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牒
曹茂說：「我家想做往塞外販絲綢的買賣，從長安運往西州，到處尋武功出色之人做護衛，我便想起了你。」說著笑笑，「如何？西域大漠，去闖蕩一番。每日五百錢，來回一個多月，可比干別的來錢快。」
當初從篦城出來，寧兒只一心逃走，尋思著先到什麼地方藏匿起來，然後想辦法給舅父捎信求救。可是如今，她要光明正大地過關，只怕渡口守衛揪著過所牒文上的不符之處糾纏，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聽說，查出過所不符，是要入罪的……寧兒緊張得要死，邵稹卻不以為意，告訴她不用怕。
邵稹一訝。
邵稹道：「家父曾任上府果毅都尉，十余年前曾征突厥。」
奔波整日，終於能有房子歇息。寧兒四下里看看，又問邵稹：「你住在何處？」
寧兒心裏虛得沒底，不敢跟他對視。邵稹則十足鎮定：「正是。」
寧兒接過來細看，契書完好，一點新添的摺痕也沒有。
「錯。」邵稹俯身低聲，「先前告訴過你什麼？」
邵稹神色如常。對寧兒點點頭，讓曹茂盛來膳食，與她隔案而坐。
「好是好，」邵稹道，「不過我要先把表妹送到商州。」
邵稹覺得沒什麼話好說了，撓撓頭，起身離開。可沒走兩步，又折回來。
曹茂正色：「每張一千錢，不議價。」
曹茂眉開眼笑，片刻，拍拍他的肩膀：「何必多hｔｔｐs://ｍ.heｔuｂｏok.ｃoｍ.cｏm開一間房，表兄表妹睡一處多自在。」
邵稹不理他，帶著寧兒去廂房裡。
「是。」
毫不意外地，他看到寧兒睜大眼睛，接著解釋，「我還欠你錢，盤纏我出，送你到商州就算還了錢了。」
邵稹看著她，鬱悶地撓撓後腦。
邵稹忙道：「不敢。」
他與曹茂相識多年。
邵稹雖然先前把自己丟下了，可是再遇到，他還是出手相助。商州那麼遠，加上自己眼下的處境，能有一個願意幫助自己的人同行，的確再好不過。
邵稹不耐煩：「你做是不做？」
邵稹不耐：「問這麼許多做甚，依言便是。」
「信你才有鬼。」曹茂哼道，「那小娘子乖乖巧巧，怎麼看也配不出你這樣的表兄。」
邵稹的眉眼間展開柔和的弧度：「這才對，表妹。」說罷，揚長而去。
到了渡口，果然，守衛的軍曹看著邵稹手中的過所牒文，細審了好一會。
邵稹苦笑，自顧出門。
到了前堂，他對曹茂說：「外面有輛馬車，替我照看好。」
「某素愛兵器，不知郎君可有意將此刀轉手？」
「李稹，胡寧。」他打量著邵稹和寧兒，「你二人是表兄妹？」
「如此。」軍曹只遺憾笑笑，揮揮手，讓他們過去了。
「為何？」寧兒問。
「胡顯。」
「是，是，」曹茂點頭，「邵郎憐https://m.hetubook.com.com香惜玉名聲在外，見不得美人落難。」
「你送她去商州投奔叔伯？」
「嗯……你叫我一聲。」
「好嘞！」曹茂一邊應著一邊卻不停瞅寧兒，用一種「真想不到啊」的好奇神色向邵稹飛眼。
馬車上路，仍是前日下山的樣子，邵稹駕車，寧兒坐在車裡，揚鞭甩響，一路往東。
邵稹看著她，忽然勾起些從前的記憶來。成都寧靜的街道，午後的陽光照在杜司戶家的那棵繁花如瀑的紫藤樹上，還有樹下，那個一直躲在杜司戶身後的一抹小身影。
軍曹接過來看了看，片刻，又問：「商州那邊親戚姓甚名誰？」
她雙鬟垂髻，雖然穿著樸素，卻是二八少女，俏生生水靈靈。
邵稹聽著，眉頭一動。
「可你把契書收回去了。」寧兒說。
「就在隔壁。」邵稹看看她，「你且歇息，我去看看前堂可有膳食。」說罷，不等她回答便轉身離開。
寧兒要在腰間藏細軟，卻只有那條新婦的裙子足夠寬大，故而一直不曾換下。現在，這客棧里傢俱不少，她在屋子裡轉了轉，發現卧榻底下能藏東西，便把財物都塞了進去。這樣，她終於能把這套礙手礙手的新婦衣服換下來了。
她忽而瞭然：「表兄。」
「這刀不錯，上過沙場？」軍曹問。
寧兒感到心中大石落地，雖然仍緊張，臉上卻不禁露出了微ｈｅｔｕｂoｏk.ｃｏm•ｃｏm笑。可才坐到車上，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慢著。」
