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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小臣符道，「小人到穆夫人宮中報知大王往雲夢祭告之事，夫人說日後大王之事，都不必告知她。」

「寡人將寺人渠留下，你若有吩咐，就告知他。」他說。

鬬椒不言語，未幾，瞥瞥鬬般。

楚王一愣，頷首，「知曉了。」待他回頭，毫不意外地在阡陌的臉上看到猶疑之色。

第二日，浩浩蕩蕩的從人和車馬停在宮前，整裝待發。

其餘人亦認為只有此法最可行，楚王將此事交給了蒍賈，接下來，卻宣布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娶阡陌為夫人。

「明日？」阡陌有些詫異，「這麼快？」

二人在有說有笑，小臣符來到，卻是面色遲疑。

阡陌的來歷，大多數人已經在過往的傳聞中知曉了大概，也知道楚王待她不一般，但是立為夫人……

只見鬬般神色平和，看不出態度。

他面色沉沉，直至上了馬車回到高陽宮，望見宮室里綽約的人影。莫名的，那股火氣消散了一些，寺人要去通報，也被他攔住，自己走進去。

「豈會真查。」楚王笑笑，捏捏她的耳垂，「楚國的夫人，莫說林氏，就算王室，莫看他們平日高高在上，心裏也想認得很。等著看好了，保管什麼都有。」

穆夫人會議，令堂上侍立之人退下。

「字字是實！」子允忙伏地道，「夫人息怒！臣雖聽得這話，卻不知虛實，若大王知曉是臣……」

但她能猜到他面對的壓力，因為哪怕自己露出那麼一點遲疑，他就會不高興。

子允寬慰兩句，看著她，「此事，臣亦以為不可直諫，然有一事，未知當說不當說。」

「最好是王姬。」楚王痞痞地笑，眨眨眼，「寡人好跟周王那老叟敲一筆陪嫁。」

「夫人，」子允低低道，「臣前日走過宮道，聽在霄宮服侍的人議論，大王遇刺當夜，曾見人影潛入霄宮之中。」

「大戰方過，娶一國而諸國送媵，正是和緩之良機。如今要娶這麼一個來路不明之人，豈不教諸國為難？」

「大王年輕，難免急躁些，夫人息怒。」令尹鬬般緩緩道。

楚王話里的意思很明白，就算楚國再怎麼得罪，周王室衰弱，對於這件有利無弊的事，他們是不會拒絕的。

「林氏為工妾，乃因戰禍。」楚王道，「寡人查明之後，已除隸籍。」

「臣等亦在朝上相勸，可大王一意孤行，並不肯聽。」司和圖書馬鬬椒亦道。

「那邊廟宮自會準備，這般操心做甚。」楚王把她手中的木牘拿走，片刻，想了想，又交回給她，「也對，日後你為夫人，祭禮之事確要操心，先看看也無妨。」

阡陌訕然。自己似乎就要改姓了呢……

「子所言方乃忠良，老婦為此徹夜難眠，食不下咽。」她說著，鼻子泛酸，拭了拭眼角。

幔帳后，鄭姬屏氣凝神，一動不動。

「大王這般任性，實是不該。」子允嘆氣，道，「夫人之憂，良苦之至，可惜眾人恐觸怒大王，無敢於直諫者。」

討論了一番，工尹蒍賈道：「臣以為，刺客來去自如，宮中必有內應之人。由宮中追查，必可尋出刺客來路。」

鬬椒心中亦是透徹。

「哦？」穆夫人疑惑不解。

他稟道：「婚姻者，乃合二姓之好，此女無姓，何以為夫人？」

子允道：「夫人可想過，王宮衛士眾多，事發之後，大王立刻令緝捕，卻仍讓刺客逃脫，為何？」

「那又不一樣！」

楚王道：「此言差矣，她出自林氏，林氏有姓。才德兼備，何言不可為夫人。」

阡陌訝然。

穆夫人道，「老婦聽聞，大王疑王宮中有內應。」

她仔細地探詢，卻始終抓不到根源。

阡陌哭笑不得：「可我並非從成周而來，那裡怎會有我的籍屬？」

「莫多想。」他吻吻阡陌的額頭。

阡陌訝然，回頭，果真是楚王。

子允瞅向周圍。

阡陌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由此，大臣們雖覺楚王這決定不妥，卻沒有人硬勸。

見周圍人都在忙碌，阡陌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就替楚王整理物品。當看到清單上名目長長的祭祀用物時，不禁咋舌。

