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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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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對立

正文

第八章 對立

一個穿著紫色獵裝的女人牽了一匹白馬,從樹叢里走出來。邕王一見愣了:那女人眉目如畫,一雙眼睛特別明亮,像會閃光似的。那件獵裝的紫色並不十分雅緻,可是穿在她身上也格外好看,更襯得膚白如雪。
邕王見這公子相貌出眾,便和顏悅色地問素沉:「難道這位就是蘭陵郡王?」
真寧公主聽得分明,厲聲道:「公主位列品外,親王皇子以下皆要對我行禮。此人對公主儀仗無禮,為何不打?」她的行蹤被素盈揭穿,又令她在人前顏面盡失,此刻不免言辭刻薄,神情又透出狠毒。素沉忍不住地擰眉,緊緊盯著這個囂張的小公主。
明德書院的學生們見門外有這麼一群沾塵帶血、呼鷹喚犬的貴族,一個個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貴族少年們都非遲鈍之人,自然體會到他們的敵意,一個個也橫眉冷對,滿臉不屑。雙方互相看不上眼,貴族們呼喝著紛紛上馬離去,學子們也紛紛轉身入內。
素瀾沒想到偶爾跑出來騎馬會遇到這樣一幕,見世子手握明晃晃的短刀,遠遠地笑著問:「世子持有利刃,為什麼不進攻呢?」
那些年輕人也不推辭,一起下馬謝過東道。唯獨雲垂見亭子狹小,力邀邕王到旁邊的相府林地中一處連亭。邕王不願與他家牽連,婉言推辭。雲垂也不勉強,命人鋪開氈子席地而坐。一群人分了高低主次,雲垂想到自己無官無職,在這裡是客,就坐到了後面。有幾個同行的人敬他是宰相次子、素沉的妹夫,讓他往前面去,但云垂一向不以為意,隨便坐在末位也自得其樂。
平王獵苑雖然不能與皇家相比,在京城近郊也屬難得之大。邕王上京時曾經路過,早知道其中茂林甘泉堪比名勝,這天當然大大讚嘆一番。素沉也早打聽過,知道邕王性情恬淡不喜狩獵,年幼的世子雖有豪情,可腕力臂力都有限,還沒有獵過龐然大物。因此平王命人搜羅了許多野雞野兔等小獵物,散布在獵苑內,又早早將一處幽雅的小亭收拾乾淨。素沉陪邕王父子盡情追逐了半日,晌午時分領他們在亭內小憩。
他還沒說完,真寧已笑起來:「他是誰母舅?我倒想見見他的外甥呢!可惜還沒出世吧?」笑畢冷哼一聲:「看在大姐份上,恕你無罪。」竟步入hetubook.com.com翟車揚長而去。
那些少年貴族正在引弓,卻被一個孩童得手,不由詫異地紛紛勒馬。
素沉忙回答:「蘭陵郡王至今仍在府中閉門思過。這是在下的妹婿,相府的二公子云垂。此地旁邊就是聖上賜給宰相的獵苑。狩獵時追逐獵物越過了界是常有的事,只是親家之間從來不計較這些。未料到今天因此擾了殿下雅興,萬望殿下恕罪。」
邕王一向知道京中素氏行為不端,眼看他們這樣輕浮,更覺得身為皇后長兄的素沉難能可貴。他也有意與素沉表示親近,在素沉再次挽留時道聲「恭敬不如從命」。
所有人報過家門,邕王才為難地笑道:「政令原是不許藩王與京官結交。本王也未想到諸位竟有這樣大的來歷,實在不便多加盤桓,不如這就告辭了。」說著起身要走。
