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溫湯
只見中山王錦袍玉帶，外批一件狐裘，精緻蒼白的臉，在厚實的衣物包裹下，更顯得弱不禁風。
暮珠率先反應過來，忙端著微笑，懇切地說：「大王，殿下說得對，說過許多次了，大王總不聽。」說著，將初華那隻露在衣服外面的手用力塞回去。
田彬和徐衡不敢再多說，行禮應下，狐疑地走開。
元煜莞爾：「王侄請。」說罷，與她一道往殿上走去。
「這都是丞相吩咐的。」暮珠無辜地說。
初華忽然覺得，有的人，他不需要仆婢環伺，不需要華服高冠，站在那裡，便渾然天成氣霸一方，能教周遭美景通通失色，讓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忽視。
「明嘉，你們衛國跟中山國不是世仇么。」大殿的角落處，燕國王子拿著一杯酒，緩緩道，「你們跟中山國爭東郡，都要打贏了，先帝卻把東郡給了中山國。」
太和苑中最大的溫湯，在甘霖宮，是皇帝專屬。而最好的溫湯，卻是在甘棠宮，泉水有療養之效，乃為上品。元煜少年時好鬥，常常青紫不斷，先帝便索性把甘棠宮賜給了元煜。
身體虛弱，吹不得寒風……不期然的，元煜想起陳留驛館中那個月光下的少年，再看看中山王，心中生起些玩味。
內侍拜謝，又說了一番客套話，退了回去。
「咦？他……」田彬覺得眼熟，正待細看，元煜卻道，「你二人在宮外等候。」
元煜將那顆葡萄看了看，放入口中。
初華忙收起那些心猿意馬，道：「稟太皇太后，已經好些了，不勞御醫。」
「是呢。」舞陽侯夫人笑笑，望著元煜，唇角彎彎。
誰要你體諒，讓我下來啊……她心裏沒好氣。
一旁的鄢陵大長公主笑道：「母親可是許久不曾寵孫子了，和_圖_書恨不得拴在身邊。」
呃？
這時，初華看到了朔北王。他修長的身影立在階前，似乎在看著這邊，一身玉色錦袍，衣帶當風。
呂婧臉上露出歡喜之色，向元煜盈盈一禮：「如此，先謝過表兄。」
太皇太后無奈地笑：「這有何難，苑中溫湯甚多，你看中何處，自去便是。」
太皇太后亦笑：「老婦的孫子孫女，個個都寵。」說罷，又看向初華，關切道，「聽聞中山王在京中不服水土，可好些了？我此番帶了些宮中的御醫來，讓他們給你看看。」
初華對這些事只懂個大概，如今看看這位王子，上上下下無一不精無一不貴，腰帶上的金子亮得扎眼。
太皇太后在跟元煜說話，初華聽著他的聲音，低低的，彷彿帶著塞外風沙的淬鍊，也很好聽。
太皇太后臉上喜氣洋洋，看著二人行了禮，招手讓二人坐下。
初華被暮珠強加給自己的那身厚衣服捆得難受，剛下了馬車，以為能透口氣，沒想到暮珠又給她披了一件裘衣。
甜甜的汁水充溢舌間，初華享受地微微眯起眼，沒想到這個時節，居然能吃到葡萄……正在此時，盤子上一顆散落的葡萄沒有放穩，滾落下來。初華眼疾手快，正待接住，那葡萄卻落在了另一隻手掌上。
暮珠見人越來越多，心覺不好，忙做出一個扶住她的樣子，臉上掛起關切的神色：「大王，可覺得何處不適？」
初華幽怨地看著那盤葡萄，又瞥瞥朔北王，忽然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壞了，才會覺得他笑容好看聲音好聽。
元煜看了低頭悶咳的初華一眼，頷首，微笑對眾人道：「太皇太后想來等急了，還是快快進殿才是。」
