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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走出前庭，望著被雲層遮掩的夕陽，跑幾步，將滑翔機擲出去。

楚王的笑意凝住，沒有答話。

祝人偃看著他，「新夫人必是大王十分喜愛的女子。」

儘管她還惦念著那逆旅。

阡陌訝然，不明所以。這時，卻聽到宮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白天的時候，寺人渠見阡陌實在無聊，就帶她去了王宮的宮苑裡走動。

楚王的宮室里沒什麼娛樂，阡陌思來想去，記起自己還欠著莢一架滑翔機，便向寺人渠討來些工具，自己再做。豈料寺人渠雖然答應，卻哪裡敢勞駕她干粗活，另外找來了兩個木工出色的寺人給她打下手，沒多久，那滑翔機也做好了。

「大王那時方才五歲，恰逢先王繼位，來祭太一。」祝人偃道，「大王不肯乖乖立在殿中，偷跑到宮后的山林中去，險些為野獸所傷。先王十分惱怒，大王卻理直氣壯，說晉人欺楚，太一不曾幫忙，反倒要楚人獻祭。」

十幾寺人引路在前，儀仗威武，後面，卻跟著穆夫人，還有些大臣模樣的人。

莫名的，阡陌忽然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她希望他馬上就可以回來，馬上就可以見到他。

旁邊的侍婢皺眉，想過去訓斥，卻被阡陌拉住。

楚王哂了哂，道，「確實。」

「寡人許久不曾見祝人。」楚王親自將他攙著，道，「祝人無恙否。」

阡陌觀望和-圖-書著，亦是興緻勃勃。走在樹蔭里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些說話的聲音。

楚王離去之後，高陽宮變得平靜了許多。

她看著懷抱滑翔機的阡陌，面色冷冷。

他說五六日就回，阡陌一天一天地算著日子，這個時候，他大概已經到了那祭祀之地了吧？

「陌！」寺人渠臉色不好，跑過來，「快回宮裡去，快！」

她無所事事，於是琢磨著，等楚王回來，好言好語地再跟他再說一說，他會不會答應把逆旅還給自己？念頭剛起來，她就想到了楚王那種不高興的表情，心裏覺得，他十有□□還是不會樂意的。

阡陌不禁笑了笑，過了會，心裏卻道，他是大王啊。

祝人偃仍舊笑眯眯。

阡陌都聽話地待在了宮室之中，哪裡也沒有去。

它高高地飛起，引得旁人一陣讚歎。一陣風吹來，它轉了一個大圈，落在了地上。

想到他和阡陌的種種過往，再想到他當初釋放工隸的動機，都說是他寬和為善，但何嘗不是抱著那麼些私心，想著能夠得她多一些的歡喜？

古人治園的歷史悠久，據說可追溯至遠古。楚國雄踞南方，王宮內的苑囿布置亦是水平高超，頗有南方山水的精練意趣。山石、花樹、泉池，運用得當，搭配相宜。人行走其中，無處不是景緻，賞心悅目。

寺和圖書人渠「嘁」一聲，說，「她們是妒忌。陌，天下不喜歡大王的人比你多多了，你看大王怕過誰？」

她心裏擔心著下雨會不會阻撓他的行程，胡思亂想，漸漸入夢。

「小人不敢欺瞞大王。」祝人偃笑道，「大王傲而不羈，幼時便已經顯露，彼時先王說大王是野馬，喜於後繼有人，卻憂硬而易損，無人可制。」他看著楚王，意味深長，「聽聞銅山的工隸逃走，司馬要去揚越捉更多的工隸來，大王未許，卻繼而放歸了所有的揚越工隸。大王如今，可是尋到了那野馬的羈絆？」

「無恙無恙。」祝人偃道，與他在長橋上慢慢行走，「小人方才閱冊，大王的新婦，似並非尋常。」

楚王向神主行了禮，巫師歌唱，巫女起舞，香草混制的香料在銅爐里燃起輕煙，芬芳醉人。

阡陌愣了一下，望去，隔著樹叢，隱約看到些身影，似乎是來採摘花卉的宮婢。

祭儀過後，楚王走出廟宮，祝人偃立在階下，微笑地向他行禮，「恭賀大王。」

「正是。」楚王頷首。

楚王窘然。

祝禱時的讚辭，是楚王親自擬的，其中最頭疼的部分，並不是對神靈說的禱辭，而是阡陌的生辰和來歷。那個女子，楚王真的懷疑她是天上掉下來的。她家鄉的名字也就算了，楚王反正沒見過，可當他他問她生辰的時候，她也支支吾吾和*圖*書，想了半天，說出來的年月日都是奇奇怪怪的。楚王無奈，索性直接問她今年多少歲，哪月哪天出生，自己給她算了生辰。