而在心中，阡陌則始終無法安定。

室中話語溫軟，十幾個侍婢忙裡忙外，拿這個取那個。阡陌坐在鏡前，看著自己的頭髮被梳起，像楚國的貴族女子一樣綰作髮髻，在上面插上各種各樣漂亮的髮飾。這些侍婢都很敬業，把楚王賞賜給她的衣服和首飾都拿過來，一樣一樣地試，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什麼髮髻配什麼、什麼衣服配什麼。

報答？阡陌愣住，未幾，卻見他起身，把自己抱了起來。

「正是。」子允道，「臣當時亦是驚愕，想去詢問，那些人卻噤聲不見。臣猶豫許久，想告知大王，又恐大王為私念所擾，反責于和圖書臣……」

楚王這件事，與別事不同。

他立在不遠處，神色平靜，在蘇從眼裡，卻似有些落寞。

「蒍賈！」穆夫人緩緩重複著，昂首望著堂外的天光，神色沉沉。

他壓下來，親吻她的唇，在脖頸上流連，但沒有更進一步。

阡陌耳根燒燙，只覺心在亂蹦，如同揣著一隻兔子。

阡陌頷首，將他的衣領整好，「你在路上多加小心。」

她登時瞭然，抓著她的肩膀，又羞又窘，「我還有月事！」

「年輕？」穆夫人冷冷道，「大王已是一國之君，唯有賢愚，遑論年輕！今日老婦請諸位前來，亦是為大王娶婦之事。關係重大，諸位皆多年老臣，還望勸上一勸！」

二人纏綿低語，直到小臣符來催，楚王才放開她。

楚王又交代了兩句，這才鬆開手，朝殿外走去。看著那頻頻回頭的身影，阡陌雖不舍，卻笑意深深。

「若真能如此，我豈非也要稱姬？」她好奇地問，「林姬？」

忽然，她在鏡子的角落裡，看到一人抱臂倚在門上，微笑地看著她。

雖然楚王已經告訴了她各方面做得如何妥帖，那不安也仍然存在，不是因為別人的看法，也不是因為進入陌生生活的局促。

從死去刺客身上搜出來的物什和兵器，卻根本看不出來自何方。

楚王卻不管她，徑自進了內室，把她放到榻上。

可還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當成啊……

「為何去成周查問？」他問。

眾臣瞠目結舌，議論紛紛。

「你不是林氏么？林氏一出姬姓，一齣子姓。」楚王緩緩道，「子姓最大是宋國，宋公寡人不喜歡，姬姓好些。」

「大王不會知曉。」穆夫人道，「聽說昨日大王定下了查辦之人，是誰？」

「五六日便回來，好好等著寡人。」楚王看著阡陌為他整理衣冠，低低道。

「這可如何是好？大王聯姻，諸國可都在觀望。」

她皺著眉，寒聲道，「你方才所言，句句是實？」

楚王曾去延年宮拜見，也吃了閉門羹。

如今穆夫人雖惱怒，眾人也附和一片。議了半日，鬬般、鬬椒等人都承諾會再勸楚王，紛紛退下。

穆夫人聽得此言，訝然，「何事？」

昨天夜裡，穆夫人的立場和理由都很明白。阡陌什麼都沒有，配不上楚王。這樣的想法，阡陌相信並不是她一個人會有，恐怕朝中的https://m.hetubook.com.com大臣也會這麼想。

