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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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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不眠

正文

第九章 不眠

素盈知道皇帝偏愛公主,但還是倔強地說:「讓她蒙羞的是她自己——她如果還記得自己是沒成親的女孩兒,就不該跑到那年輕男子云集的地方。」
深泓輕輕地嘆了一聲,合上玉枕,把綉囊扔到火爐中燒了,這才仰面躺在床上,輕輕闔上眼睛。
她搖頭嘆道:「那女人像無處施展的野藤,野心極大!給她一個縫隙,她就會破壁而出,肆無忌憚地蔓延——不是為了實現什麼宏圖偉業,只是為了證明她有能力做到。」
她想起往事,不住感慨,「娘娘被廢之前已經大約知道事情本末,但是跟別人說是死者在宮外的姐姐所為,誰會相信呢?而且她又是相府的兒媳,娘娘鞭長莫及,當日所處的境地複雜,根本無法與相府反目,竟硬硬地吃了這個虧,草草地找了替罪羊——是郡主的親姐姐。原意是報復這一家人,更想不到郡主越發大胆,險勝一次還不罷手,居然為宮裡的另一個姐姐出謀劃策,將娘娘也陷害了。」
李懷英卻笑道:「等著吧!她還會來的。」
邕王看完了一本書,問兒子:「知道為什麼罰你嗎?」
「說這話的有誰?」深泓悠長的語調非同尋常,芳鸞不敢欺瞞,為他數出幾個人。深泓不再說什麼,揮手示意她可以離去。
可是他這時候說:「留下吧。」
「你面對野狗的時候,知道不能輕舉妄動。但面對人的時候卻忘了謹慎,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判斷力。」邕王溫和地說,「她看起來不像野狗那樣兇殘,但她是素氏。你尚未出世時,她學的東西已經比你更圓滑複雜。」
世子點點頭,「父王的教誨,孩兒一定牢記。」他想了想,又說:「以後我有機會遇見德昌郡主,也不會去招惹她了。」
世子恭敬地回答:「因為孩兒在郡主面前多言。」
「還以為總算有點起色……」皇帝輕輕嘆了一聲。
這一天並不是什麼大日子,然而有很多人徹夜未睡。
信則聽她口風不對,小心地問:「是哪兩個?」
明德書院的后宅里,李懷英的夫人馮氏猶自嗟嘆:「那瑞兒姑娘,竟然是……唉!」李懷英仰面躺在床上,一雙手放在胸前,十指像撫琴一般,悠閑地輕輕在被子上摩挲。好半天他才說:「瑞兒姑娘平常是怎麼說她家裡的事?好像聽你說過,她提到家裡父親卧病,後母生性懦弱卻想要霸佔家產,還有一個陰險的管家在一旁覬覦?」他臉上綻放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呵!她還說過什麼呢?」
素盈驚得撐起身看著他,他的目光清澈冷靜,與她對視時毫不動搖——這才是他的目光。素盈在這個剎那清楚地證實了自己的疑慮:他心裏一定有另一個信念,讓他能夠在表面上對她不斷妥協。
「今晚讓我留下吧…和_圖_書…」
世子柔軟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邕王又說:「有什麼辦法呢?身為與皇帝血脈如此接近的血親,等到別人誣告我們謀反的時候再為自己辯白,一切都晚了。我們活著的每一天,都要向皇座上的人證明我們的忠心,證明我們絕對沒有覬覦皇位的念頭。」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聽說,太子也可以冷酷地殺死自己未出世的同胞。如果後宮妃嬪不再產下皇子,當他即位,你就是惟一一個與他同輩的皇族。這是我請來崔氏的緣故——不是讓你擁有足夠炫耀的才學,而是要你足夠狡猾,足夠迷惑他,讓他對你放心。」
皇帝目光灼灼,素盈被他看得心虛,稍稍側了側身。心裏卻又想:真寧也以不著邊際的借口對素沉無理取鬧。這樣一想就覺得對她這種女孩子,教訓一下沒什麼不對。皇帝卻不以為然,說:「十來歲的女孩子整日困在宮中,對外面同齡男孩兒雲集的書院有所好奇,也不是多麼奇怪的事。況且她去開開眼界,也不算為非作歹。」