他們才休息了不到一刻,忽然聽遠處一陣喧鬧越來越接近。邕王侍從們立刻排開架勢嚴陣以待,素沉也不明所以,大為尷尬。
他報上姓名的神態,彷彿整個世界都將認得他、記住他。
素沉急忙挽留,那些年輕人也無所謂似的笑道:「殿下這樣說未免不近人情。我們難得遇到殿下,剛剛心生仰慕,殿下三言兩語就要打發,實在大傷人心。就算是政令,也不是不能變通。」又有人趁機說:「皇後娘娘賜獵,又有郡王和相爺的公子作陪,就算有人追問起來,自然有法子交待。殿下這麼謹小慎微,傳出去反而讓人疑心。痛痛快快飲上三巡,豈不強過庸人自擾?」
邕王攜子狩獵的那天清晨,下了一整夜的綿綿細雨悄然消弭。世子興緻很高,他頭天得到了皇后賞賜的小馬和平王贈送的全套鞍具,忍不住孩子喜歡新鮮的心性,一大早起來親自扣轡頭掛鞍韉。
邕王聽素沉話中的意思與相府十分親密。他原本就無意追究,又見眾少年各個不似尋常出身,笑著做個順水人情,邀他們一起飲酒休息。
素沉見隊伍彷彿要去平王府,但平王妃身子沒有大好,平日足不出戶。又猜測是不是宮裡出了什麼事,要去迎接鳳燁公主入宮。素沉心裏疑惑,剛想告辭回家,卻眼見那儀仗轉了個彎,走到另一方向。
她見到邕王也愣了一下,不再往前走,就在原和_圖_書地大大方方地施禮。世子認得這是在丹茜宮見過的德昌郡主,連聲道謝。
真寧一碰到他的目光,忍不住哆嗦一下,忽地想起素盈拜后那天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心裏連帶著深深憎惡素沉,仰起頭狠狠瞪著他。
不一會兒,一隻鹿向他們跑來,一隊人馬追逐著它,旋風般卷到了眼前。素沉一見那些衣著華麗的少年貴族,就不住蹙眉。而那些少年卻對他們視若無睹,追逐著鹿從亭子邊呼嘯而過。
「李懷英。」塾師微笑著關上了門。
見他只是下馬側立,儀令上前欲以長杖擊打,素沉身邊的隨從一躍而起,橫身攔住她朗聲說:「東洛郡王在此。」儀令聽說是皇后長兄,忙撤回長杖。
這時,林間那層淡薄的霧氣在漸漸明朗的陽光下飄逸,四處瀰漫著土與葉的清香氣息,一道清流在亭邊蜿蜒遠去,流水淙淙,鳥鳴清幽。邕王頓覺心曠神怡,命人斟酒與素沉對飲。
年輕的塾師笑道:「郡王不必掛心,區區幾塊青石板,書院弟子足能應付。」不容素沉再開口,塾師伸手攔住,緩緩又道:「否則何以掃天下。」
不想這一隊神秘的儀仗,竟停在一座清靜肅穆的書院前面。大家正嘖嘖稱奇,書院大門洞開,一個少女走出來,院內衣冠士子早就跪成一片。眾人見書院之內走出一個女子已覺十分奇妙,又見儀仗是向那小姑娘拜倒就更加驚詫。儀衛之中的青衣女令向四方喝道:「公主威儀,萬民拜受!」一直喊了三遍,人群陸續跪拜,不敢以目光褻瀆。
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談天說地,漸漸聊得起勁。世子不能陪著喝,得到他父親的許可就獨自去林中玩。他走了不多遠發現一隻野兔,一邊追一邊也記了路,可是林中來來去去都是差不多的樹木,三轉兩轉就迷失了方向,越走越遠。
世子收起短刀,一字一句地回答:「可我沒有殺死它的把握。激怒一隻無法殺死的野獸,不是明智之舉。」素瀾心頭晃過一種熟悉之感,記得崔落花也教過她同樣的話。她莞爾向邕王道:「殿下自這裏向南,不需幾步就可以回到平王獵苑。」說罷兩人四目相對僵立片刻。
鹿早已驚慌失措,不一會兒又慌張地轉向轉了回來,見這裡有邕王等眾多人馬,又掉頭亂跑。和圖書世子一直好奇地張望,這時忽地抓起手邊的弓,搭了兩支箭在弦上,一鬆手,那鹿兩條後腿就各中了一箭。他在電光火石之間露了這樣一手,連素沉身邊老練的獵手們也齊齊地大聲喝彩,上前為他活捉了那頭鹿。