子允猶豫了一下，道，「工尹蒍賈。」

聽著那些言語，蘇從並不參与，卻看向伍舉。

自從穆夫人怒氣沖沖地離開高陽宮，她就沒有再見楚王。

她點點頭，卻又道，「太多了，我穿戴不完。」

「你那些錢，大王都還給伍大夫了。」寺人渠說著，忽然覺得這似乎不能叫還，哪有國君還錢給自己大夫的道理，想了想，卻想不清該叫什麼，沒好氣道，「反正屋宅和館人都在。阡陌，你都要當夫人了，就莫再去操心這些了。」

「心急有何不好！」楚王說著，忽而目光一動，意味深長，「寡人也可以不心急，不過么，要有些報答。」

「寡人已遣使者去成周，查問你的籍屬。」他說。

阡陌握著他的手，沒有說話。

「阡陌，待寡人回來，你不許再躲，好么？」他的聲音帶著熱氣，低沉撩人。

「你還念著？」寺人渠瞪起眼睛。

他已經為她做了許多，她也真心地喜歡著他，最不應該表示出猶豫的，就是她。所以，在這個問題上，阡陌只能三緘其口，不去給他添亂。

蘇從心中嘆氣，走過去，拍拍他肩頭，「我家新釀了酒，去嘗一嘗如何？」

阡陌應一聲。

阡陌明白過來。

往雲夢祭告的一應之物很快準備好。

阡陌忙道：「我不是此意，我是說，穆夫人不是還未應許？」

……

他話未說完，穆夫人已經離榻而起。

「你可知曉那邊如何？」她小聲問，「屋宅，館人都還好么？」

穆夫人沒想到他會說起這個，道，「此事，大王正在追查，尚無消息。」

阡陌還沒有正式的身份，宗伯說隨行不妥。且又在月事中，雖然她儘力解釋這不是生病，楚王考慮了一番，還是沒有讓她去。

是什麼？阡陌望著殿外的天空，湛藍如深海，沒有一絲雲彩。

「喜歡么？」他吻吻她的臉頰。

「寡人娶婦，又不是她娶婦！」楚王一把將她摟過來，發狠瞪著她，「你擔心這麼多做甚？寡人說好就是好！」

春秋亦稱東周，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以致周朝的都城鎬京被犬戎攻滅，便遷到了洛陽。這是周朝的轉折點，此後，王室元氣大傷，一蹶不振，諸國不再受控制，紛紛稱雄。但是對於楚國而言，周王室仍然是個高傲的存在，被視為蠻夷。東周開始之後，楚子熊通終於逆反爆發和_圖_書，自立為王，並且自稱蠻夷，不與周朝為伍。雖然後面也時王時不王，但楚國與周王室，始終有一種特殊的對立情緒。

他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帶著欣賞之色，饒有興味。

愛美之心不分年代，阡陌從前也喜歡買衣服，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在這個時代，各種漂亮的衣服和首飾，都是貴族才能擁有的東西。阡陌買不起，她對自己的打扮，一直是維持在整潔的水平。