「你這孩子，ｍ.heｔｕｂｏok•ｃｏｍ•cｏｍ那是先帝賜給元煜的宮室。」鄢陵大長公主嗔怪道。
「王子。」初華還禮道。
初華從不懼怕面對大庭廣眾，看到這麼多年輕的貴族男女，俊俏靚麗，衣冠華美，也覺得十分新奇。她聽著內侍稟報身份，再打量他們，頗覺有趣。她看到一位女子身上的瓔珞亮晶晶的很是好看，還想多瞅幾眼，突然，發現朔北王撇著她。初華一個激靈，忙收回目光，裝回病弱的模樣。
二人邊說著邊走，宮門衛士驗了身份之後，行禮放行。兩隊車馬匯作長龍，轔轔馳入壽安宮中。
太皇太后笑道：「這些生果是該少吃，苑中溫湯熱氣養起來的，嘗嘗鮮可以，吃多了傷胃。」
「是了，外祖母，」呂婧對太皇太后嬌嗔道，「去年曾經答應過，要在太和苑賜阿婧湯沐。」
元煜看看不遠處那輛漂亮嚴實的馬車，微笑：「如此，自當以王侄身體為重，待入了宮再敘便是。」
而他的身旁，內侍抬著一乘步攆，中山王端坐其上，精緻而陰柔，宛若玉人。
徐衡也道：「我看這是慣出來的，讓他跟我們到塞外去見識見識什麼叫窮山惡水，這病興許立馬就好了。」
早有太皇太后的內侍和宮人在殿前迎接。元煜下了車，回頭看去，只見中山王的車前，內侍們忙忙碌碌，抬著炭爐，將包了錦的轎凳放在車前。
初華眨眨眼。她在中山國時，馮暨就曾派人給她專門講過一些京城的事。先帝時，為了保持與各諸侯國之間的信任，曾經下令讓各國派一名王子入京，名義上是享受皇家教習，實際上是做質。
這是暗號。初華看到她眼裡不就範便就義的威脅，只得掩袖咳了幾聲：「嗯……」
初華的位子只跟ｈttps://m.ｈetｕboｏk•coｍ•cｏｍ元煜隔著兩尺距離。說實話，她對這位朔北王有幾分敬畏，這樣坐在他旁邊，心跳有些快，說不上是忐忑還是高興。初華偷偷抬眼，並排視去，他的身體高出一截，後腦到脖頸的線條流暢，錦衣熨帖。他拿起茶杯飲茶，眼眸微垂，隱去了幾分銳利，眉宇間變得溫和。
初華心裏翻了個大白眼。
中山王第一次來，這些人也很好奇，紛紛來與中山王見禮。
這時，太皇太后忽而想起什麼，看向中山王，和藹地說：「老婦卻是健忘了，甘棠宮的溫湯，性平而扶陽，對弱症最是有益，睿華這幾日何不住到甘棠宮去，療養療養，大有裨益。」
眾人皆笑。
「這個中山王，身體果真差成這樣？」田彬騎馬跟在元煜車旁，聽得這些話，欷歔道。
「怎是欺負。」元煜道，看看初華，意味深長，「中山王身體不適，我是為他好。」
宮中的侏儒正在殿上演滑稽戲，引得笑聲琅琅。聞得內侍說朔北王和中山王來了，太皇太后連聲說快請。
元煜看到中山王乘著步攆過來，那身雍容華貴的衣服，厚得足夠把人埋起來。裘皮堆上露出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看起來確實病弱。
太皇太后喜歡熱鬧，此番賞春，許多皇親貴眷也隨同而來。元煜本出身皇家，許多人看到他，紛紛上前見禮，沒一會，周圍變得熱鬧起來。
初華應下。
初華愣住。
明嘉看看不遠處笑語陣陣，中山王坐在案前，臉色蒼白。
「朔北王在等著大王一道入宮。」內侍微笑道，讓人抬來步攆，「太皇太后聞知大王身體不適，特地賜大王乘步攆入宮。」
「大王受殿下邀約，甚為高興，只因大王身體虛弱，入京后又水土不服，吹不得寒風https://ｗww.hetubｏｏｋ.com.ｃoｍ，不能與殿下共乘，望殿下體諒。」壽安宮外，中山王的內侍畢恭畢敬，在元煜車前稟道。
