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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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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倒相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倒相

皇帝古怪地提起嘴角,說:「若是不早定儲君,以後要煩惱的就不止如此了吧!」
素盈親自回到丹茜取了信,拿給皇帝過目。
琚相登時變了臉:「不準再說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阿壽跑到她身邊,抱住她的手臂,喃喃地說:「娘娘!」素盈一把將他緊緊抱在懷裡,只覺胸口生疼。過了片刻才察覺到是被東西硌著。她解開阿壽的領口看,發現他脖子上系著一根金錢,下端掛著一枚琥珀球。是她贈給睿洵的香爐上,鑲嵌的那一枚琥珀核桃……
「我知道。宰相不會真的殺死你。你們這樣的人從不畏懼死。殺了你,會激怒你的同類。」素盈說,「所以我不是勸你逃避。」
宰相得知皇帝的劍也試過了,自己再無由拒絕。御史再上門時,宰相冷笑道:「刀劍無情,大人小心!」他說得陰森,御史卻不畏他。燭台應手變成兩截,御史贊道:「不亞於聖上的冰洗。」當日就回報道:「京城中只有陛下與宰相之劍所削燭台斷口銳利。臣冒死請求徹查宰相。」
宰相又再三叩首,才除了玉屑宮。宦官們麻利地撤走了血染的藍氈。素盈微微地嘆道:「陛下終究還是陛下。」
宰相出了玉屑宮,一路悲愴。行至將出宮門,有人氣咻咻地追上來,喚一聲「相爺」。他回頭,看見潘公公身邊的一名小宦官。
那侍御史是他提名任命的,見到屬下一個小年輕跳出來彈劾宰相,已驚出一身冷汗,又聽宰相的口氣波瀾不驚,更加心顫。
白信端抱拳道:「相爺,我等並非夸夸其談,而是真心認為相爺之才能足可稱帝。」
受牽連的南安郡王一家,原本對販賣青白鹽的事情矢口否認。恭嬪與景嬪為人滑頭,偷偷地叮囑自家人一口咬定只是從琚雲垂處弄來些鹽,不知鹽是南國來的,自己只擔一個違禁賣鹽的罪名就罷了。
皇帝有時將他們的言論帶回後宮,當做笑談。這一天又說到立儲之事,素盈看著在宮中跑來跑去的阿壽,笑道:「妾不過女人的見識,陛下莫要嘲笑——自然是膝下的孫兒強過別人的兒子。」
宰相便道:「陛下,五月一向要行祭山儀,所幸陛下近來龍體大好,應當命禮部及早安排。往年祭山儀乃本朝第一大禮,不可怠慢。春獵之事,朕再細想。」
皇帝見一張紙被撕成三條,問:「怎麼撕了?」
「認真地看。」他說,「我已給了他除卻皇位的一切。他卻向邕王父子求情,想做一個無形的太上皇,若是他仍貪于權勢而不知止步——你幫他停了便是。」
「大人能看清嗎?」信則問。
他的長子名下的酒樓,滴酒千金仍能生意興隆,開了一年又一年。他家的私衛,公開聲稱的人數是一千,但遠遠不止這個數目,他們不僅與公主府的私兵一樣配置利器,甚至請了專門的武師訓練。他的兩個兒子壟斷國中的 買賣。如果需要南國的稀罕寶貝,他常年駐紮在榨場的長子可以輕易弄到。
「那是兩個孝敬的好孩子吧?」皇帝也嘆惋,「太可惜了。」
分台閣一事果然石沉大海。不久之後,左司諫李懷英又提出科舉定年來按材授官,選拔人才。這次皇帝竟很快同意了他們的奏請,當月就下了詔書在今秋開科。