雲垂聽了心裏不大自在,只陪著微微笑了一下。邕王謙謙有禮地贊一句:「琚公子之福真令人羡慕。如此說來,尊夫人算一位女傑,若是生為男兒,真讓人有心結交。」
邕王細細打量一遍,慨嘆道:「離京多年,面孔都生了。」旋即問起眾人的姓名來歷。一問才知:前面坐的多是素氏,既有在京官員,也有后族子弟。其中一位衣飾極其華美的,是恭嬪與景嬪的親弟弟,身邊親隨和應用之物竟比素沉還豐厚許多。還有一個少言寡語的是安嬪的遠房堂弟,與邕王妃也沾親,邕王連忙讓世子與這位表舅見禮。問到後面已經沒有顯赫官職,但邕王臉上始終沒有半分輕慢的神色。雲垂坐在最後,看在眼裡不住暗暗點頭,對邕王添了幾分敬重。
素沉上門的時候,見邕王身邊只有十二三人,悄悄向身邊的領隊遞個眼色,那領隊趁主人們寒暄之際退了出去。待邕王整隊出發時,發現素沉一行也不過十個人,笑道:「郡王貴為國中第一等的貴族子弟,出遊也這樣簡樸,實在難得。」
這一個回眸讓邕王想起了丹茜宮中驚鴻一瞥,原來就是她。他不便請教人家女眷的來歷,問兒子又只知道是德昌郡主,卻說不出德昌郡主是哪一家出身。他心裏帶了一個大大的疑團與素沉等人會合,提起這一場虛驚,大家才笑道:「原來是郡王的妹妹,琚兄的賢內助——殺只野狗對那位夫人不過是牛刀小試,正經出獵時,指揮調遣人馬、打虎殺熊獵鹿都不在話下。威風機智,讓我們這些男兒都無地自容呢。」
那隨從又仗著膽子道:「世上豈有姐夫跪拜小姨、母舅跪拜……」
他們尚且覺得這種陣仗蹊蹺,尋常百姓就更加好奇,一股洶洶人流尾隨其後,場面頗為壯觀。
雲垂淡淡地說了聲:「這樣的女人在素氏也不稀奇,何況拙荊原本是娘家用心栽培的。嫁入我們這等人家,倒是陰差陽錯可惜她了。」旁人不好說什麼,素沉出來圓場道:「秋日晝短,這麼一折騰,眼看天色和*圖*書不早。殿下與世子又經歷一場虛驚,不如早些回城。」眾人連聲應諾,結伴回家。
素瀾欠身施禮,牽著馬轉身離開,邊走邊想:邕王雙目精華暗斂,方才挽弓欲射的一剎銳氣逼人。果然是皇帝的手足,不僅有十分人才,深藏不露的功夫也了得。可惜他只是京中過客,不然與他結交倒也有趣。想著回頭望了一眼,恰好撞上邕王也回頭望她。
邕王原本不打算在京城做出顯眼的事,但平王之子素沉盛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絕,然而始終不願太張揚,隨便叫了幾個好身手的家人與他同行,隨身物品也盡量精簡,一心想著早去早回。
邕王等了一陣不見世子回來,有點著急,命人四下散開去尋找。他尤其擔心這個獨子,自己也騎了馬去找,一直走到平王與宰相兩家獵苑的交界處,也沒有看見兒子蹤影。他正想返回,卻聽見不遠處有野獸威嚇人的咆聲。邕王的直覺覺得是兒子遇險,忙偱聲過去,果然見一隻兇悍的大野狗在世子幾步遠的地方虎視眈眈。世子手裡握著短刀,卻沒動彈。一人一狗都不敢輕易攻擊對方。
邕王與素沉見車上包裹著白銅製成的花紋裝飾,比別人更驚異:儀仗主人不是王妃便是公主。邕王心想自己的妻子纏綿病榻已久,斷然不會出現在京城。除此之外京城的王妃也僅有平王妃而已,但不知為何天色將晚還在炫耀儀仗。他想著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素沉。
