皇帝道，「夫妻一場，朕來祭拜乃是應當。」

徐恩按皇帝吩咐，讓人將宮中未閱的文書取來。夜裡，皇帝與竇誠敘過一番話之後，就在宿處閱卷。

「……陛下或許真的會娶懷恩侯女吧？」

徽妍將從音的手捉住，讓宮人將燈台拿開，「飛蛾就是這般，生性喜光，雖知有難，仍忍不住要衝進去。」

二更了。

待得上了車，御駕在前，懷恩侯府車駕在後，侍衛護送著，一道轔轔往長安而去。

紀氏心中滿意，才轉身，卻見竇誠看著她，神色不定。

想起徽妍的那些故事，皇帝就不禁彎起唇角。雖是胡謅，有時想一想，他卻也覺得有趣。怪不得那兩個小兒肯聽她的……

「飛蛾飛蛾，莫來了。」從音說，用小手去將飛蛾擋開，卻是無用，一隻飛蛾繞開她的手，又衝到了燈火中去。

皇帝看著她，目光淡淡。

徐恩知道此事皇帝每日必問，早已打聽過，忙答道，「稟陛下，王女史帶著蒲那王子與從音居次，一早便騎馬去了滄池，說要登漸台。」

徽妍笑笑，不再多說，催促二人洗漱就寢。

皇帝回頭看她一眼，莞爾，「正是。」

見到皇帝，她笑意盈盈地行禮，「妾見陛下夜深未眠，特為陛下做了蓮羹，以為宵夜。」說罷，將蓮羹呈上。

皇帝留宿，雖吩咐不必隆重，侯府上下還是忙碌了一番。

「何事？」

「……」

紀氏道：「婉的忌辰怎不好提，芸又不是外人。君侯，芸今年已經十五，還不入宮，莫非要一直在家拖著？」

今夜，她似乎註定要失眠了……

小童們乖乖聽話，更衣之後，躺在榻上聽徽妍講故事，沒多久，就睡著了。

她說得傷心，竇芸亦難過，「母親……」

徐恩忙上前：「聽到了。」

「未知侯女竟通庖廚之事。」皇帝笑了笑，看看盤中，「如此精美，想來必是費了許多工夫。」

皇帝再看向紀氏等和圖書人，道，「夫人所言極是，朕雖為婿，卻多年未曾關懷君侯與夫人，實是不該。今日乃竇妃忌辰，朕當留宿府中，全祀奉之儀，以表懷念。」

今日，是徽妍入宮以來，第一次沒有見到他。他今夜在懷恩侯府留宿，而想到那位侯女，徽妍就覺得心上好像被什麼壓著。

皇帝看了看蓮羹，微笑，「侯女辛苦。」

正神遊，忽然，門外響起些說話聲。未幾，徐恩入內稟報，說懷恩侯女親自盛了蓮羹來，請皇帝品嘗。

紀氏代竇誠應了一聲，轉頭嗔他一眼，低聲道，「陛下在大臣家留宿，長安城中，還有誰得過如此殊榮？陛下對竇氏情義，不是明擺的么。君侯莫顧慮太多，此事全交與妾，妾自由分寸。」

