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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得不錯了。」他說，「將就一夜無妨。」

「女誡是誰寫的？」

「你去告密。」

「你……」寧兒想了想，搖搖頭：「你不是。」

「當然是這樣。」邵稹揚眉，認真地說，「她嫁給曹世叔之後過得舒服，卻怕別人指摘婦德，就作『女誡』來掩人耳目。這書就是專給你這般小女子看的，好讓爾等乖乖待在家裡，知道么？」

「聽說那些山賊兇悍得很呢，不少北上的商旅行人，寧可繞遠道也不肯走那邊了。」

「呃？」

「嗯？」邵稹拿起一個剛洗好的李子，咬一口，「你怕？」

暮色濃重，太陽只剩下一點點，金光漸漸隱沒，將半天的雲彩染作紫色。

「你又不是我親戚。」

「嗯？」邵稹臉色一整，警告地看她。

「乖。」邵稹唇角彎起，悠然而去。

邵稹也看她，目光真誠。

「噓！」邵稹瞪眼。

「我舅父家的表兄。」寧兒語氣歡快，「你見過他么？他也是很好的人，也去過成都。」

過了一會，外面傳來邵稹的聲音：「嗯？」

邵稹不以為然：「在山上你也曾與我共處一室，那時怎不說？」

邵稹眨眨眼：「每位卯時起身的客人，客舍里都會送一碗肉糜粥。」

寧兒忙點頭，喜滋滋地接過來。

邵稹迎著寧兒瞪來的目光，神色自若。

「那我呢？」

膳食都是些尋常菜色，二人在路上走了一天，胃口卻不差。

邵稹伸個懶腰，起身，到角落裡取了一張席子，又抱起一捲鋪蓋，走出去。

寧兒連忙搖頭。

「那是……」

邵稹唇wｗｗ.ｈetｕbｏok•coｍ•ｃom角勾起，嘆口氣：「你果然都不知道。」

寧兒好奇，還想再問，邵稹指著前方：「看，梁州府到了。」

「為何是表兄？」他問。

「怎麼不是，我是你表兄。」

「話說回來，女誡里也不曾說什麼男女不得同房。而且你看，班固救了班昭，世上最可靠的還是親戚。」

邵稹：「……」

寧兒望去，只見大路前方，成行的柳樹枝葉如瀑，一道巍峨的城牆橫亘盡頭。

寧兒應一聲，揉揉眼睛：「怎麼起這麼早？」

「正是。」只聽那人道。

「為何？」

寧兒在門口望了望，裏面只有一張榻，一張案和一面簡陋的屏風。

寧兒在屋子裡收拾了物什，看到邵稹買了許多李子回來，眼睛一亮。

「你知道班昭是誰么？」

寧兒愣了愣：「班昭……嗯，就是班昭呀，班固的妹妹。」

「男女有別。」

「班昭。」

隔壁廂房的人正在開門，好奇地往這邊張望。

邵稹不以為然：「我說過了，幫你是還債。依你所言，我今日幫了你，是好人，若我明日又將你丟在路上，我明日便是壞人了吧。」

邵稹笑起來。

父親說得對，邵司馬家的都是好人呢。她心裏說著，漸漸入夢，唇邊彎著一抹淺笑。

「可惜要趕路，我前些年曾經從洛陽一路遊覽到劍南，好玩得很。」邵稹望著大道旁蔥鬱的景色，似在回味。

「班昭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喜歡上當時一個辭賦了得的才俊，不顧家中反對與才俊私奔，過沒多久，她喜新厭舊m.hetubook.com.com，將才俊棄了回家。彼時她名節已損，家中正發愁，恰好皇帝要與匈奴和親，班昭便去了和親，在匈奴過了幾年，生了三個孩子。後來，她兄長班固去攻打匈奴，將她接回。皇帝大行封賞，將班昭賜婚與曹世叔，二人恩愛到老。」

最後一間廂房，不僅地方偏僻，也並不寬敞。

一路走了三四日，卻並不沉悶。邵稹給寧兒講解風土趣事，指點名山，寧兒聞所未聞，興緻勃勃。

他習慣落腳前將四周打探清楚，吩咐店主人弄些吃食之後，走出客舍外。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炊煙從各家各戶的屋頂冒出來，猶如霧氣，將視野籠上薄薄的一層。