一名塾師正打算將大門合攏,素沉用馬鞭抵住,兩人隔門對視一眼。素沉畢竟年紀大,誠懇道歉:「獵物血污弄髒貴地,自有我家家奴善後,望先生見諒。」
貴族少年們暗自數了數,那儀衛中除卻清道的兩人外,有青衣女官六人,後面跟著偏扇、團扇、方扇各十六枝。他們心中各自稱奇,再看三具行帳、兩具坐障之後跟著翟車,兩邊走著十六個婢女。仔細數了數馭手的人頭,發現是八人,這才知道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外命婦儀仗。眾人連忙控住鷹犬不許它們叫囂隳突,心裏猜測是哪位外命婦這麼晚了還在外面流連。
素氏乃是國中第一名門,其他貴族根本不能入他們的法眼,對一名布衣平民如此謙和足可令尋常人顏面生輝。可這塾師說出「掃天下」三字時,卻如同他當真會有凌駕素氏的那一天。素m.hetubook.com.com沉沒見過哪個讀書人有他這氣勢,心裏生出一絲好感,有心與他結交:「先生尊姓大名?」
邕王急忙拿出弓箭,一箭還未射出,從旁已有一枝銀箭「嗖」的射穿了野狗的脖子。邕王快步上前拉住兒子,見世子毫髮無傷,才放下心來尋找射箭之人。
素沉望著路上飛塵不住搖頭。那些站起身的少年貴族也咂舌,又見好脾氣的素沉也黑青了臉,他們都不敢多話,轉而好奇地向書院裏面張望,嘀咕這明德書院有什麼名堂,怎蒙公主大駕光臨。
素沉來時帶著二三十個人,料到自己遣回大半隨從之舉瞞不過他,便泰然自若地回答:「殿下領隊,在下豈敢僭越。」這話換別人講,免不了有三分刻意。但素沉的聲音態度一向淳實,自他口中說來也似發自肺腑。邕王聽了微微一笑,叮囑同行諸人靜靜前行不可擾民,一直到出了城門才縱情策馬飛馳。
年輕人們心裏好奇,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邕王正好藉機與他們分手。素沉思忖去白府不是這個走法,不知道除了邕王府、平王府和白家,還有哪裡有王妃公主,索性混在那些貴公子中。
去時不過二十來人,回時卻變成了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他們走在路上不免引人注目。邕王向來不喜歡被人關注,覺得十分不自在,偏偏那些素氏少年驕縱慣了,飛鷹獵犬又熱鬧得不得了。他們一群人走在大街上,迎面忽然撞上一隊儀仗,雙方僵持住誰也動彈不得。儀衛中負責清道的兩人知道這一班都是貴族子弟,也不願得罪,反而是原本不需避讓的邕王不願在京城中多事,沒有聲張就挽了韁繩側身一旁。這一來又被那些貴族少年輕視了幾分,覺得這位親王太沒有威儀。唯有素沉與雲垂兩人覺得他不拘小節的氣度令人佩服。
素沉知道這女孩兒是真寧公主,也吃驚不小。只見真寧滿臉羞憤,幾乎氣得哭出來。他也早知道真寧有時會偷溜出宮,素盈一向管不住。出動儀仗的事除了素盈沒人能做得出,然而令一個未出嫁的小公主如此蒙羞,素沉也覺得稍顯過分。
邕王見兒子並沒有顯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這才讚許地向他點點頭,又轉眼去打量那些少年。其中一個年輕英俊的公子看見素沉后「咦」了一聲,連忙跳下來施禮:「大哥今天怎麼有興緻出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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