邕王府里也有一盞孤燈遲遲不滅。邕王在燈旁悠閑地翻閱書籍,時不時拿書中的典故向崔落霞請教幾句。書案前跪著世子,他們兩人卻視而不見。世子平心靜氣地聽他們談天說地,明明已經跪了很久,卻沒有一絲怨色。
她一說完,深泓的表情與動作皆停滯住,氣氛驟然陷入死寂。芳鸞大氣也不敢出,縱使與他密談已有十余年的經驗,也不曾記得幾時像此刻這麼凝重。
素盈一面坐在他身邊喂他進食,一面偷眼觀察他的臉色——他掙扎著起來這麼一趟,臉色又比往常更差。素盈寬慰說:「祛病如抽絲,陛下不必急在一時。」
皇帝吃了一點點東西就再也吃不下,反而說起真寧拒用晚膳,語氣中對素盈有少許責備。「動用全套儀仗,讓未成親的真寧公主暴露在百姓面前,這樣羞辱她,是你做得太過了。」
女人向他跪拜,真誠地說:「陛下氣色大好,實在令人欣慰。」
他的聲音溫軟,像在敘述無關痛癢的點滴回憶,「秀王死的那一天,我親眼看見長槍刺穿他的胸膛……我想,也許是夢,像我過去的夢境一樣,深受父皇寵愛的深凜哥哥死了。但是這裏很疼。」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頭,說:「痛楚提醒我不是夢境——我的母親,襄妃娘娘站在我身後,緊盯著秀王的屍身,雙手用力抓著我的肩膀,指甲幾乎陷入我的肉里。後來她問我,『你能做到嗎?殺死自己的兄弟,還名正言順受人敬仰。』我說不能。她說,『皇座上那人能夠做到。你離開京城吧,越遠越好。我不希望你成為下一個冤死的墊腳石。』她只能用這法子保我的命。那時候我十二歲,帶著少和_圖_書得可憐的隨從,像被流放一樣前往藩地。」
牆那邊的玉屑宮一片寂靜,值夜的人已經被支開。潘公公提著紅燈籠,推開宮門,向裏面輕聲說:「陛下,她來了。」
「宮正司楊芳,還有我們這裏的一個宮女,封令柔。」素盈一邊說著一邊揭開手邊的茶壺,說:「對她要客氣——我請她來喝茶敘舊。」
素盈靜靜地坐到入夜仍未就寢。她把皇帝卧病以來的行為言語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忽然驚覺:她的一年,在等待哥哥回京之時溜走了兩個月。眼看東宮也快要還朝,她還有很多事情應該做。
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素盈想,他的包容還沒有讓他放棄固執。明天,明天就去把那些石榴樹拔掉。
素盈凝視著他,目光漸漸飄忽,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是她付出代價的願望正在實現嗎?她決心再試一次——
真寧公主儀仗回宮之後,把自己關在寢宮內誰也不見。她這一次出宮回宮動作太大,連玉屑宮也被驚動。
「孀居貴婦奉詔成婚……」深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以前的確有這種先例。」芳鸞看了看深泓的臉色,輕聲道:「群臣連日對皇後娘娘略有非議,但娘娘襟懷博大,對所有言論一概容忍,令他們也漸漸失語。素氏的年輕女子能如皇後娘娘這樣,如今的確少見了。」
她要走的,是另一種道路!
深泓「呵」的笑了一聲,說:「你也別太高估我對你的寬容,也許有一天,我會為這句話治你的罪。」
她釋然一笑,搖頭道:「妾一時任性,現在已後悔了。陛下身體剛剛有康復的跡象,妾不敢妨礙陛下休養。」說罷站起身,像往常一樣井井有條地安排皇帝休息。
芳鸞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綉囊,遲疑一下才交到深泓手中。「陛下要知道,這東西對陛下目前的健康十分有害。」
「在我面前說出素氏和崔氏絕對不會教她的話,自然是那書院的影響。可是,偶爾會覺得,她的想法也很有趣。」皇帝握著素盈的手微笑起來,「她雖然性子不好,但是會成為一個有主見,與她兄姐完全不一樣的人——當父親的對一個女兒還能奢求什麼呢?」
「如果妾自不量力,甘願受罰。」芳鸞說完施禮告退,門口的潘公公還是提著那盞紅紗燈送她。