「當然。大哥死後,他到靈前痛哭一場。」
李懷英慷慨笑道:「微臣並不恐懼。」
這不是論爭,是攻擊。可惜……老臣們在心中暗自搖頭:像這樣的事情就算拎出來一籮筐,也不能讓宰相傷筋動骨,只是白白得罪了他。他們這樣想著,誰也沒有跟風。
他又露出那種狡獪的笑容:「這不是很好嗎?宰相當權,天下不會絕望,遇到不滿總會想,『只要換掉這個壞宰相,一切都會變好』。所以他一年之內遇刺四次,而我十年也沒有四次。」
李懷英聽了有些發暈:「為什麼宰相沒有藉機生事,反而栽贓南國?」
信則好整以暇地回答:「兩軍對壘,兵對兵將對將時,擒賊先擒王是個很好的戰術。可是大人不要忘記,您與宰相併不在對等的位置上,您憑什麼去擒他呢?想擒王,不如先好好地在他周圍下一點工夫。」
「那麼娘娘究竟想要微臣做什麼呢?」
皇帝看到這場面,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笑容有點冷冷的,又像是很隨意……在他身後持障扇的兩名宮女皆是宰相選拔,側面隱隱見他模稜兩可的表情,覺得和平常有細微的不同。
「怎麼?」
李懷英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那個穿藍衫、騎白馬的是……」
馮氏這輩子沒想過能踏入宮廷。引她入內的宦官宮女個個精緻非常,所過之處儘是金閣玉闕,氣象恢宏。皇家規矩森然,她幾乎不敢多出一口氣。皇后卻十分和諧,雖沒有格外的親熱,那體貼的口吻還是聽得出來。
「娘娘能摸准李懷英這人的動員嗎?」素颯有些不放心。「我看他行事看似衝動,實則頗有計較。單拿開科取士來說,天以下為他要為青衿揚眉吐氣m•hetubook.com.com,但卻覺得他提議分相權失敗,已大致看清朝中分野,招攬人士入朝顯然有意,是一支新銳勢力。假設進士皆入他黨中,不出三年,分相權之聲定然洶洶。」
然而聰明敢言的御史,也僅僅查到的確有過搏鬥,失落在庭院中的一枝長燭台被削成了兩截。至於是什麼人所為,卻查不出了。皇帝聽聞后,只說了一句:「騎士是從京城離開,兇器是能將銅器削為兩截的寶刃啊——這很常見嗎?」
「芳鸞,康豫太后的話你仍然記得嗎?」
「兇案?」李懷英疑惑地看著她。
素盈在丹茜宮聽說朝上亂箭齊發,不禁莞爾。動嘴斗敵,需要正義為伴。動手斗敵,卻要能力。一群人到底都是書生,只知道夸夸其談,其中居然沒有一個好射手,令人遺憾。她若仍然引而不發,日後放出一箭便突兀了。她知道皇帝必定要她籌備祭山儀的事,果然皇帝午睡醒來就喚她去。
「銘記在心,不敢有片刻輕慢。」芳鸞說罷,心中已雪亮了。
李懷英多個心眼,問:「南安素氏當中,有要緊的人病了?」
「平王平日虛張聲勢罷了,哪有作姦犯科的膽子呢!」素盈曼聲低語,「陛下所說的這些,讓妾想起來一件事——前些日子,素璃曾經送了一封信給妾,說她有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殺睿洵的證人,又有多種物證證實宰相受財賣官、私藏軍器、X場買賣禁物。」
宰相胸中氣滯,急忙深吸兩口氣,才淡然地說:「多謝你報信。」他將染血的白絹交還給小宦官,又說:「煩勞你務必將此物送給玉屑宮裡的趙令人。她與我有些交情。我一走出去,今生恐無緣再入宮廷,留白絹容她睹物思人。」
風波過後,皇帝還是決定要在崇山狩獵三日。素盈不放心將睿歆與宰相的爪牙,以及懷孕的欽妃一起留在宮廷里,堅決請旨將他帶在身邊。
