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陛下或許真的會娶懷恩侯女吧……
「女史……」侍衛話沒說完，徽妍卻已經走遠。
想到他與侯女說話的樣子，徽妍就覺得有什麼堵在胸口。
從音嘴鼓鼓，一副委屈要哭的模樣，「徽妍，珠珠不見了……」
侍衛忙回答：「女史，居次說，她的珠串丟失了。」
「哦？」皇帝眉梢微抬，看向一旁的六皇子，露出和色。看著六皇子大汗淋漓的樣子，皇帝從侍從手中拿過一塊巾帕遞給他，「練了幾日？」
六皇子晃了兩下，用力穩住。
竇芸笑容甜甜，捧著一隻漆盒，走到皇帝面前，向他一禮，「都是些陛下平日喜食之物，請陛下收下。」
皇帝不再多說，徑自離去。徽妍看著他，忙向鯉城侯行個禮告退，帶著從音跟上。
忽然，只聽又一聲雷響，徽妍唬了一跳，抬頭望去，只見雨點「噼噼啪啪」落在地上和頭頂的瓦上，越來越密。突然，她看到雨簾出現一個人，跑進了亭子里。
「怎麼了？」徽妍問。
不知是不是疾風之故，徽妍只覺自己身上有些發涼，急促的馬蹄聲似乎也打在了心上，一下一下，心也跳得飛快。
溫柔的情意，則似破土之後第一次遇到甘霖，如藤蔓瘋長。徽妍將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閉著眼睛回應著他，被動而笨拙。
「五日。」六皇子答道。
徽妍忙起身，向他行禮，「君侯。」
他再度低頭下來，唇覆在她的唇上，氣息侵入自己的呼吸之間，親密無間。而先前的那些猜測和疑慮，在此時冰消雪融，竟顯得分外可笑。
「鯉城侯亦在此。」他說。
徽妍滿面通紅，瞪著皇帝。那張臉就在上方，與她相對。那雙形狀優美的鳳目神采灼灼，專橫、霸道，卻似乎帶著蠱惑之術，牢牢攫她，教她移不開眼。
他的步子很快，若非王恆和侍衛們替她帶著蒲那和從音，徽妍幾乎趕不上。
「不放。」
「現下便回去？」蒲那問。
鯉城侯神色謙恭：「六皇子抬愛，臣惶恐不勝。」
鯉城侯等人連忙行禮，恭送皇帝。皇帝擺擺手，對內侍道，「天色要變，六皇子亦當速速回宮。」
徽妍瞠目結舌，全然沒想到他竟會跟著來，不禁瞅瞅他身後，沒有人跟著，只有他而已。
感覺到她沒有了絲毫反抗，皇帝目光微動，笑意猶如薄霧裡的陽光，漸漸綻露出來，溫暖奪目。他注視著她，把她放開，卻抬手，指尖撫過她的鬢髮。
鯉城侯道：「稟陛下，臣奉命，在漸台教授六皇子習劍。」
徽妍想起要給蒲那找劍師的事，忙走快兩步跟上，「陛下！」
徽妍低著頭，自己心hetubook.com.com跳的聲音愈加明顯，氣息也不穩當。
侯女仰頭望著他，笑意嫣然。而他的頭微微低著，背影看上去優雅而溫柔……
……我看錯不了，或許明日陛下回來，就會召大臣說此事……
他從來都是這樣。
徽妍訝然，抬眼，四目相對。
蒲那和從音聞言訝然，也看看天空。
徽妍看去，只見他在一處案几旁拾起一串小小的物什，正是那珠串。
從音搖頭。
她的聲音很溫柔，帶著笑意，輕輕的，好像鶯啼。
「正是。」徽妍忙走過去，看了看，正要從皇帝手中接過來，他卻忽然將徽妍的手抓住。
那眼神銳利，近在咫尺，似乎可直透人心，將她藏在深處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徽妍覺得有些好奇。在她印象中，六皇子跟皇帝一樣，並不十分聽話，當年她在宮學的時候，聽宮人們提起他，也是一臉頭痛之色。而如今，看到六皇子跟著鯉城侯學劍，徽妍著實有些刮目相看。
徽妍瞅著皇帝的背影，想著他方才的言語，猶疑不已。
待得看清，徽妍愣住。
「每日都來！」
懷恩侯夫人紀氏，還有侯女竇芸，正坐在那輛輦車之上。
