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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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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宮女

正文

第十章 宮女

在床上午睡的睿歆這時候忽然醒來,無緣無故地放聲大哭。素盈幾步奔過去把他抱在懷裡,溫柔地哄了又哄。「想見聖上了嗎?娘娘這就帶你去——」
「娘娘尊號『仁恭』,仁慈聖善,待人寬大。宮中眾人一向對娘娘的胸襟無比欽佩。在奴婢們眼中,娘娘就是淳厚的榜樣,為這緣故,奴婢才敢斗膽求情。」之惠連連叩首,又道:「奴婢與令柔是蓮子姐妹,發誓同甘共苦。如今令柔性命危在旦夕,奴婢即使要掉腦袋,也少不得為她求告一句。」
之惠喜上心頭,深深一拜:「謝娘娘誇獎。」
「原來你叫宋之惠。」素盈點點頭,「今日為何求見?」
令柔咬了咬牙,一言不發。素盈輕盈地撥開珠簾走到她身邊,把手壓在她的肩上安慰道:「如果是公主強人所難,竄通偽造,倒也情有可原,我不會為難你。畢竟,你是我初入宮廷時很重要的老師。」
令柔張了張口,猛然察覺舌頭開始麻木不聽使喚。她眼前變得昏暗,素盈的臉龐也化成一片模糊。
「娘娘是正人君子,奴婢豈能存小人之心。」
素盈冷冷地一轉身,抱著睿歆去外面曬太陽,手臂卻不由自主地用了力,緊緊抱著那小小的孩童,讓他憋悶地掙紮起來。
素盈變了臉色,霍的站起身,寒著臉道:「偽造中宮准條之罪,你已準備好?」
「並非偽造。」令柔昏昏然強辯:「那十張准條,是前代皇后格外開恩賜給我的。因故未用,交給公主作為悼念皇后的紀念。」她神智漸漸不清,忘了自稱奴婢。素盈並不揭穿,冷笑道:「她對你這麼好?賜你那麼多准條做什麼?」
「奴婢祖籍太安。」
崔落花得知東宮女官之缺補上,人選卻不是她推薦的任何一個。她知道素盈一直試圖在東宮裡安插耳目,但東宮對中宮十分嚴防,稍與素盈或東平素氏有瓜葛的人,一概沒有機會。這次她用心篩選了幾個人,但還是落空,忍住心中不快向素盈稟報時,為自己辦事不力請罪。素盈卻輕描淡寫地將此事一語帶過。
「棋局已經換了主人,責怪前人用過的棋子也沒有意義。」素盈緩了口氣,鄭重地說,「我饒恕你。但我很想知道,這一粒子是要為我效力、向我恕罪,還是執迷不悟,想隨離局的人而去。」
珠簾搖曳時晃動了滿室螢光,飄舞的光點讓令柔心慌意亂,身子也開始在素盈手下輕顫。「老師?」
素盈微笑道:「當然稱得上『老師』——白天是乖巧伶俐的宮女,事事為我著想,教我怎樣博得上位貴婦的歡www.hetubook.com•com心,教我怎樣在她們之間周旋,教我什麼時候應該閉嘴、什麼時候應該討巧……多虧你和婉微,我這個沒得到素氏真傳的傻丫頭,才知道宮廷里的人事和我娘家簡直是天壤之別——在家裡,長輩不喜歡太木訥的孩子;在這裏,大家都不喜歡太機靈的人。」她咯咯一笑,緩緩地繞著令柔一邊踱步一邊說:「更讓人受教的是,到了晚上,這麼貼心知己、善解人意的小宮女,就變成了屠夫,在我的茶水中做手腳……令柔,多虧與你日夜相處,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知道,宮廷是怎樣一個八面玲瓏的地方。為這,我該敬你一杯。」
令柔吐了口氣,將鈴鐺掛在最近的一叢花上,憂鬱地說:「大人有自信,奴婢沒有。」
素盈在花樹前走了幾步,折下一枝石榴花,輕輕插在之惠髮髻上,說:「你種的石榴花很好。其他方面是不是也這樣能幹,日後讓我看看再說吧。」
