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事
寧兒的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他似的，小心翼翼，費了許久功夫。
他活了二十一年，父母溫柔的記憶早已經遠去。祖父是個嚴厲的人，對他更多的是管教。後來，他去到族叔家裡，又隻身出走，雖有蕭雲卿等友人，卻畢竟都是男子。他平日病了傷了，更多靠的是自己。
寧兒忍不住笑起來，看到他裸|露的手臂，卻又有些臉紅。那手臂很結實，卻並不糾結，肌肉緊湊流暢，皮膚是淡淡的麥色，很好看。
邵稹正想著寧兒要是追問不休怎麼辦，忽然聽到這般對話，訝然探出頭來。
邵稹看著她低頭注目的樣子，手臂上隱隱傳來鼻息的拂動，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心中愈加疑惑，先前在路上，邵稹的衣服被雨打濕了，從來在她面前脫了就換；有幾回大太陽，他的單衣汗濕了，還索性在路旁就換上了乾衣，惹得她滿面通紅。
這聲音帶著些怪怪的口音，寧兒覺得耳熟，回頭去看，卻見是許多日以前遇到的那位胡人青年。
往長安的路卻仍舊熱鬧。寧兒坐在車廂里，聽著外面的聲音，急急的馬蹄聲是驛站里傳遞信件的驛卒，叮叮的一串鈴聲是商旅里的駱駝，悠閑說笑的是徒步走路的行人……寧兒眼巴巴地望著車窗外掠過的樹木和天空，她想出去和邵稹一起坐，可是邵稹卻說「男女有別」、「未嫁女子不能拋頭和*圖*書露面」，不讓她出去。
「天還早啊。」寧兒看看外面天色，「才黑下來，也就戍時。」
「稹郎，你要走了么？」她問。
邵稹笑笑接過，正想寬了外袍，忽然看看寧兒，走到車后。
兩人一個滿腹憂鬱，一個胡思亂想，路上，言語寥寥。
他的心砰砰直跳，看著寧兒的嘴唇，用力壓了上去。
心底重重一驚，邵稹睜開眼睛。
邵稹做出一副恍然想起的神色：「呵，原來是足下。」
與期待中一樣的柔軟觸感，帶著她的香氣，像春日里新蜜的芬芳。她的身體在邵稹的懷中，溫暖而乖順，邵稹的手不自覺地探入她的衣內，身體湧起一陣莫名的興奮……
「你是比別人強，可你受了傷，便也是病人。」寧兒看著他，道，「稹郎，我手足俱全，也能為你做些事。」
寧兒瞅著他，還想再問什麼，邵稹道：「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帶齊了。」
不純良的夢。邵稹心裏道，竟不敢接觸寧兒的目光，轉頭去套馬車，「打架啊。在夢裡跟人打架，累死了。」
寧兒惦記著邵稹的傷，取了衣服下車來，說：「稹郎，你袍子濕了，換一換吧。」
原來，有一個人互相照應，是這般美好的事。
邵稹！你要對得起杜司戶！
他在杜司戶家的紫藤樹下，看到一個熟悉身影坐在那裡。
「乾和-圖-書糧和水帶齊了么？」邵稹問。
「為何？」寧兒訝然。
寧兒詫異地看他，覺得他神色有些異樣，卻不知緣故。
草廬還算寬敞，許多路人來躲雨，他們還能佔得一個角落。
邵稹對米菩元一拱手，道：「足下後會。」說罷，拉著寧兒的袖子，朝馬車走去。
她正想再問，一個驚喜的聲音忽然響起：「胡娘子！」
寧兒低低道：「你終會走的，就像在利州那樣，我說什麼你都不肯留下……」
「正是。」米菩元道，「我等收足了貨物，在長安停留些時日，便去西域。」
說罷，撈起袖子，露出臂膀，一副從容就義之態：「小娘子動手吧。」
「西域？」寧兒眼睛一亮，正待再問，邵稹卻道：「雨停了，還要趕路，上車吧。」
「你是病人。」
夜晚，二人在客舍宿下，寧兒取了布條和傷葯來找邵稹。
邵稹大笑起來，直到她關上自己的門，隔壁又傳來門閂落下的聲音，他才停住。
「嗯。」他有些不情願，卻只能這樣應一聲。
邵稹唇角勾勾。
邵稹看著寧兒頰邊淡淡的光，不覺露出微笑。
太陽躲在雲里，似乎又一場大雨要落下。
當夜，邵稹做了一個夢。
「昨夜睡不好么？」她問。
邵稹看著她近前，大窘，連忙跳開：「沒有沒有，又不是真打架。」
寧兒立刻面露赧色，收起物什https://www.hetubook.com.com，飛也般地逃出去。