皇帝看著，莞爾，「夫人家宴，名不虛傳，朕在宮中亦時常聽人誇讚，說至善至美，甚於宮筵。若非在府上用過多次，朕幾乎不信。」

竇芸知道皇帝又要攆她，卻鎮定自若，「有事。」

皇帝頷首，繼續看著手中的奏章。

皇帝看著銅鏡，卻似乎有所不滿，「換個帶鉤，那金鑲琉璃的。」

紀氏操辦的筵席一向精細，待得家人呈上，只見各色食器十幾樣，都不大，其中食物卻擺設得賞心悅目，如花卉，如山水，如走獸，且香氣撲鼻，教人食指大動。

徐恩愣了愣，忙道，「甚好。」

第二日清晨，皇帝辭別了懷恩侯夫婦，登車回宮。

她哽咽一下，還待再說，皇帝卻頷首，出聲道，「夫人之意，朕已明了。」

待得入室，竇誠掩上門，道，「方才在堂上，你哭哭啼啼，想說甚？今日是婉的忌辰，怎好提這些！」

竇芸抿唇：「陛下為國事操心，尚不辭辛勞，妾不過做一做羹，何言辛苦。」

「請侯女入內。」片刻，他說。

「侯女還有事？」皇帝問。

紀氏笑道：「陛下過譽。不過些家常菜肴，花些心思擺設罷了。」說罷，她看看竇芸，掩袖道，「不瞞陛下，陛下今日所用，乃芸親手烹制。」

宮人忙取來金鑲琉璃www.hetubook.com.com的帶鉤為他換上。

「怎麼了？」她訝然。

你知道他想立誰為後，他對你說過。一個聲音道。

他……在做什麼？睡了么？

竇誠面色一變，正待再說，外面家人稟報，說宮中的徐內侍要與竇誠商議皇帝留宿之事。

這樣的問題，近來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徽妍總會忍不住想。她知道，皇帝是個勤勉的人，夜裡有時會忙到很晚才睡，說不定此時，他也與自己一樣，仍然醒著。

皇帝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再換回那錯銀的。」待得都穿戴好了，皇帝再照照鏡子，這才滿意，命令備馬，步伐輕快地走出去。

他忽然有些記掛起漪蘭殿，此時，徽妍大概早已講完了故事，哄那兩個小兒入睡吧？想到這些，皇帝心中像被輕紗拂過。

竇芸一臉羞赧，嗔了母親一眼。

干你何事？心底一個聲音問。

「母 親是實在想不過。」紀氏哽咽道，拉過她的手，「我與你父親，此生唯你姊妹二人。你長姊溫柔賢惠，從前在家中，常體恤你父親與我操心勞累，為我等縫衣做羹， 盡孝於前。後來與陛下與婉成婚，龍姿鳳章，一對璧人，誰不稱讚。陛下體恤，逢妾生辰，親自陪婉過府來賀，見婉不舍，在府中留宿，隔日再走，這般情義，又誰人 不羡。誰知一場時疫，便天人永隔……」

竇誠結舌。

竇誠見她如此說，亦無奈，嘆一聲，只得走開。

皇帝一向不喜鋪張，又是竇妃忌辰，懷恩侯竇誠也不張揚，府中無結綵，只像平日一樣點燈照明。宴上亦只讓兩名家伎彈琴，簡單平實。

可徽妍就是忍不住想下去。皇帝對懷恩侯一家的恩寵，人人都看得到，徽妍聽宮人們議論，今日是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在大臣家留宿。

蒲那訝然，好一會，道，「真傻……」

「我有話說。」竇誠皺著眉，說罷，往內院而去。

紀氏方才一番言語，雖未得預想之效，可皇帝留宿一夜，亦是意外收穫，心中欣喜。待得諸事齊備，她看看正在堂上與徐恩說話的皇m.hetubook.com.com帝，想了想，對竇芸說，「去做些蓮羹來，待得晚些，可為陛下宵夜。」

徐恩將案台收拾了一下，將漆碗接過來，放在皇帝面前。

紀氏不以為然：「陛下豈會如此。」

竇芸這才露出笑意，向皇帝一禮，「多謝陛下。」說罷，轉身款款而去。

皇帝又問徐恩：「如何？」

「……我看錯不了，或許明日陛下回來，就會召大臣說此事。」

到達懷恩侯府時，已是黃昏。

「你怎還想著此事！」竇誠道，「年節入宮之時，你就已經問過陛下，陛下一口回絕，你忘了？」

「傳話去，准侯女明日入宮。」皇帝吩咐道，說罷，看看竇芸，「夜已深，侯女下去吧。」

蒲那和從音好奇地看著，過了會，蒲那問徽妍，「這些飛蛾怎麼了？不知曉到了火中便會被燒死么？」

「也未費許多工夫，」竇芸忙道，「為陛下制膳，妾之幸也。」

紀氏看著他，笑笑：「君侯，莫多想！論親近，除了杜氏，陛下還跟誰人親？陛下回絕，說不定是一時之念，我等加些勁頭，說不定又改了主意？芸模樣教養也不差，妾便不信，陛下能挑得出比她更好的來！」