徽妍不想說話，皺起眉，更加用力，有用另一隻手來掰。
徽妍無法，令人去告知王恆和其餘侍衛，將馬牽來，用過早膳之後，便往漸台而去。
天色確實在變沉，滄池上已經起了風，衣袖被吹得呼呼飄起。
他從侍從手中拿過巾帕，擦了汗，走到亭中來。
六皇子應下，笑笑，拿著劍走開。
皇帝上了坐騎，侍從也帶著蒲那和從音上馬，徽妍則騎上了自己的陌上雪。待得乘好，眾人簇擁著皇帝，往漪蘭殿的方向而去。
而待得看清車上的人，她怔住。
徽妍聽著，卻覺得刺耳得很。
「看一會便回去，好么？」徽妍對兩個小童說。
徽妍望了望頭頂，知道自己要麼回頭，要麼過橋。想到方才的種種，一股倔強之氣忽而衝起，她一咬牙，直接策馬奔過長橋。
「徽妍。」她聽到他低低地喚著自己得名字，只覺似乎這世上的一切都已經忘記，只剩下眼前的這個人和自己，不再高下難逾，也不再遙遠難測。
皇帝答過，神色從容。他的目光在徽妍身上轉了轉，未幾，看向鯉城侯。
「現下便回。」皇帝道。
雖是清晨，天色卻有些沉，也有些悶，看樣子不久當會下雨。
「女史。」鯉城侯還禮，又與蒲那和從音見了禮。
皇帝笑了笑，忽而看看蒲那和從音，「不是說要騎馬，怎來了漸台？」
皇帝沒有耽擱ｗwｗ.heｔｕbook•ｃｏｍ.ｃom，徑自過橋。
「是么？」皇帝淡淡一笑，撫撫蒲那的頭，卻抬頭看看天空，「要落雨了，回宮吧。」
只見皇帝的頭髮和冠都被淋濕了，皺著眉拍掉肩上和袖子上新落的水，「跑這麼快作甚，叫你也不應！」
「陛下……」紀氏和竇芸皆愕然，皇帝卻已策馬飛馳，未幾，身影已經不見，空留急促的馬蹄之聲。
平日喜食之物……便是她們常做，皇帝常食了。
徽妍掙扎未果，又羞又惱：「放開！」
他們點點頭，眼睛盯著亭外搏擊的二人，一瞬不移。
皇帝看著她，不耐煩地「哼」一聲，片刻，卻轉而看向地上，「尋到不曾？那珠串是何模樣？」
皇帝卻不放，盯著她，「說謊。」
他不知何時回了宮，風塵僕僕，正朝這邊走過來。
皇帝卻未答應，未幾，回過頭道，眸光閃爍，「眾卿先去。徐內侍，領懷恩侯夫人及侯女到附近宮室避雨，王車郎，速速送王子居次返漪蘭殿。」說罷，也調轉馬頭，叱一聲，亦賓士而去。
心中正七上八下，忽然，皇帝道，「可是此物？」
他與她對視，似乎在等著她的回答。
徽妍望著前方，腦海間浮現的卻是方才的情景。
他明明什麼都知曉，卻喜歡捉弄人，看她驚慌失措，就像現在這樣……
足足看了二刻，鯉城侯和六皇子終於停下，各已經大汗淋漓。徽妍聽到鯉城侯對六皇子分析他的不足之處，指點招式，而六皇子聽得十分認真，最後，鯉城侯讓他自己再練一練，轉過來看向這邊。
昨日，徽妍與鯉城侯聊天，他見多識廣，令她很是欽佩。不過，她能隱隱感覺到這是一個頗有心思的人。他說的話，總是恰到好處，又不乏風趣，似乎知道說什麼能讓對方高興，而且能輕易拿捏分寸，絕無令人不愉快之事。
「君侯好身手。」徽妍恭維道。
正心思浮動，忽然，皇帝轉過頭來。
皇帝注視著她，目光深深，低低道，「方才為何要走？」
「你喜歡我，是么？」
那侍衛忙道：「不必勞煩女史，在下去尋。」
目光相觸，徽妍忙若無其事地垂眸轉開。
蒲那有些不舍，皇帝卻不由分說，吩咐侍衛備馬。
他是討厭鯉城侯，還是……？
「要下雨了。」紀氏忙道，「陛下騎馬，無遮無擋，還是快快往宮室中。」
忽然，皇帝低頭，唇落在她右邊的頰上，輕輕的，柔軟而溫潤。
徽妍咬牙，突然抬腳，朝他腿上踢去。
「朕不擾你。」皇帝與六皇子說了一會話，讓侍從把劍給他，「繼續練吧。」
「每日都來？」
m.hetubook.com.com皇帝卻也不甘示弱，索性將她另一隻手也捉住，鉗制著，將她拉到身前，聲音就響在她的鼻尖上方，「你還未回答朕。」