寧兒驚訝地看著邵稹掏出一張借據來，遞給軍曹。心想果然是專事做賊之人，行頭都是全套的。
邵稹猶豫一下，從懷裡掏出那份契書。寧兒看去，驚訝地發現上面竟然用布包了一層。
「怎不找個長輩來送？也不帶僕人？」
「記得叫我表兄別漏嘴就好了，別的我來答。」他一邊趕車一邊說。
「你近來得閑么？」曹茂一邊點著錢一邊問。
寧兒的心幾乎停住。
出了利州有渡口，寧兒望見守衛，臉忽而一白。她的過所牒文中，所述的去往之地並非商州，而是要嫁去的閬州。
軍曹又看了看，就在寧兒覺得背上冒冷汗的時候，軍曹在上面落名蓋印，交還給邵稹。
邵稹白他一眼：「真是表妹，她落了難。」
馬車前，寧兒正在給馬喂草料，摸摸它的臉，神色好奇而柔和。
曹茂做事很是利落，到了後日，果然將文牒交了來。
倒成了我還給他了。寧兒心裏嘀咕，忍不住問：「你怎麼不曾將它毀掉？」
「我送你去。」邵稹說。
「此刀乃家父遺物，恕不轉讓。」邵稹的話音不急不緩。
「長輩都上了年紀，走不得遠路。」邵稹說，「我等親戚都是貧窮人家，沒有僕人。車馬也是借的，借據在此。」
寧兒心跳如擂鼓，耳朵貼著車壁一動不動。此人想要邵稹的刀？hｅtｕbooｋ.ｃom.ｃｏm若是邵稹不答應……
「送出去的東西我從不收回。」邵稹頗有幾分豪氣，「再說，你沒什麼厚衣物，路上難免颳風下雨，就算給你做個遮擋。」
「你要去商州尋你舅父，是么？」邵稹覺得該把話說清楚，清了清嗓子，明知故問。
翻包袱的時候，她看到邵稹的那袍子還在裏面，想了想，把它拿出來。
寧兒看著他，腦子裡飛快地計較。
軍曹神色瞬間添了些敬意：「原來是英雄後人。」
「你收好，等到事畢，要還給我。」邵稹停了停，補充道，「我要整的。」
寧兒眼神怪怪，把契書收好，低頭用食。
飯食算不上好，但是寧兒兩天來用糗糧充饑，現在吃起來覺得格外美味。不過，她發現邵稹一直看著自己，很是不自在，吃了幾口，詢問地看他。
「給你。」邵稹遞給她。
邵稹眉頭跳了跳，片刻，咬牙道：「好。」
「好說。」曹茂湊過來壓低聲音，「哪來的小美人？」
「有事？」邵稹道。
「我剮了你！」邵稹終於不耐煩，跳起來掐他脖子。
曹茂連忙告饒，賊笑開溜。
「你的袍子，還給你。」寧兒袍子交給他。
雖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歪道上混了多年，已是名節毀敗，可是沒想到連曹茂那奸人也來鄙視。他邵稹就算人品有虧，穿齊整了也是公認的儀錶堂堂，怎麼就不能有一個乖乖巧巧的美人表妹了……
寧兒不明所以，片和*圖*書刻，道：「稹郎。」
寧兒看著他，有些猶疑，卻還是道了聲謝，把衣服收下。
曹茂愕然：「送她到商州？真是表妹？」
「我表妹。」邵稹知他亂想，開門見山道，「給我多一間房。」
曹茂家在京畿，是絲綢大賈。他是庶子，性情散漫，不愛沾那些大生意，卻愛閑來無事賞個金石放個貸，於是藉著自家在各地的商鋪做起些三教九流的小生意。邵稹武藝出眾，曾經幫過他的大忙，二人交情不錯。
曹茂見到邵稹帶著個女子回來，很是驚訝。而當他看清了寧兒身上的新婦衣裳，瞅向邵稹的眼神更是曖昧。
邵稹在前堂吃茶，見到寧兒一身布衣出來，不由眼前一亮。
寧兒望著他的臉，只見嘴唇微微彎著，一雙眼睛隱約映著她疑惑的臉。
邵稹神接過道謝，朝寧兒揚了揚眉毛。
「不是說了么，表妹。」邵稹淡淡道，四下里看看，確認無人了，道，「你不是會做過所么，幫幫忙，我要送她去商州，最好後日就給我。」
邵稹看了看，說：「不必還我，你留著。」
邵稹展開細細看過，覺得並無紕漏，爽快地付了錢。
寧兒點頭：「嗯。」
望去，只見另一個軍曹走過來，看著邵稹腰間。
曹茂「嘁」一聲，只道，「我家商旅入了秋就走，你切記趕上，莫被美人迷住了心。」
邵稹不明所以，扯起一個討好的笑容。
「那自然。」邵稹昂頭，「我何時說過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