「反正妾看不上那些人。」紀氏冷哼，「君侯未封侯之時，那些人何人看得上你？陛下得了天下之後，個個甜言蜜語，道是妾不知曉他們心中作何算計！皇后既然本是落在了我家，便定是我家的，陛下如今又未定，憑甚不去爭！」

眾人神色一動，卻見皇帝對徐恩道，「告知宮中，今夜朕在懷恩侯府留宿，不回宮。」

過了會，抬眼，發現竇芸還在，雙眸脈脈望著他。

「漸台？」皇帝訝然，望望殿外天色，饒有興味。

昨日的文書已經處理完，皇帝並不急著到宣政殿。到了寢宮，用過早膳，問徐恩，「漪蘭殿在做甚？」

「陛下回絕又如何，不是也未看上別人？」紀氏反駁：「妾以為此事不可就此說死。陛下前番採選，掖庭都滿了，陛下可封了誰為夫人，立了誰為後？」

皇帝沒回答，卻對徐恩https://m.hetubook.com.com道，「徐內侍，聽到了？」

夜色籠罩，漪蘭殿內外，宮人點燭掌燈。

祭拜之後，皇帝立在享殿前，四周望了望，只見綠野如翠，心曠神怡。

徽妍知道自己想這些矯情，但聽得這些議論，仍不免掛在心頭，又勾起繁亂的思緒。

徐恩應下，出去傳話。

「哦？」皇帝訝然，看向竇芸。

「這身衣服如何？」穿上之後，他問徐恩。

竇芸道：「母親命妾明日到廟中為長姊祈冥福。陛下曾許諾過，妾可到未央宮的宮廟中拜後土，乞陛下准妾入宮。」

——他可不曾說做這些是為了你，他說他是為了蒲那和從音！

大雨似乎將至，天氣有些悶熱，時不時有飛蛾趨光而來，「啪」一聲，在火里爆一下，落下燈台。

紀氏又拭了拭眼淚，向皇帝道，「妾亦是心疼陛下。知女莫過母，當年小女離世，妾心中知曉，她最捨不得的便是陛下。這麼多年來，陛下孤身一人，室中無婦人，膝下無兒女，每逢寒暑，亦無貼心之人相伴，小女泉下若知，豈不傷心……」

他的確答應過此事。那亦是年節時，懷恩侯府一家入宮拜見皇帝。紀氏身體不適，竇芸便向皇帝求了二事，一是讓紀氏到甘泉宮養病，二是許她到宮中拜後土。

宮人放下幔帳，熄滅燈火。夜深之後，遠處傳來擊鼓報更之聲，博山爐里仍散發著淡淡的香。

可另一個聲音卻道，那又如何，你早已推拒了。

說實話，他對帶小童也不算毫無經驗。從前在李美人宮中，他常常陪著六皇子玩耍，小童的秉性，他一清二楚，知道如何威逼利誘讓他們聽話。但是講故事哄小童入睡，他則全然不知所措，六皇子入睡有保氏侍奉，從來用不到他。

皇帝聞言，將手中的奏章放下，有些無奈。

——雖是推拒了，可他待你一直甚好，你想想在弘農之時……

徽妍躺在榻上，望著帳外隱隱透入的微光，有些出神。

紀氏張張口，愣了一下，這時，竇誠忙道，「陛下隆恩，臣等感激不盡！」說罷，領著紀氏和女兒，一道伏拜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