皇帝胸中隱隱作痛,不得不用手按住前胸。他一直小心地防範太安素氏卻仍沒有躲過劫數。因為太安素氏之外,還有一個知道沉夢配方的人,琚含玄……他想起這個名字,心裏冷了一下。
李懷英低頭道:「這樣說來,娘娘是在利用我?」
素盈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然而她也知道,若是放過如此狼狽的他,他立刻會精神抖擻。到時候,害他狼狽一刻的人,將要萬劫不復。皇帝的涵養好過她,能夠心平氣和地同宰相寒暄。「台院尚無定論,宰相不必悲切。回府上調養傷口,靜候消息。」
皇帝卻不以為然,說:「當初先皇以遺詔傳位於我,附了一句奇怪的話。你知道是什麼?」他看著素盈期待的眼睛,說,「人人都以為,他應該傳位給秀王。秀王既是皇后嫡子,又是他寵愛的兒子。但他說,『朕愛秀王,更愛吾國。』我一直無法敬佩他,但是他說出這一句話,我就知道,這一生恐怕很難超越他呢。」
「陛下明鑒!罪臣確實曾收受牧守饋贈良馬。然而其時總在罪臣、內子、逆兒的生辰,牧守或贈良馬二十雙,或贈三十對,不知不覺,數年之間的確數目可觀。罪臣以為此系牧守私有,一番好意不忍拒絕,絕不知道此乃謊報劫盜所得。」
皇帝微挑眉峰,道:「她們都同你親近,不曾對我透露半分。你還攢著什麼稀奇東西一併拿出來看看吧。」
這宦官在玉屑宮裡毫不起眼,宰相卻與他熟識。他拿出一條白絹給宰相,說:「相爺請用。」宰相用白絹輕輕地捂上傷口。傷雖不見了,臉上的冷峻猶然。「他們怎麼說?」
「我已經得到一個孩子。」素盈低緩地說,「姑姑卻想要為自己爭取更多好處。過去她總說痛恨親戚相殘,不會傷害自己的親人……當真與她衝突,也會六親不認吧!」
「那是威武郡王,因他祖父幫助聖上登基,他家曾經紅極一時。他的姑姑是貞妃與文妃,如今一死一出家。他的姐姐怡媛曾經生過一個皇子,母子都殘了。他曾經領兵打仗,戰績一般,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家中一個女兒曾經在慈明四年入宮,後來被撥道東宮充任女官。東宮那些事您也知道,有女在宮亦是不濟事。他投靠宰相也是無奈之舉。」
李懷英一跳下馬就被長草沒頂。「不要再往前走。」信則一邊說著一邊為他撥開眼前的草叢。長草叢緩緩地落成一扇緩坡,居高臨下可以看見下方一片氣勢恢宏的人馬在遠處馳騁。為首的是宰相琚含玄,矯健的姿態完全不遜色于少年。
這位御史出殯當日,三品以上的台官守著御史無私交的規矩,沒有到場,但也婉轉向家屬致意。四品以下的台官不瘦此規矩約束,不少人都赴靈前親身祭拜。
宮女答道:「是蘭陵郡王親自送來。此時去拜見聖上,一會兒還過來。」
「是利用你,還是幫助你,大人自己斟酌。」信則又說,「我不了解大人,不知道您的悟性是否足夠行走宮廷。倘若是我,我不會拒絕娘娘的美m.hetubook•com.com意,否則聖上也會覺得可惜。」
這樣的場合,原本一個區區的左司諫無緣得見。但皇帝近來很喜歡李懷英,時常讓他在身邊談古論今,連狩獵這種場合也帶他來。皇帝還沒有養出騎馬的力氣,可是看著貴族們策馬揚鞭,他按捺不住,乘著馬車向草原上賓士去了。李懷英根本不懂得狩獵,而素盈在照料皇孫,沒有出獵。兩人一起在大帳前遠眺風景時,素盈忽然有感而發:「我一次來的時候,才十四歲,第一次來到,就遇見一樁兇案。」
皇帝聳聳肩,說:「他的確一人獨斷朝廷是非。平心而論,他是個很有手段的人,也有決斷大事的能力。他選用的人也有可圈可點的良才,並且,他做出的許多決定正合我意。」