米菩元笑笑：「那時走得匆忙，未及與足下相識。」
邵稹窘然，忙道：「我並非此意，我是說，我比別人強些，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
她神色認真，漂亮的雙眸烏黑清透，邵稹與她對視著，竟老臉一熱。
這話在心裏喊了三遍，邵稹重新回到榻上，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怎麼了？」她問。
當看到米菩元，他目光一凜。
走到中午，大雨毫無懸念地從天而降。幸而路邊有鄉人建的草廬，邵稹把車趕到廬中，下來拍拍身上的水。
邵稹怔了怔，忽而想起自己的確要走了，長安的族叔已經在路上，或許後日就會來到成都。
寧兒道：「表兄不記得了？這位是米郎，我等去梁州路上曾經遇到過。」
「呃……」米菩元張張口，他們卻已經上了馬車，邵稹揚鞭一響，朝大路上馳去。
寧兒停住腳步。
「我哪有那麼嬌貴。」邵稹笑道。
寧兒好奇地問：「什麼夢？」
「上車，走吧。」邵稹不由分說，頭也不回地坐到車前。
邵稹滿不在乎：「什麼病人，你見過病人趕車么？」話才出來，他覺得不妥。
「胡娘子怎在此？」米菩元看著寧兒，笑吟吟的，瞥瞥四周，似乎沒看到那個男子，不由得心情大好。上次，他想跟美人多說兩句話，卻被人攪了局。如今與美人再ｈｔｔps://ｗwｗ.hｅｔｕｂoｏk•cｏｍ.ｃom遇，可千萬莫又掃了興。
「對，表兄。」邵稹迅速換好衣服，從馬車後走出來，看著他，似笑非笑，「足下何人？」
邵稹走過去，寧兒抬起頭來。她眼睛里目光盈盈，雙頰粉紅，嘴唇水潤。
「你做甚？」寧兒不解，走過去看，邵稹的聲音卻傳來：「男子更衣，女子不能看。」
只是拆開了布條，那上面傷口讓人看著揪心。
「郎中說過，你獨臂是換不好葯的，還會崩裂傷口。」寧兒道。
未嫁女子，不錯；不能拋頭露面，也不錯；男女有別，更不錯。可是這樣的話從邵稹邵稹嘴裏出來，卻是奇怪得很，昨日明明還不是這樣的……
寧兒莞爾：「我與表兄去長安。」
寧兒往草廬外看過，果然，雨已經停了。
「表兄？」米菩元訝然。
要是寧兒不會離開我就好了。他心想。可念頭出來，立刻自行棒喝。寧兒正經人家的女兒，你要是招惹她，便是害了她！
他想喝水，才起身，忽然發現身下有一片濕膩。
果然，寧兒若有所思，道：「稹郎，我也會趕車，明日我來趕車吧。」
四周黑漆漆的，唯有心跳的感覺仍留在身上，哦不，還有……邵稹抿抿唇，忽然覺得喉嚨乾渴得很。
想著這些，邵稹心頭黯了黯。
陽光氤氳，紫藤花瓣打著轉落下，停留在女子美麗的雙鬟和羅裙上。
臉忽然像被點了把火似的，邵和圖書稹無語，覺得自己果然是個貨真價實的流氓。灌下整整一壺水之後，他定定神。
寧兒訝然，卻不放心：「打架？你做夢時動到傷口了么？出血了么？你撩起袖子讓我看看……」
邵稹看向她，彎彎唇角：「無事。」
「你……」寧兒想了片刻才記起他的名字，高興地說，「米郎。」
寧兒覺得困惑。
邵稹眨眨眼：「因為……我要如廁。」
「那……你換吧。」他訥訥道。
邵稹為難道：「可你不能跟我一起。」
邵稹看著她漸漸發紅的眼圈，心裏大聲辯解，不是，我那時是昏了頭，我後悔了，我不會丟下你……可是，他說不出來。陽光將風灼得溫熱，挾裹著某種清甜的味道，像寧兒身上的，充斥著邵稹的呼吸。
「我自己來就好。」邵稹不太習慣別人伺候自己，推辭道。
寧兒對邵稹的心思渾然不覺，一心一意地為他包好了傷口，最後打了個結，看了看，滿意地笑。抬頭，卻見邵稹落向別處，不知在想著什麼。
「米郎也去長安么？」這時，寧兒問道。
寧兒在商州的時候，特地跟郎中學了換藥包紮的方法。從商州出來，邵稹換藥的事，寧兒便順理成章地接了過來。
寧兒無奈，只得遺憾地朝米菩元笑笑：「米郎，長安再見。」
第二日，寧兒看到邵稹一副沒睡夠的樣子，吃了一驚。
「好，」邵稹打了哈欠，「就是做了些累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