眾人昨日相識，徽妍帶著蒲那和從音向他們行個禮，也不打擾，到庭中坐下觀看。
雷聲在頭頂隆隆作響，天色在變暗，風中蘊含著雨水的氣息。
昨夜他留在了懷恩侯府，今朝，懷恩侯夫人帶著侯女就跟著來了宮中，給他送羹。
「舅父，」從音扯著皇帝的袖子，高興地說，「鯉城侯還會講故事！」
皇帝笑起來。
徽妍在後面看著他們，心頭有些滋味在翻滾，酸酸的，好像憋著什麼。她別開目光，覺得自己待在這裏似乎多餘得很，有一股趕快離開的衝動。
徽妍忙道：「是雜色寶石所制，紅珠、綠珠、藍珠皆有。」
這時，天上忽然一聲雷響。
少頃，皇帝看向鯉城侯。
蒲那一早起來就吵著想去看鯉城侯和六皇子習劍。
他也來尋珠串，一個人……
皇帝看著竇芸，又看看紀氏。少頃，頷首，吩咐徐恩，「收下。」
徽妍訝然，抬眼看去，心中一動，果然是皇帝。
隔著衣衫，有另一顆心也在跳著，一樣飛快，咚咚作響。
「妾要尋珠串。」徽妍強自鎮定，說著，想把手抽回。
「妾……」徽妍猶豫了一下，「妾請陛下為王子遣一名劍師。」
皇帝看到她們，亦是詫異，停下馬。
「何事？」這時，皇帝也聽到了動靜，轉過頭來。
皇帝卻似乎對她的回答毫無興趣，收回目光，快步前行。
徽妍搖頭：「那手串甚細小，爾等不知是何模樣，還是妾去尋吧。」說罷，不再多言，也沒有看皇帝，調轉馬頭，便往回奔去。
「居次的珠串不見了，妾去為她尋來。」徽妍稟道。
朕也去過匈奴，從不見跟朕說得這般開心……他心裏氣哼哼地想。
不過，好像已經沒關係了……
正揣著小心思，徽妍瞥見前方一處岔道口上，有一輛輦車。
「來漸台看六皇子與鯉城侯習劍。」蒲那道。
皇帝望著她的背影，神色有些錯愕，目光不定。
「珠串？」徽妍訝然，忙策馬過去，仔細看從音的手腕，果然，上面空空的，不見了她平日戴的小珠串。
蒲那興奮道：「鯉城侯要殺那狼，刀沒入了狼身，卻拔不出來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剛劇烈使過拳腳，白皙的臉上透著紅，看上去精神煥發。內侍呈上漿食果物，鯉城侯在徽妍身旁的案席上坐下，一邊飲水一邊看著獨自練習的六皇子。
皇帝伸手，推推他的肩頭。
「何事？」他問。
是真的尋珠串，還是為了和*圖*書別的……
眾人連忙行禮，鯉城侯和徽妍亦起身，帶著蒲那和從音上前，「拜見陛下。」
心中想著，徽妍忽然想起昨夜那些宮人們議論的話。
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從音嘀咕的聲音。看去，只見從音皺著眉頭，在跟侍衛說著話，侍衛一臉茫然，眼睛在地上望著。
徽妍不知他此話何意，觸到那眼神，卻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徽妍回想著，方才在漸台上觀看習劍的時候，從音曾和蒲那追逐了一陣，大概就是那時候丟的。
「夫人與侯女，怎在此處？」皇帝問。
徽妍睜大眼睛，只覺心跳幾乎停住。看著皇帝停留片刻，抬起臉來。
皇帝訝然。
「轟」的，一記滾雷在涼亭上方劈開。
鯉城侯說起自己在匈奴時，夜裡沒了食物，在野地中獵野獸的事。這在匈奴本是稀鬆平常，徽妍、蒲那和從音都曾跟著去看過，可在鯉城侯嘴裏說出來，卻是曲折驚險，妙趣橫生，逗得三人笑個不停。
心 里忽而被什麼撞了一下，徽妍心潮起伏不定，卻隱隱的期待。好像一隻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盒子，引得她忍不住想打開，卻又害怕並非自己所願那般……徽妍深吸口 氣，望著前方，覺得這道路實在有些長。她想快些到漪蘭殿，或許他還會跟自己說話。她想看他的眼神，看他正面對著自己說話的樣子，好探究他的心中如今到底如 何……