在朝廷上,一名年輕的御史突然跳出來揭發,很快左司諫李懷英和幾個年輕人也加入,一起聲討宰相。勛舊老臣們看著,心想:真是奇怪,這些話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說出來?是所有人都膽怯得不願意得罪宰相呢?還是……
皇帝提起這話,分別知道欽妃不懷好意。為什麼他這一次無動於衷呢?素盈猜不透他,回到丹茜宮就悶悶不樂地不再說話。
素盈款款欠身道:「妾明日就召她進宮來。」
琚相說得聲淚俱下,又道:「若說罪臣為販馬與牧守勾結,更是令人備覺荒謬。陛下待臣天高地厚,恩賞不絕,臣家自有成群奴婢、金玉滿堂。五百匹馬即便絕代佳品,不過黃金萬兩。罪臣何必為萬兩黃金斷大好前程?孽子星展目光短淺,利令智昏,竟將所得之馬販售外國,其行徑足夠天誅地滅,罪臣將正告天下,將之逐出家門。此後琚星展之死活,罪臣不聞不問。」
素盈的眉眼微微地彎了起來。她信心十足地說:「所以我不認為他會放棄這個打擊宰相的機會。我也不擔心,他真的傻到噤若寒蟬。」
坐著閑談了一會兒,素盈深深地嘆惋:「宣城那麼多人都喪生火海,你能夠死裡逃生,真是造化!可這些日子也苦了你!」
「姑姑的想法雖然大胆,在見到男嬰之前終歸不切實際。」素颯想了想說:「宰相力保邕王之子,娘娘又怎麼想呢?」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宰相呢?」素盈問,「他始終是勛貴老臣。」
「相爺,皇帝既然已經生出異心,不得不有所防範啊!」
素盈閉上眼濾清思緒,睜開眼睛判若兩人:「左司諫李大人近來還 門嗎?」
「能夠躲過飛龍衛潛入宣城?」素盈道:「這會是什麼人?」
馮氏不知順水推舟,老老實實地說:「妾不知。只是聽外子說,他曾在道中見過一隊黑衣騎士離京。不知是否同一伙人。」素盈見此人木訥,便不再追問她。
皇帝心寒道:「竟是有人行兇!離宮終究是皇家庭院,有人在皇家離宮行兇,去查禍因的官員卻連一句相關的話也沒說過,真是廢物。要他們幹什麼呢?換一位聰明敢言的御史去查吧。」
「那麼大人能看見那些人的面孔嗎?」
皇帝笑了笑。李太醫的確在變藥方時有疏漏,說他蓄意謀害,卻冤枉了他,他沒有那樣的膽量,也得不到值得鋌而走險的益處。有這兩樣的,是另一個人。
他身邊的同黨們已養成了不吃虧的脾性,此番受到打擊,便有人蠢蠢欲動,向宰相進言:「相爺為皇家鞠躬盡瘁,一朝被猜忌,就三番五次地被中傷—相爺何等人物?天下是相爺為皇帝平定,朝政是相爺代皇帝操持。為什麼要忍受這種難堪?不如……」
「看得很清楚。」李懷英感嘆,「比追隨聖上的人還要多。」
「台院有任何懷疑,儘管查吧!」他泰然自若地說道,掃了侍御史一眼。
皇帝將信拼在一起默默地看了,又看另一封,嘆道:「的確是素璃的筆跡。墨跡猶在,人已不知在碧落黃泉……你真是會藏東西,這般要緊的內容從宣城送到宮裡,不知轉幾次手,你竟保到今日。」
「聖上嗎?」
皇帝想了想,不無遺憾地說:「也許會傷及你的兩個兒子。」
馮氏起初以為她的丈夫整日生事,皇后拿她入宮來,訓她不能規勸丈夫。可皇后只是問她病情如何了,平常如何調養。不一會兒,一位年老的公公也來致意。馮氏聽皇后介紹才知道是皇帝的親信潘公公。馮氏受寵若驚,言語更加小心。
「是。」
「皇后,那不叫做『掣肘』呀!那叫做『放縱』。」皇帝狡黠地笑了一下,攬住素盈的肩,說:「我放縱他,不是親信他或者畏懼他,而是我了解他。他不會產生謀取皇位的年頭,他喜歡坐在宰相的位置上發號施令。」
他們換個角度就明白年輕人們的想法,宰相能夠憑一家之言斷所有的事,若是不除去他,大多事情都辦不成。「宰相要職,豈能一人常踞!」有個人冒出來這樣一句,真是一針見血。