楚王看著他，亦露出笑意，頷首答禮。祝人偃已經年近八十，白髮蒼蒼，卻矍鑠硬朗。他是楚國年紀最年長的祝人，掌管太一宮數十年，學識淵博而睿智，受歷代楚王尊敬。

羈絆羈絆，楚王想了想，自從認得了林阡陌，自己的的確變化了許多，那種把一個人牽挂在心裏的感覺，很不一般。

「寡人真這般說過？」他問。

「小人老矣，長居偏鄙之地，不諳王宮之事。」祝人偃搖頭，卻道，「唯有一言進于大王。大王承先王功業，振楚國聲威，楚人無不愛戴大王，願為大王驅馳。大王娶婦，只論出身，于楚人實無干係；而若有德于楚人，則楚人必報以愛戴。大王睿智，損益自斷。」

楚王臉上忽而一熱。

他是一個很強勢的人，他很喜歡她，她知道。但是她自己的想法，在他的想法面前並不那麼重要。當然，他很包容她，但那算是示愛的一種。就像被家裡的小寵物鬧一下撓一下，雖然主人吹鬍子瞪眼，但最終也不會拿它怎麼樣。

「祝人不知，這女子實在教寡人不放心。」他望著水澤上的夕照，苦笑，「她總讓人不放心得很，壞時能把寡人氣死，可好和*圖*書時又無人可比。」

祝人偃莞爾，「可得大王心意所許之人，必也是世間難得之人。大王所愛著，亦恐非姿容，而在於質。大王不以他人之念而改，亦見大王用心之堅。」

想到阡陌看到結果時，那閃閃的目光和染紅著紅暈的雙頰，楚王不禁露出笑容。

阡陌觀察著，心裏估摸那機翼大約還是有些沉，快步走去，想拾回來修改。才彎腰，卻聽到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雖告誡自己不要放在心上，但被這些事擾一下，阡陌還是覺得興緻被打擊，沒多久，就回了高陽宮。

「大王可還記得第一次到小人此處來祭神之時，是何年月？」他望著大澤上的水光和葦海，忽而問道。

你早知道是這樣的，可你還是答應了他，心甘情願地住到了這裏面來。心裏道。

入秋之後天氣多變，前幾日才下過一場雨，夜裡，阡陌聽到外面風聲陣陣，似乎又要變天了。

「穆夫人亦贊同么？」

夕陽掛在天邊，又是一日的盡頭。

新鮮的犧牲，盛在精美隆重的銅器里，獻在神靈之前。

楚王的苑囿有許多，王宮裡的苑囿只是其中的一個，主要是花木和人造的小山水。郢都外還有更大的，飼養著各種珍禽異獸，但那是穆王留下來的，楚王很少去，連帶著阡陌也不曾去過。

「不必理會。」她搖搖頭，快步前行。

楚王心中和圖書一動，道，「祝人亦贊同寡人？」

「莫說穆夫人，就連朝中的大臣也不應許。奈何大王一意孤行，定要立她為夫人，別人都說那女子來路不明，說不定會邪術，給大王下了蠱……」

「……這麼說，那個女子真的要做夫人了？」

她深吸口氣，閉上眼。楚王的卧榻很大，也很舒服，阡陌躺在裏面，枕頭和被褥之中，都是他的味道。

至於王宮裡的宮苑，阡陌也只是去過一兩回，路過看看而已，並沒有真的走進去閑逛。

「工尹。」她聲音緩緩，「將這妖婦拿下！」

「寺人渠，」她問，「許多人不喜歡我么？」

「穆夫人似乎不應許。」

楚王搖頭：「不記得了。」

楚王聽得此言，略一思索，心中已經敞亮。

倒不是偏執什麼，而是這兩日里，她充分體會到了貴族女子生活的無聊。從早上起來到晚上睡覺，都有人伺候著，不需要她做一樣事。又不能夠出去，高陽宮再大，建築再精巧，考古價值再高，阡陌從做司衣到現在那麼久，也早就探究完了。

「多謝祝人教誨。」他向祝人偃深深一禮。

阡陌躺在楚王的卧榻上，想著他，想到他的各種樣子，還有注視著她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彷彿浸滿了光，讓人移不開眼。

寺人渠親自引路，馬車轔轔馳過宮道，進入宮苑的時候，只見花木蔥鬱，鳥語陣陣，仿若置身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