當芳鸞站起身時,他又問:「芳鸞,如果有人出於好意,要你做一件非常不想做的事,令你對他的為人大失所望……你會怎麼樣?」芳鸞略一沉吟,回答道:「如果那人是陛下,無論吩咐什麼事,妾一定照辦。」
持燈徐行的邕王頓住腳步,僵硬的身影一動不動,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牢牢抓住肩膀。他轉身蹲在兒子身邊時,臉色在月光下顯得那麼蒼白,似乎想起什麼www•hetubook•com.com可怕的事。「你的母妃和我母親襄妃娘娘,的確與『心狠手辣』毫不沾邊,她們連保護年幼的孩子也很難做到。」
深泓勾起嘴角,笑容卻不似讚許。芳鸞察覺到其中微妙,問:「陛下是否需要妾更加留心后家的舉動?」
深泓捏了捏那個綉囊無所表示,又問:「外面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他有意引開話題,芳鸞憂心忡忡地看他一眼,不再提綉囊的事,回答道:「近來的大事無非蘭陵郡王與邕王回京。邕王殿下自小就處事老成,這一次在京中的一舉一動都無可指摘。至於蘭陵郡王,聽聞皇後娘娘已經責令他在府中閉門思過,並沒有什麼大動作。」
「郡王被剝了將軍職位一事,眾說紛紜。但很少有人質疑他能否尚主。他在郡王府閉門不出,盛樂公主也曾去信寬慰。加上皇後娘娘對他們的婚事志在必得,外界都猜,最遲等到盛樂公主服喪期滿,就會下嫁郡王。以皇后積極的態度來看,也可能不等那麼久,就令其奉詔成婚。」
「對邕王深涵,是不需要特別擔心。蘭陵郡王就不同了——外面一直風傳盛樂會再醮與他,現在又有什麼議論?」
侍衛打個哆嗦,疑心自己眼花,搖著頭走了。
「讓你帶來的東西呢?」
素盈轉過身,口氣平淡:「陛下難道不覺得,為真寧挑選駙馬的時候到了嗎?」
邕王摸著兒子的頭,微笑道:「如果你生來就是個痴痴傻傻的孩子,我雖然傷心,卻也知道你性命無虞。可是,兒子生得聰穎,父母親就免不了要多費一番心思為將來打算。若是你的母親能像那位郡主,大約我會省很多心思吧。」
女人一進門就察覺一股熱浪撲面——玉屑宮裡竟然已經生上爐火。她走上前,輕輕合上窗說:「陛下小心一冷一熱令御體違和。」
「你呀,是在嫉妒她。她的身份,她的膽量,她的冒失……」皇帝不疾不徐地說,「現在,她再也不能去那座書院,他們也不敢再接待私自離宮的公主。她甚至不能再離開宮廷——外面會有人認出她,還有可能傷害她。」他嘆了口氣,「可是,你把這個小東西跟自己關在一起,能管得住她么?」
「為什麼?因為她狠毒可怕?」邕王牽著兒子的手邊走邊說:「這是不是一定不好呢?康豫太后比我母親狠毒,她把兒子推上了王位,我們現在都要看他的臉色,靠揣摩他的心思過活。如果我的母親是她,也許就不必過得這麼小心翼翼。」這樣一說,世子又糊塗了,想了一會兒才說:「我明白了。這樣的人作為敵人固然可怕,可是若能為我所用,就能獲得常人無法企及的成就。下次見到她,我會對她更加恭敬。」
「陛下一直都www•hetubook.com•com知道?」素盈心中還有些不服氣,「陛下知道她在那書院里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殿下如想韜光養晦,最好不要與此人有瓜葛。」崔落霞徐徐說,「誰能控制野藤的長勢呢?」
他的神情讓芳鸞一怔,口齒也含糊起來:「陛、陛下,對皇後娘娘……」深泓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芳鸞生生地收回了後半句話,換了話題道:「近來相府中也有不少人來來往往——妾聽到一些不敬的言論。」她吸口氣又說:「有人在猜,這一次太子回京之後,陛下是否會讓位與他。」
冬珊瑚……最好不要用到。但世事難料,有備無患。
古老的宮廷流傳著很多神秘流言,其中之一是說,每當皇帝在玉屑宮留宿追思他的母親,就會有女人的幽靈循著這條舊路前往玉屑宮。據說那是懷敏皇后的幽靈以為姐姐康豫太后又回到昔日的寢宮,所以前去索命。為了阻擋她的去路,這條路上立起一面牆。她總是找不到通向玉屑宮的路,在這裏憤憤地低喝一聲才離開。
「你看得還不夠仔細。」深泓幽幽地說,「素盈的目光……她以前不會那樣看著我。有什麼地方發生了改變,我有點擔心。」