皇帝卻似早有防備，堪堪避開。徽妍不死心，再踢，皇帝突然一個倒身，徽妍驚叫著跟他一起倒了下去。
竇芸嚇一跳，忙依偎到母親身邊。
皇帝沒說話，低頭在案席間尋著，徽妍也不再多說，收回目光，繼續在剛才的地方再找。隆隆的雷聲又響起來，大雨傾盆，被風挾裹著，連涼亭里也進了些。
「讓侍衛去吧。」皇帝看看天色，亦道，「此時往漸台，恐要遇上暴雨。」
內侍應下。
那珠串是閼氏留給從音的，丟不得。徽妍安慰了從音兩句，望望天色，道，「莫慌，我去尋。」
鯉城侯訕然：「不過些臣在匈奴經歷之事。」
心中忽而想起，她似乎忘了回答他的問話，她應該說是。
她以為他就算早晨回宮，也要到宣政殿去與大臣議事，就算能見他，也要等到午後。心裏嘀咕著，徽妍的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
徽妍聽著他們說話，眼睛不由地瞅著皇帝。
皇帝聽了，眸光似乎更冷。
風卷濃雲，在天空中翻滾。滄池的粼粼碧波已經換了模樣，大風吹得波瀾層層，映著灰沉的天光，有些嚇人。
徽妍聽到落地時，皇帝悶哼的聲音，忙抬頭看她，可鬆懈的一瞬，皇帝忽而翻身過來，將她牢和*圖*書牢按在身下。
干你何事？心底有一個聲音嗤笑，你是他何人？
「妾與小女入宮拜後土，正巧，晨間府中做了些小食，陛下卻回宮了，妾特地帶來。」紀氏聲音慈祥，說罷，看向竇芸。
「妾未聽到……」徽妍解釋，「妾不知陛下會來。」
徽妍定定地望著他，沒答話，手上掙扎得勁頭卻像瞬間消失了一般。
鯉城侯笑笑：「不過些許伎倆，權以防身罷了。」
漸台上一個人也無，徽妍把馬拴在台下的亭子里，快步登階，往那闊台上去。大風吹得她衣袖飛揚，腳步牽絆，徽妍乾脆把衣裾拾起來。亭中，方才擺設的案席還在，珠串，珠串……她低著頭，在方才從音坐著的地方尋找，卻什麼也沒有。
呃？
「我……」她張張口，想否認，卻說不出來。大雨砸在瓦上，嘈嘈不停，將二人之間呼吸的聲音也吞沒了去。
徽妍的臉頰驟然燒灼起來，羞赧之餘，忽而有些著惱。
徽妍對此並不反感，對於一名貴胄來說，胸懷城府乃是必備，而擅長言談則更是優點。看著他，再看看六皇子，徽妍便也不覺得奇怪，為什麼六皇子會拜鯉城侯為師。
到了昨日的那個地方，果然，鯉城侯和六皇子早已來到，已經拿著劍練起。
二人都在喘息，徽妍還想掙扎，卻全然不能再動一下。他抓著她的雙手，雙腿鎖住了她的關節，整個人像巨石一樣，壓得她使不上勁。
六皇子把劍交給從人，也來向皇帝見禮。
皇帝回頭，看到那張臉上的神色，徽妍卻愣了愣。只見那面上毫無表情，冷峻得恰如頭頂的天色一般。
他今日的衣服很是不錯，長冠便服，修長俊朗。而令她覺得眼前一亮的事，他的外衣是白色的錦袍。說實話，徽妍一直覺得穿白色好看的男子才是美男子，而皇帝今日的這一身，不得不承認，也很好看……
王徽妍，這是你求仁得仁！
「他、他還險些掉到了水中！」從音也咯咯笑。
「何時不見的？」徽妍忙問。
他的話語在胸口震響，低低的。
雷聲大作，風雨狂卷，卻已然與他們無干。光陰荏苒，而此刻卻似停留不前，任由天地洪荒，亘古久遠。
「朕弟甚推崇君侯。」他道，「數日前，珣特地向朕提請，要以君侯為劍師。」
岸邊，侍從早已經備好了馬。
「哦？」皇帝看看鯉城侯和徽妍，「甚故事？」
「陛下。」紀氏笑盈盈，帶著竇芸從車上下來，向他行禮。
正說得熱鬧，忽然，蒲那道：「舅父！」
「鯉城侯，是么？」他聲音一貫的無波無瀾，眼睛直直看著徽妍，別有意味，「女史以為，鯉城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