初華認得這女子，她是舞陽侯夫人，鄢陵大長公主的女兒，太皇太后的外孫女，她們在太皇太后的壽宴上見過禮。除此之外，暮珠還給她補充了一下小道消息。這位侯夫人二十幾歲，舞陽侯兩年前死了，現在正孀居。
她忽而又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
可是見元煜盯著她，只能道，「多謝王叔。」說罷，在步輦上行了個禮，「王叔請。」
甘棠宮？初華想到溫湯和瓜果，心中一動。她瞥瞥暮珠，見她沒有反對，忙向太皇太後行禮：「多謝太皇太后。」
嗯……初華承認，他的笑容很好看。
「拜見中山王。」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傳來，初華看去，卻見一個頭戴銀絲冠的年輕男子走過來。
初華被那身衣服悶出了一身汗，又不能隨便亂動，十分不耐煩。但是朔北王在前面，她無論如何也不敢亂來。
可等到裏面的人扶出來，二人都愣住。
宮人呈上各色小食和果物，將案台擺得滿滿。初華早覺得餓了，看到那些精美的食物，本來就沒了定力；而當她看到宮人呈上了一盤她最愛吃的葡萄，口水早已流到了肚子里。攝衽凈手之後，初華摘下一顆，放進嘴裏。
她愣了一下，那是個生得極漂亮的男子，長眉斜飛，稜角分明，寬袍大袖迎風而立，淺笑的樣子，渾然一股紈絝風流之氣。
太皇太后道：「京城與中山國地氣相異，你頭一回來到，處處多留心才是。」
「你那王府，多年不用了，還不如住到宮裡，陪陪我這老骨頭。」太皇太后搖頭道。
呂婧一笑，卻瞥向元煜：「可阿婧看中的，是元煜表兄的甘棠宮。」和_圖_書
「那是我父王的事。」他盯著那邊，抿一口酒，淡淡道，「與我無關。」
到他跟前的時候，內侍正要將初華從步攆上扶下來見禮，元煜道：「王侄身體不適，虛禮便免了吧。」
初華坐了許久的車，骨頭都要硬了，就盼著能走一走。看到步攆，微不可覺地癟了癟唇角。
「元煜表兄真是，才一回來，便欺負王侄。」一個帶笑的聲音嬌嬌傳來。初華看去，卻是太皇太後身邊的一個年輕女子，容貌嬌美，有幾分驕矜之氣，笑吟吟地看著朔北王。
「朔北王和中山王，不想站在一處，竟各是賞心悅目。」太皇太後身旁，一名宗室女子輕聲道。
田彬和徐衡瞧著這陣仗，眼中不掩嘲笑的目光。
「你想憋死我。」她咬著牙道。
元煜微笑：「孫兒這不是來了么，王府許久不能回去，總要看一看。」
卻見他似笑非笑：「生果寒涼，王侄身體虛弱，少食為宜。」
元煜卻笑笑：「甘棠宮我許久不曾去過，表妹既然喜歡，但去便是。」
溫湯？初華明白過來，怪不得這個時節有葡萄，原來是有溫泉水養著。想著，又覺得皇家真奢侈，從前祖父曾經帶她去洗溫湯，跟好多人擠著。皇家倒好，用溫湯水養瓜果……
初華訝然，抬起視線，落入一雙墨黑的眼眸中。
殿上眾人讚歎聲不斷。
暮珠忙對元煜一禮，畢恭畢敬：「殿下，大王吹了寒風，身體不適。」
「那是衛國的王子明嘉，是個質子。」暮珠咬著她的耳朵道。
眾人望去，只見朔北王面容英俊，身姿頎長，走得不緊不慢，卻自有一股凜然之氣。
他剛從戰場殺出來，身上帶著血，煞氣凜凜，教人生畏。但是當他把自己放下來的時候，臉上的微笑卻讓初華一直記得，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