手捧畫卷的欽妃走過來盯著看,被素盈側目,忙堆起笑容說:「說這孩子不是娘娘所出,任誰聽了都要吃一驚。娘娘與聖上、皇孫在一起,簡直像畫里的兩夫妻與親生孩兒,天倫之樂令人羡慕。改日一定要請畫師好好地畫出來。」話里別有用意,素盈並不接茬。
令柔一直昏迷到第二天正午才轉醒,一睜眼就看到結拜姐姐之惠守在床前。之惠一臉焦慮地問到事情原委,令柔想來想去還是沒有告訴她。她對昨夜最後發生的事記得不大分明,心中雖然害怕,表面上卻裝作平平常常。
夜間的提鈴人是最辛苦的宮人之一,每走幾步就要一上一下地震動鈴鐺,驚散宮廷中的妖孽凶靈。這麼走到黎明曙光再臨,她們才能休息。這差使最為勞累而且不吉,總是由犯了宮禁、被重重責罰的人擔任。信則以前也留心過這名與自己一樣,特意被素盈調回丹茜宮的宮女,但令柔長久以來無聲無息,素盈也彷彿把她遺忘。直到這天晚上,信則才見到封令柔的廬山真面——好像幽靈一樣安靜,不止臉龐有著病態的孱弱,目光也似虛無一般,不知最終輕飄飄落在何處。
「娘娘用她,始終是兵行險招。」
素盈正在石榴樹旁抱著皇孫玩耍,得知針工房宋之惠求見時,想不起這人是誰,也想不出她有什麼事。直到之惠跪在石榴樹邊,素盈看了看這個宮女,又看了看熟悉的場景,才恍然大悟:「是你——丹茜宮移植石榴時,你來過。」
信則在宮道上等了沒多久,就看到令柔提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弔銅鈴沿道巡行而來。
欽妃彷彿自言自語:「這事情要趕緊才行。過些天……畫里再添一對年輕夫婦,就不那麼好看了吧?」
她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元瑤聽了連連點頭,之惠也笑了笑,沒與她繼續詳談。
她向角落裡頷首,一道影子從黑暗裡移動出來,把一碗清澈剔透的水捧到令柔面前。令柔見這人是宮正司的楊芳,大吃了一驚,端著茶碗不敢動彈。可是素盈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只得硬著頭皮仰脖喝盡。
信則架著令柔踉踉蹌蹌返回時,驚詫于素盈有如此冷血的一面。她冷冷地叮囑信則看牢令柔,不準其趁機自殺時,信則沒有想到令柔會有多大危險。但此刻,他幾乎要相信:這個宮女隨時都會倒地死去。
從那天開始,素盈不再叫令柔去喝茶。令柔暗自猜了好多種可能,但沒有機會落實。她不喜歡與人分享心事,因此對之惠、元瑤這兩個結拜姐妹隻字不提。
又過了不久,在東宮回京之前,之惠忽然從針工房調到了東宮。令柔得知后如墜雲霧,與元瑤一同道賀時試探著問:「針工房與東宮隔了不止一層,姐姐是怎麼得到這調遣?」
之惠見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乖覺地介面道:「石榴正是奴婢種植的。能得娘娘賞識,是奴婢的榮耀。」
見皇后對此人了如指掌,崔落花心中恍然大悟。但她沒有親眼見過此人,始終不大放心,「有這樣的家底,還能不能對娘娘盡忠呢?」
「她的家底好得很。」素盈欣賞一捲圖畫,心不在焉地說:「她祖上幾代都受太安素氏庇護,自小入宮,一直深受素庶人關照。」
宮女們慌忙七手八腳抬起令柔告辭。信則再去尋找絛花,無奈夜色昏暗,怎麼也找不到,只得離去。
崔落花見欽妃也在一旁陪著素盈欣賞名畫,不方便對此事提得太多。趁欽妃去取圖卷時,崔落花裝作閑談似的問:「不知這宋之惠是個什麼人?竟然從針工房一步登天。」
宮中珠簾垂地,閃亮的珠子折射出滿屋瑩瑩微光。皇后素盈安然坐在明燈旁翻閱一冊書薄。令柔大禮跪拜,靜靜地聽她發落。
「嘡啷」一聲,令柔手中的碗落在地上。「請娘娘賜奴婢一死。」
「能勝得毫無懸念的,是戰神。我不是。」素盈捲起圖軸,淡淡地說:「至今為止,我冒的險還少嗎?為東宮,這一次值得。」