邕王端坐細聽,末了,肅容沉吟道:「如此說來,這人在素氏當中也是個奇人……」
一片烏雲籠住月光,樓台陰翳中的一盞紅紗燈變得分外耀眼。一名宮中侍衛遙遙看見這盞紗燈,正想上前查問,紅光卻伴著一聲奇怪的響動驟然消失。他走到燈籠消失處,月亮恰好悠悠地從雲后遊盪出來,照亮了三面宮牆——是個死胡同,牆頭露出玉屑宮的一角屋檐。
偌大的宮廷之中,只有三個人知道:往玉屑宮而來的並非懷敏皇后的幽靈,而是與皇帝在此會面的琚夫人。
深泓笑了笑,「不必藉機表示忠心——我從來不懷疑你的忠心。給我一個實實在在的答案。」「這就是妾的真心回答。」芳鸞欠身道:「妾明白陛下如何向別人表示善意,也親眼見過那些自不量力、辜負陛下好意的人,是什麼下場。」
素盈往玉屑宮侍奉晚膳時,自然而然地在第三個「可」字後面望了一眼,發現皇帝竟然站立在窗前。她腳下不由自主快了起來,三步兩步到他身邊。她喜出望外的神情一目了然,皇帝微笑著一手扶著窗欞,一手伸去挽她。可這一下他又站立不穩,素盈忙用身子支撐住他,宮女們七手八腳將皇帝攙回床上。他臉上的微笑變成尷尬,但很快又恢復了笑容。
素盈見他如此偏袒,只得緘口。
深泓扶著牆站起身,深深呼吸幾次,才邁開腳步挪向床榻。好容易撐到床邊,他身子一側倒在床上,勉力抱過玉枕,又從懷中摸出芳鸞進獻的綉囊。他的玉枕也是個匣子,打開之後和-圖-書可以放些小東西。深泓把綉囊里的東西盡數倒出:一粒粒珠子一樣圓潤的果實和幾片新鮮的綠葉落出來。
「芳鸞。」深泓向她一笑:「好久不見。」
皇帝靜靜地看著她,微微一笑:「是啊。」他答允得這麼爽快,素盈卻無法高興——最近實在太順利,無論她有什麼願望,他都為她實現。她不放心素颯,還不需要開口,他就輕判了。她不放心真寧,大略一提,他就同意把公主嫁出去……他是怎麼想的呢?
深泓披衣坐在窗邊,目不斜視地眺望窗外夜空。夜風從窗縫中湧入,他仿若渾然不覺。滿天星輝映在他雙眸中,讓那雙眼睛又充滿靈秀。
想起兩個姐姐,真寧又想起近來宮女們偷偷告訴她,天子和皇后要為她擇婿了。想到這個真寧就覺得噁心。像榮安姐姐那樣千挑萬選,歡天喜地地嫁人,不過是嫁給一個白信默而已。榮安是犯了傻,才沒發覺自己所託非人。現在又要讓另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利用她高攀皇家血統?絕不!
世子認真地聽了她的話,點了點頭,卻見父親的神色不似平常。父子二人各自回房就寢之前,世子忍不住仰頭問父親:「素氏的女人當真那麼狠毒嗎?母妃可不是這樣。父王的母親也不是吧?」
真寧在自己的寢宮中又餓又恨無法成眠,暗暗發誓決不被素盈嚇倒,有機會一定要再出去,讓素盈再也無計可施。又不知道懷英先生和馮氏經過這一番鬧騰,對自己是何感想,還會不會歡迎她再一次出現……不會的,他們一定不會畏懼。他們是懂得許多道理的人。她還有很多疑問需要請教懷英先生呢!如果能明白懷英先生所通曉的學問,她一定可以變成一個和姐姐們不一樣的公主!
崔落霞神情凝重,也說道:「世子可知,大約就是三年前的這個時候,那個女人殺死了自己懷孕的妹妹。不久之後,陷害了當時的皇后——那時她不過是個沒進過宮門的年輕女子。」世子與邕王都吃了一驚,崔落霞接著又道:「德昌郡主的妹妹為了報復郡主及其生母,在入宮參選之前毒害郡主。她入宮的妹妹也很有手腕,不過幾個月就得到聖上逾制臨幸,進而有了身孕。東平郡王,也就是如今的平王對這個小女兒滿懷希望,對郡主受害一事隻字不提。郡主嫁了宰相次子,一直隱忍不發,但是一出手就要了妹妹的性命,令其父願望落空,還把罪證隱隱地指向了當時的皇后。」
馮氏反正睡不著,將真寧數次來時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丈夫。李懷英默默聽著,偶爾點點頭。末了馮氏惋惜道:「挺好的一位小姐,竟然是公主……只怕以後再見不到了。」
這天她的精神不錯,又恰好有很好的理由,於是命人叫來白信則,對他說:「你去幫我找兩個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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