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山
寧兒尖叫起來。
「哦？」邵稹笑笑，「多謝三兄，方才送行之時我見三兄不在，還以為三兄不來了呢。」
邵稹：「……」
吳三看得眼紅，一咽唾沫，大喝：「上！」說罷，與眾賊一涌而起，揮刀劈去。
「我無事。」邵稹道，「待在裏面，別出來。」
「誰的衣服？」他將手裡提的包袱扔在榻上，覺得寧兒手裡的衣服怎麼看怎麼眼熟。
這故事其實編得挺圓，寧兒本來就打算逃，裙子底下還藏了私貨。神奇的是，邵稹居然記得寧兒的母親是冀州人，讓寧兒說話帶些冀州口音……
邵稹推門進來，一眼看到寧兒坐在榻旁，手裡縫縫補補。
「教過，」寧兒睜著一雙瑩潤的眼睛望著他，「可你是我表兄，母親說要待親戚如待家人。」
寧兒是邵稹的表妹，本隨著父母住在冀州。一年前，她上元節隨父母去觀燈，被人販子拐走，賣到了劍南來。寧兒思鄉心切，幾番當年他們親戚尋訪未果，邵稹的姨母因此大病一場。邵稹雖與表妹多年不見，得了消息也心急如焚。奈何身在他鄉，又諸事羈絆，幫不上許多忙。不料，一年之後，他竟在這劍南山野里與表妹重逢。
「無他，」吳三扛著一柄大刀，慢悠悠地走上前來，「我吳三尋思，老七你這一去也不知何時再見，特地來送一程。」
邵稹沉著提氣，橫刀迎敵，左劈右刺。
「老七。」吳三笑著，露出一口黃牙，拱拱手，「兄弟在此等候多時了。」
馬車停下，邵稹拉住韁繩，冷冷地看著前面ｈｔtps://m.hｅｔｕｂook.cｏm•cｏm攔路的人。
寧兒愣住。
「你的。」寧兒說著，咬斷線頭，將手裡的衣服拿起來給他看，笑眯眯地說「補好了，你……」
來議事堂之前，邵稹跟她約法三章。首先，他們是表兄妹；其次，無論他說什麼都不要露出驚詫之色，更不許反駁；再次，無論發生什麼都跟在他身後。
「你都縫起來了？」他將衣服上下抓抓掏掏，橫眉看向寧兒，「袖邊的口子，還有腰上的口子，你都縫起來了？」
「三兄，這是何意？」邵稹坐在車上，目光不著痕迹地掃過周圍，人不多，不過三五個。
周圍人一陣鬨笑。
邵稹無語，煩躁地撓撓頭。
「明日。」邵稹道。
邵稹將這件赭色袍子展開細看，臉沉了下來。
「就是想來討些說法。」吳三將大刀握在手裡，吹吹刀刃，「老七，你上山最遲，昨日兄長分你的金銀卻不少，可有兄弟不服呢。今日你下了山便不是山寨中人，這裏規矩你知道，過路可要付錢。」
邵稹看看他：「嗯。」
寧兒：「……」
寧兒望著車窗外蔥鬱的樹木，懷裡抱著行囊，只覺得這幾日像做夢一樣。
邵稹微笑，再行禮拜謝。
「兄長，」張信身後的王四道，「老七一心救護表妹，情深義重，兄長成全他吧。」
車裡，邵稹的大包袱放在一角，圓滾滾的。寧兒知道，裏面除了他的衣服，還有昨天帶回來的那些金銀。
張信頷首：「一言為定。」說罷，讓手下取來酒水，一和_圖_書人一碗，仰頭飲下。
寧兒想起小時候，自己也是這樣躲在小樓窗欞後面偷看邵司馬帶著他的孫子來家裡。邵司馬是個奇怪的人，他與父親在院子里飲酒下棋，卻讓孫子在一旁又是練拳又是劈刀，還時不時地突然大叱一聲糾正他的姿勢，或者乾脆起身一手拍下去。
邵稹也不理她，徑自坐下，將方才扔在榻上的包袱打開。
張信頷首，少頃，感嘆道：「不想有這般隱情。我等竟巧遇賊人，救出了老七的表妹。」他緩緩捋須，目光掃過立在邵稹後面的寧兒，微笑道，「這位小娘子，是冀州人？」
突然，馬車被撞了一下。
邵稹說，只要她照辦，就能帶她下山，逃離賊窩。
荒山夜道，行車有些辛苦，彎多而崎嶇。邵稹駕車卻很是在行，拉著韁繩拿著鞭子，馬車走得倒也順暢。
邵稹只覺額頭青筋隱隱跳動。
自從上山落草，邵稹雖每日將刀佩在身上，卻像個擺設，而今日亮刀竟是頭一回。眾賊但見那利刃寒光如雪，凡打殺來去之人，一看就知道是上乘的寶刀。
天蒙蒙亮，寨門已經大開。
「這……這不是訛人么？」當初聽了邵稹說出來，寧兒猶疑地說。
寧兒睜著眼睛，只覺呼吸都沒有了。
邵稹現在的身手練成什麼樣，寧兒不知道。不過，方才在堂上看他沉著地編故事應對一眾凶神惡煞的山賊，寧兒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邵稹低聲道：「無事，待在車上別出來。」
張信一擺手，道，「你我兄弟，什麼成全不成全。此事既定https://www.hetubook.com.com，老七將山上的事交代交代，趁這兩日天晴，趕路去吧！」
寧兒看著他的臉色，直覺自己惹他不高興了，但又想不出自己哪裡做得不對。「你……」她猶豫了一下，「你不高興我縫你的破衣服？」