令柔腳下不成步法,被信則拖了一路,終於在她撇下鈴鐺的花叢邊摔倒,無意中扯斷了信則腰間的絛花,又鬆手摔飛到花https://m.hetubook.com.com叢中。信則正要去找,卻見遠遠來了幾個宮女,原來是宮女們遲遲沒有聽到鈴聲,來尋提鈴人。
被稱為「素奉香」的人,史上只有一個。之惠怔了怔,泄氣地發現結拜妹妹隱藏的是一段要命的往事。
素盈的笑容消失不見,把懷中皇孫交給身邊女官,警惕地看著這個宮女,聽到她又說:「奴婢不知令柔所犯何罪,斗膽為她求情。」素盈覺得好笑:「你不知道她做了什麼,怎麼求情呢?再說,你?你有什麼資格要我饒她?」
之惠低垂著頭,清晰地回答:「為封令柔。」
令柔匍匐在地,把臉藏起來。但素盈拉起她,面對面厲聲說:「令柔!你是個聰明人,難道還沒有發現?你為她們盡忠,只是在害人、在冒險違反宮規!她們讓你做的事情不過是一錯再錯,難道你已經忠心到是非不分的地步?難道你獨自一人的時候,沒有為自己的罪孽害怕?」
元瑤不願之惠與令柔鬧僵,插嘴道:「話雖如此,要如何報答?星后是聖上所廢,難道要我們做逆天之事?」
素盈聽她說得嚴重,乾澀地笑笑:「宮女結為蓮子姐妹,有這等義氣,實在比親姐妹還強——令柔真是好福氣。」她咳一聲又道:「你又沒有犯錯,我罰你做什麼?就算是令柔,我也沒想狠罰她。請她效勞還請不動呢。」
這時,旁邊彷彿一團陰影似的楊芳忽然出聲:「娘娘請恕小人多嘴直言——娘娘不諳此道,只怕問到天亮,還是繁雜而無重點。請將此人交給小人,小人定不負娘娘所望。」
「駱駝蓬泡的茶,好喝么?」素盈輕輕地說:「偶然少少服用一次並無大礙,稍多則令人產生幻覺、夢囈,更多則會窒息昏厥,超過了一定限量甚至會死。拜你所賜,我把所有癥狀都試過一遍,所幸沒有丟了性命。而我當面揭穿之後,婉微只是隨隨便便地笑了笑說,那東西在宮裡常用,沒什麼害處……你猜,這一碗裏面加了多少駱駝蓬呢?」
夜已深,丹茜宮的燈火熄滅大半,殘光中的輪廓格外崔嵬。令柔忐忑不安地接近這黑魆魆的龐然大物,邁入宮門的一刻渾身一顫,好像感到自己活生生被它吞沒。
得知中宮急召,她手裡的鈴鐺撲簌簌響起來。
令柔心中早有主意,不慌不忙地說:「依小妹之見,星后之冤,待到東宮即位,自然為她雪清。我們一介宮女,能做的事情也只有盡心為東宮、東宮妃出綿薄之力,守得雲開也不枉太安素氏厚待我們一場。」她望著之惠,誠懇地說:「姐姐有機會入東宮https://www.hetubook.com.com,正應該向東宮妃表明我們十人的身份。以眼下形勢來看,東宮即位、東宮妃入主丹茜宮只是早晚的事。如不向她說明,恐怕到時掃宮又要累及你我。」
「我留你活到現在,不是為了把這些話說明白再讓你死。」素盈冷哼一聲,「我聽說你也來自太安,家中一直受到太安素氏關照,自小入宮侍奉素庶人。看樣子,素庶人死了,你又變成真寧公主的忠僕。」
「你在怕什麼?」信則問。讓她提鈴並非皇后親自指示,只是宮中勢利的人猜到她得罪了皇后,故意欺負她。但始終沒人能說得來她到底為什麼得罪了皇后。
之惠心中長嘆:恐怕素庶人當時唯恐她們幾個被人抓住,又供出不利言辭,才這般慷慨。令柔卻是個死心眼,十張准條到了她手裡,她竟大義凜然要燒掉,誓與星后同生共死,令其他九人進退兩難,只得陪她留下。
之惠見她說得動容,也溫言軟語道:「可是入宮之後才明白一個道理,我們是皇家的奴婢,不是哪一個人的奴婢。星后已經去了,我們還在這裏,就該做自己分內的事。」
之惠這一次來探望時,終於明白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緣故。「令柔!你到底怎麼了?」她輕輕搖動著昏迷不醒的令柔。被她驚動,令柔忽然說起夢話:「駱駝蓬……素奉香,我們用得很小心,從來沒有想要傷害奉香的性命。」她說得流暢,就好像這句話鬱結在胸中好久,終於可以一口氣傾吐出來。