還有人想再說，楚王道：「寡人即日便遣人往成周查問林氏籍屬，明日，寡人親赴雲夢祭告太一。寡人心意已決，不必再議。」說罷，宣布散朝，起身而去。

「臣以為不可！」令尹鬬般首先反對。

楚王的行程還是有些趕，定下去雲夢之後，宗伯和太宰就忙了起來，準備一應事務。

「不肯聽便無法？」穆夫人皺眉，「爾等輔弼多年，豈可由他任性！」

楚王雖然對大臣們的態度早有預料，但是散了朝出來，還是憋了一肚子氣。

伍舉看看他，片刻，淡淡笑了笑，「善。」

楚王的熱情和一心一意，阡陌全然能感受得到，也相信他的真誠。

穆夫人聽得此言，正中心事。

仇家？當然是。但楚王的仇家多了去了，私仇公仇都有，無頭緒的篩選如大海撈針。

周圍的服侍之人忙低頭而立。下首，來拜見的令尹鬬般和司馬鬬椒等人對視，神色亦有幾分不定。

穆夫人一驚：「霄宮！」

「早不好么？」楚王淡淡道，看著她鬢上的簪花與肌膚相襯，愈加覺得可愛，忍不住伸手撩了撩。

「快么？」楚王皺皺眉，有些不高興，「寡人恨不得明日就完禮，你倒覺得快。」

阡陌又好氣又好笑，見他又要來摟自己，唯恐周圍人看著笑話，連忙將他止住。

「夫人，」子允道，「未知那刺客之事，查問有何進展？」

「無狀小兒！」穆夫人聽聞楚王上路的消息，怒罵了一聲。

子允微笑：「只怕這內應，大王就算查出了，亦不願處置。」

侍婢們誇獎她的皮膚白皙，又稱讚她的頭髮黑亮。可惜她來到這裏才半年，頭髮跟別人比起來還是短太多，沒法梳得更華麗。侍婢們采了鮮花來，用玳瑁笄簪上，插在她的發間。阡陌看著鏡子里的人慢慢變成了正宗的古裝美人的模樣，有新鮮又好奇。

其二，楚王昨日在殿上的態度，十分明確。他的性情，眾人都知道，和-圖-書一旦認定何事，便似船行在了風頭浪尖上，拉也拉不回來的，貿然碰硬反而吃虧。

「何事？」楚王問。

穆夫人與楚王之間的分歧，眾人已經聞知，而穆夫人此時將他們召來，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麼。

穆夫人是楚王的母親，楚王可以不怕她，甚至頂撞她，但阡陌不可以。就算當了夫人，阡陌也要對她恭敬。

昨夜刺客的事，自然十分嚴重。但在朝會上，楚王卻並沒有問責王宮守衛，而是把重點放在了刺客的身份上。

寺人渠提起逆旅，阡陌的臉微微黯了黯。

司馬鬬椒亦道：「自武王以來，恪守貴庶不婚之禮，所娶夫人皆出自各國公室。此女曾為工妾，大王娶之不妥。」

阡陌汗顏。

「不是不是，」阡陌忙賠笑，「那畢竟是我借的錢……」

侍婢們忙紛紛行禮，楚王走進來，在阡陌的身旁坐下。

楚王不以為然：「這怎叫多，你可就要當寡人的夫人，寡人從前賞賜……」他話才出口，頓了一下，道，「寡人從前賞賜別人，從未有人嫌多。」

阡陌沒有辦法不多想。

朝堂上的眾人皆是錯愕。

其一，迎立夫人雖然重大，畢竟是後宮之事。楚國不需要像那些命在繩上的孱弱小國那樣，指著一門婚姻得到別人的庇護。與誰人聯姻，考慮得更多的是親疏拉攏，他們這些外臣，最多在人選和規制上提提意見，就算對人選不滿，也不好多說。

「明日，寡人去雲夢祭祀太一，告知婚事。」楚王收斂起玩笑之色，「阡陌，待寡人回來就行六禮。」

阡陌見旁人都笑嘻嘻地走開，不禁臉紅。

阡陌知道他說的別人是誰。她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結下去，問他，「今日怎回來這般早？」

「大王怎可這般兒戲！」

穆夫人看這些唯唯諾諾的人，心知不過敷衍，不免氣悶。不料，最後，卻有一人留了下來。穆夫人看去，見是楚王的叔父子允。

楚王撇撇嘴角：「不就是流血了，寡人也流過血。」

楚王笑笑，捉住她的手，低下頭。

阡陌拿他沒辦法，忙安撫道，「我又不曾反對，就是怕你心急，太累……」

子允是穆王的庶弟，亦是穆王留下的舊臣，曾任三錢府的府宰。本已經稱病回封地，但前番，又被楚王召了回來，住在郢都。他對穆夫人一向恭敬，穆夫人也待他和氣，說得上話，又是宗族中人，故而此番，也將他召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