「正是，妾……嗯，妾家住冀州。」寧兒低頭看著腳尖，小聲道。
寧兒常常被邵司馬的聲音嚇到，看到孫子挨他責打，還常常揪心，覺得邵司馬是個可怕的人。父親聽了卻哈哈大笑，說嚴將嚴兵，好身手都是拳腳里出來的。
「原來如此。」邵稹冷笑，「我要是不給呢？」說罷，只見他身形一躍，「鏘」地拔刀出鞘。
還是母親聰明，多虧了那契書呢！她心裏慶幸地想。
一輛馬車已經停在路旁，眾人紛紛與邵稹別過，王四看著寧兒低頭上了車，用手肘碰碰邵稹。
「老七，」他意味深長，「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邵稹勾勾嘴角，把那些金銀翻翻揀揀，沒多久，重新紮好包袱。
寧兒聽到他的聲音，想聽到天籟一樣，淚水奪眶而出。「無……無事。」她急忙道，「稹郎，你……」
寧兒一愣：「不是破？那是什麼？」
寧兒聽得外面刀兵鏘鏘，慘叫起伏，分不清是誰的聲音。她渾身的血液都凝結了，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不敢出去看，急得滿眼淚水。
邵稹正色，向他一揖：「多謝兄長成全。」
邵稹微笑：「待小弟將表妹送回冀州，安頓好伯父一家，定當歸山。」
「喲，小美人害怕了。」吳三笑得猥瑣，「稹郎？哼，和-圖-書什麼表妹，那日聽她這麼喚你我就覺得不對！如何？這兩日可過得舒服？」
「何時啟程？」過了會，寧兒問。
「該是如此。」張信笑笑，看向邵稹，溫言道，「我等兄弟，佔山為生，全憑『恩義』二字。如今你欲救表妹于落難，做兄長的豈有不允之理。」
「寧兒。」外面傳來邵稹喘氣的聲音，「無事么？」
「胡說什麼！」邵稹明白過來，笑罵，「那是我表妹，老家許了人的。我昨日往屋裡搬草席隔壁障，你沒看見？」
未幾，只聽外面一聲慘呼，然後，突然安靜了。
「正是。」邵稹向張通道，神色懇切，「小弟伯父年事已高，表妹離家許久，不忍恐長輩積慮傷心，特請離山，護送表妹回冀州老家。」
山口處，張信引著眾賊首置酒送行，對邵稹道：「老七，此番別過，不知何時再見。」
邵稹不以為意：「這包袱十斤七兩，下車的時候我會再稱。」
寧兒見著匪首盯著自己，心不禁一緊。
「不用你管。」邵稹沒好氣地把袍子團成一團收起來，扔到衣箱里，「以後別碰我的東西。」
她聽從邵稹的吩咐一直待在屋子裡，從木板縫裡看到邵稹在屋外同來來往往的人說話。陽光不錯，他背對著這邊，身形與從前記憶里的模樣相比，已經高大了許多，卻一樣的挺拔。
「是呀。」寧兒望著他，「你這衣服的邊邊角角到處都開了線，破成這樣也不補一補。」
邵稹不答，淡淡瞥她一眼：「你還想下山么？」
邵稹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保重。」說罷，放下酒碗，m.hetubook.com.com朝馬車走去。
「哦。」寧兒聽到這話，眉間重新一展。
「七弟的意思，要去冀州？」議事堂上，張信聽完邵稹的話，眉毛鎖起，眼睛轉了轉。
正胡思亂想，馬車忽而慢下來，寧兒聽到前方傳來好些人的說話聲。
寧兒識趣地閉嘴。
寧兒在車裡又羞又怕，邵稹看著他們，面無表情：「三兄欲如何？」
他在眾人面前編了一個曲折的故事。
寧兒瞥去，只見白澄澄黃燦燦，都是些金銀之物。
「看什麼，想要？」邵稹眼也不抬，慢悠悠道。
邵稹看她心花怒放的樣子，覺得今日過得有些累。他在榻上和衣躺下，解下長刀抱在懷裡，閉上眼睛。
「你母親沒教過你，不可擅自動別人的物件么？」他冷冷道。
寧兒連忙搖頭。
寧兒：「這是你說的。」
「你不怕我偷了你的金銀么？」上車的時候，寧兒忽而問邵稹。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寧兒跟著邵稹從議事堂回來，走路都覺得輕飄飄的。
寧兒咬咬唇，兀自不出聲。
「是么？」王四一臉遺憾，說罷搖頭，「可惜了，若你表妹能從了你，這趟冀州不回也罷。」
王四摸著下巴：「也該娶婦了。如何？我看你這表妹生得不錯，這兩日你們同房，可曾……嗯？」他咧嘴笑著，朝馬車那邊使著眼色。
「……稹郎，出什麼事了？」這時，隔著車幃，寧兒的聲音傳來。
話沒說完，衣服忽的一下被奪過去。
「那不是破。」邵稹冷冷道。
下首的耿二吳三等人相覷，耿二大聲道，「老四說得對，兄長，老七心意如此，就讓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