之惠笑道:「東宮裡有位年事已高的女官因病遣出,皇後娘娘推薦了好幾個人接替她,但東宮的女官們並不滿意。我想這是個機會,就毛遂自薦。東宮官署知道我是素庶人同鄉,在宮裡也有年頭,因此有意提攜。」
之惠聽她口氣和緩,暗暗地鬆了口氣,心中忽然靈光一閃,察覺機會就在眼前,於是又道:「奴婢與令柔同日入宮,多年來風風雨雨共同經歷。奴婢自忖,在這宮廷之中,並沒有令柔能夠做到而奴婢做不到的事……如果奴婢願代令柔效勞,娘娘是否可以放過令柔?」
「娘娘……」令柔顫巍巍地笑了:「棋子無心,人有心。」
「危在旦夕?」素盈愣了一霎,這才知道駱駝蓬已用過了量,也生出一點懊悔。又思及令柔連日來倔強不言,一次也沒有提到中毒已深,素盈竟不知自己是惱恨她還是佩服她,一時間心中百味雜陳,說不出話。
「丹茜宮宮女封令柔,蒙中宮恩准離宮,自卯時至午時。」素盈把手中的卷簿放到一邊,「籍禁司一口咬定校對無誤,准條帶有皇后表記,確實出自中和圖書宮。可我不記得什麼時候給了你這樣的恩典。令柔,今天叫你來只是想問問,哪位皇后賜你出宮的准條?」
素盈看了看她,問:「你與令柔同日入宮?你是哪裡人?」
令柔的身子強烈地抖動一下,委頓在地。素盈見狀笑笑,說:「不必。茶也喝過了,讓她回去吧——明晚再來敘舊。」
素盈輕輕挑了挑眉頭,笑道:「宋之惠,你說話從來都是這麼直率嗎?」
令柔渾身顫抖著落下眼淚,卻還是咬緊牙不置一詞。素盈嘆了口氣:「倔強又有什麼用呢?過一會兒你神志不清,我問什麼你都會回答。」她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令柔,陰森森說:「當年你和婉微不也是這樣,每晚等著我夢囈時抖露心跡么?」
她們向信則行了禮,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令柔。信則神色漠然,道:「這提鈴人竟然醉在路上,玩忽職守成何體統。先將她帶回去,牢牢看守,明日再罰——不準懈怠,以免她畏罪自盡,害大家一起擔待。」
「原來是托星后的福——姐姐可不要忘了星后的好處。」令柔娓娓說到:「太安素氏待我們幾家,真是天高地厚。當年如非懿靜皇後接濟,我們幾家何以全生?之後宮中雖然改朝換代,但懷敏皇后、康豫太后和星后無一不對我們幾家照顧有加。我們姐妹幾個當初入宮,不就是為了報答太安素氏的大恩、甘願成其耳目?」
之惠前思後想,很快下定決心,要去丹茜宮走一趟。
「如此下去,封令柔性命難保。懇請娘娘准許奴婢代令柔受罰,留她苟且偷生為皇家儘力。」之惠說罷又重重叩頭。
「在我看來出身忠厚的人,恰是東宮看來最有嫌疑的,怎能使得?再說,信則比她如何?」素盈輕嗤一聲,「這些想在宮中穩步的下人,已經把自己家忘了。我們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令柔勃然變色,提高聲音說:「姐姐不該講這種話!姐姐家鄉已經沒有家人受人關照,就把往日得到的好處全拋到腦後了?還記得娘娘賜那十張准條嗎?受人誣陷自身難保時,她仍然記掛我們,要我們十人見機行事,憑準條逃離此地——星后貴為皇后,大難臨頭仍不忘我等,我們區區賤婢怎能忘恩負義?」
因她提鈴時醉酒,被罰去半年薪俸。令柔覺得這也沒有什麼,如果皇后就此小懲大戒,倒真是她的福氣。可是第二天晚上令柔歇班,素盈又找她喝茶。令柔一顆心頓時墜入無底深淵,硬著頭皮去了丹茜宮。第三天,第四天……七天之後,令柔忽然在白晝中看到已死的婉微來到面前。她驚得捂住胸口,一陣氣血翻騰,驟然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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