李懷英聽得汗涔涔。他一直覺得皇帝被蒙蔽,皇後為人詭秘令人費解。
皇帝無聲地微笑一下,說:「m.hetubook.com•com李懷英是個赤誠效國的年輕人,勇氣可嘉。你改日慰問她的夫人,也是應該的。」
很快,案中所指牧守全數下了台獄。御史台識得形勢,況且對宰相銜怨難解,十分盡心儘力地徹查此事。琚相曾在御史台內安插高官。御史們彼此心知肚明,索性將他們架空了放手來查,很快牧守就對謊稱馬匹遭劫之事供認不諱。
御史只得硬著頭皮向皇帝回報:「京中並無此物。」察覺皇帝不滿,御史又道:「沒有試過的,只剩下陛下的冰洗和宰相大人的煥雯了。」
「哪些認不出呢?我來幫大人。」信則說。
「請哥哥回訪時告訴他,不要再與宰相爭執了。」素盈清晰地說,「告訴他——邕王說,如果世子睿渤能夠登極,他情願與邕王妃共死,託孤宰相告訴李大人,對方是抱著必死之心奪儲,宰相是抱著挾天子以令天下的決心力爭,他不過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小官,若不是知難而退,恐有性命之憂。」
「可是讓宰相獨攬朝政……不是什麼好事情。」
馮氏聽她提起,想到迷雁與自己幾步之失遂成天人永隔,不禁落了幾點眼淚。素盈安慰她后,說:「想來離宮中一定是人手不夠,或者那些奴婢們不喑規矩。否則怎麼會不留心炭火,惹出這麼大的慘事!」
宰相私下裡嗤笑道:「聖上啟用一班秀才,不過是因為他將髮妻獨子貶為庶人,偏愛一個年輕的皇后,口碑漸漸不佳。近日借一群傻乎乎的年輕人樹立偉岸形象。他真的會重用一群不了解他的朝廷的書生?」
琚相冷笑道:「你們想當改朝換代的功臣,另尋明主吧!琚某胸無大志。看不出皇帝虛名有什麼值得羡慕。坐在那位子上,要受重重的束縛,僭越那 子,更是給了別人攻擊的理由。何必貪圖一個名號導致身敗名裂?」
更不可思議的是,明德書院有上百名靴子沿路送他的靈柩。一時間白衣塞路,號哭動天,連御史的加入也嚇了一跳。學子們一路痛哭至墳地,又在墳前化了耒文,痛惜國家失去一位正義直言的好官,號召天下承他遺志。
但沒有人敢彈劾他。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那天她並不在佛前侍奉,而是去扮演一個傳說中的主角——前往玉屑宮的懷敏皇后的幽靈。「陛下化險為夷,令人欣慰。」她跪下後起身,說,「果真是李太醫素行不良,令陛下久患不愈。」
宰相夫人是虔誠的佛教信徒,不僅逢年過節要大舉布施,還斥資建座尼庵,專救助世間苦難女子。每個月十五,她都要在庵中沐浴焚香,誦經念佛,二十年來從未間斷。
小宦官垂下頭低聲道:「說是要將相爺降職。」
投策之後皇帝選拔了一批新臣,四月入朝,即令很多人瞠目結舌。他本來就以李懷英為首,相繼提出重組台閣,明目張胆地要分割宰相權利。
這一番折騰,京中便沸沸揚揚,都知道了查劍之事。宰相得知御史上面求他的煥雯,怒道:「當我也是疑兇嗎?將他趕走!」
待馮氏告退,素盈與潘公公便到玉屑宮稟明此事。皇帝聽罷就問:「李夫人為人誠實嗎?」
潘公公回答說:「這位夫人實在得很。不是亂說話的人。」
這件事獲得肯定,李懷英等人更加振奮,不久之後又提出:儲位不可暫虛,應立儲君。這一下觸了許多神經,鑒於睿歆如今回到宮中,很多人猶疑不決。原來就主張立睿歆的人,得到了新力量的支持,更加精神百倍。宰相居然還是主張立邕王之子,令李懷英為首的一群青年和一些皇族長者大為激憤,以為皇孫在宮,宰相依然我行我素顯然是故意錯亂皇統。