聲音低低地掠過耳畔。

第二日，寧兒起來得很早，可當她打開房門，卻見邵稹已經不見，只有鋪蓋卷得整齊，放在一旁。

寧兒心一動，望著他。

「……」她窘迫地站在門口，踟躕不前。

「你不知道么？」邵稹一邊拿起鋪蓋一邊問。

寧兒點點頭：「是。山賊劫人錢財，就算不傷人命，也是作惡。」

邵稹哈哈大笑：「快去洗漱，用過早膳就要上路。」說罷，步履輕快地從寧兒身旁走過，自顧收拾物什。

邵稹看看她：「為何？」

邵稹見她不住地瞟，將李子都給她：「現在不可多吃，須得先用膳。」

邵稹狐疑地觀望了一會，不再逗留，付了錢走人。

「稹郎，他們說朝廷會去剿匪，是真的么？」回到廂房，寧兒忍不住，小聲問道。

邵稹卻神色平靜地喝湯，似充耳未聞。

ｈeｔｕbｏｏk•ｃom•ｃom「嗯？」邵稹笑意曖昧，「我該睡裏面？」

寧兒望著那墨水浸潤一般的雙眸，有一瞬的愣怔，不由得點點頭。

邵稹知道寧兒又犯了無事糾結的毛病，無奈地把她輕輕往門裡一推，把門關上：「夜裡你若是要出門，可要看著些，門前躺了人。」

他動作很快，寧兒嚇一跳，忙防備地後退，背脊貼到了牆上。

寧兒羡慕不已：「你一個人走么？」

「起來了？」邵稹從廊的另一頭走過來，看上去精神充沛。

「我方才說錯了，你是個好人。」

二人啟程的時候，陽光還沒有衝散晨霧。

邵稹四下里看了一遍，並無異樣之處。

寧兒臉紅：「那時是那時，你不是搬來了許多壁障？」

寧兒眨眨眼睛。

寧兒的臉倏而通紅，看著他把席子鋪在門前的地上，再把褥子放在上面。

寧兒聽著這些話，幾乎大氣不敢出，不禁看向邵稹。

邵稹沉默片刻，道，「沒見過。」說罷，輕輕吸一口氣，又道，「明日還要早起，快去歇息吧。」

「他們猖狂不得許久。」一位老者道，「朝廷如今平定了突厥，分神收拾匪患是遲早……」

街道空蕩蕩的，只有一陣薄薄的煙氣，在昏紫的暮色中飄蕩。

她眼睛發直：「這樣么？」

「稹郎。」她挨著門坐下，輕聲道。

邵稹愣了愣，為這個遲到的認可感到哭笑不得，心中卻有些微的溫暖。片刻，只聽寧兒繼續道：「就像我真正的表兄一樣。」

「……這世道，行路也難啊！」鄰近一席的人嘆道，「我聽聞，又有商旅被山賊hetubook.com.com劫了道，血本無歸。」

「寧兒，」他拿起另一隻李子，饒有興趣地問，「你覺得山賊是壞人么？」

寧兒望著他：「可……你我不可共處一室。」

寧兒覺得有地方不對，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晨風柔和，邵稹駕車出了城，一路順當。

「屏風不一樣！」寧兒又羞又急，瞪著他，眼睛微微發紅。

一口咬定他是好人，有這麼難么……他覺得嘴裏的李子越吃越酸，索性把手裡剩下的半個扔出窗去。

寧兒被他堵得有些答不上，片刻，只好說：「嗯……就算你不是好人，也不像他們那麼壞。」

她閉上眼睛，黑漆漆的，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門上閂著門栓，門外躺著邵稹，寧兒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就像許久以前在成都的家裡一樣。

「公台說的是劍南的山賊吧？」

這些敏感的字眼入耳，寧兒怔了怔，停住筷子。

「你讀過什麼書？」他在席上坐下來，「女誡？」

「有甚好怕。」邵稹道：「朝廷剿匪，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這些人過慣了賊匪的日子，下了山卻不知何去何從。我當初落草，也不過權宜之計，名氏出身都是假的，就算有人要緝拿，也捉不到我，除非……」他的聲音拖長，看向寧兒。

邵稹卻神色自若，拎著大包小包入內，放在案上。

寧兒一怔：「嗯？」

街角有一位老丈趕在天黑前兜售李子，邵稹看那些果子色澤漂亮，走過去問價。正當他彎腰挑選的時候，忽然，他覺得背後有什麼在盯著自己看，本能地猛回頭。

但邵稹卻沒有太近前，只和*圖*書微微低頭：「我出去看看有什麼吃食，你自己歇息，門閂好。」

客舍的堂上擺了幾處案席，便是用膳之處。邵稹的寧兒去到，只見已經坐了好些人。

寧兒應了一聲，依言閂門，咬著唇走到裏面，可沒多久，她又走了回來。

邵稹回頭，沖她一笑：「梁州可是一方名城，我帶你去住最漂亮的客舍。」

「你幫了我。」

邵稹淡笑：「有時是，有時不是。」

邵稹看著她，卻覺得更加鬱悶。

「此間有屏風。」邵稹指指牆角。

寧兒：「……」

錯覺么？

「不是我，是你。」寧兒狐疑地看他，「你不怕么？」

「睡覺啊，時辰不早了。」邵稹道。

寧兒忙道：「我不會告密！」

邵稹看眼圈瞪得泛紅，開心地笑起來。

「你做什麼？」寧兒詫異地問。

東西通行的道路，邵稹走過了兩三回，還算熟悉。出了利州地界，他便直奔梁州。

寧兒狐疑地看他：「嗯。」

「知道什麼？」

邵稹路上吃了好些糗糧，此時並不餓。

寧兒應一聲，乖乖地吹了燈台，寬了外衣，躺到榻上去。

寧兒咬咬唇，決定死守：「反正……反正你我不能在一室過夜！」

「知道么？」邵稹問。

寧兒愣了愣，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又被他耍了，眉頭一擰，正要說話，卻見他起身朝自己走來。

寧兒覺得不好意思，小聲道：「你夜裡就睡外面？」

「你……你又訛人！」寧兒清醒過來。

寧兒忙捂住嘴巴。仔細聽了一會，四周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再看向邵稹，他似笑非笑，寧兒忽而明白自己又遭了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