琚相在朝廷上受到這樣直接的攻擊,貌似還沒有出現過。而他的神色卻平常沒有什麼兩樣。
然而這位御史出宮門之後馬匹忽然受驚,發瘋似的在大道上疾馳,不出二里就將他摔下馬背。御史當即氣絕了。
素盈垂下眼睛,幽幽地說:「陛下以前從沒有對臣妾說過這些。」
素盈從不過問朝上的飛火流光,非到皇帝問她,她才議論一兩句。這一天皇帝像是有意要聽她的心思,很自然地說到了宰相被人揭發的種種劣跡。素盈卻將頭一低,效仿金人之X。皇帝開玩笑道:「皇后是在心虛嗎?莫非平王也在宰相兩個兒子的生意中分一杯羹?」
「想請你去看一幅壯觀景象。」素盈向身後喚了一聲,「衛尉!」白信則昂首走向前,躬身施禮。李懷英知道此人是丹茜宮衛尉,官階高於自己。他雖不齒白信則是個宦官,亦行了一禮。白信則忽視他眉目間的不屑,泰然答禮。
春獵結束不久,第二波彈劾宰相的風潮又開始了。這一次卻沒有啰嗦地羅列許多罪狀,只列舉了一條:宰相串通牧官,數次謊稱西國群盜將馬群掠去,實則馬匹由宰相長子販入南國,前後總計五百三十匹。此後又以所獲資財私購南國青白鹽,由宰相次子販入國內,牟取暴利。
信則又以淡然的口吻回答他:「大人說出這種www•hetubook.com•com話,真是不明白皇後娘娘的處境啊!聖上並不喜歡皇后對朝中要職指手畫腳。況且娘娘知道,宰相之職早晚要新人代舊,她卻是要繼續留在宮中的。試問,倘若大人成為下一位宰相,宮裡有一個能用三言兩語令你下台的皇后,你能否安心?」
二十年來,有人敢在朝廷上當庭與琚含玄爭得臉紅脖子粗。
皇帝想了想,說:「也許讓他去做一個小官吧。」
一場流火亂竄的朝爭,在他們優雅從容的對話里悄無聲息了。
李懷英有問了十幾個人的來歷,信則全部對答如流。諸人與宰相有什麼樣的瓜葛,又有什麼樣的傳聞,與宰相相交得了什麼好處,或是暗地裡對宰相有什麼樣的不滿,他一概知道的一清二楚。李懷英見他回答這些的時候十分坦誠,便趁勢問:「大人可否告知,娘娘要我至此的用意?」
販賣南鹽雖不是重罪,卻讓雲垂蒙了。他多年不曾親自打理。每年閱帳,賬目上清清楚楚並無一絲可疑。如今發生這事,他覺得冤枉也無計可施。私販馬匹是死罪一條。可詔令去捕琚星展時,他早逃入南國不知所蹤。
這駭人聽聞的言論一出,朝野震驚。皇帝欽點一名欽差究辦此事,宰相一見就明白三分:那位欽差姓馮,因與李懷英的夫人同姓,不久之前認了馮氏乾女兒。
欽妃往日趾高氣所,懷孕之後卻變得慈眉善目。眾人都道這是胎兒影響母親,此胎不論男女,必是一個賢兒。素盈得知之後心中冷笑:欽妃不愧是前輩,竟知道從這時就開始下功夫散布流言!
「能認出一些。」
素盈淺淺X道:「陛下也知,那正是宰相提出要以邕王世子為嗣的當口。妾拿到素璃的信,不知是真心檢舉還是謊報誣陷。還未來得及回信,素璃就喪生火海了。」她默了片刻,忽然想起,「鳳燁曾送一樣東西給妾,妾當時看過,只是不信。今日可不敢斷定了。」
素颯微笑道:「娘娘,你應該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他藉機生事了。當時的皇後身邊有一名女官得到聖上聖寵,他說她是南國的諜人。那女官當即被帶回宮正司處置,但她還沒有回去就死了。」素盈不緊不慢地說,「那時皇后是素若星,宰相對後宮與東宮留有餘地。今天他的處事方式大大不同了。」
「李大人,請跟著他。」素盈說,「到時候就知道要你看什麼。」
宰相知道種種怪事,自當是李懷英從中挑唆,更加惱他了。
皇帝明明知道欽妃的心思,為什麼還要拖呢?到底在猶豫什麼呢?素盈悶悶不樂地走到太平湖邊,宮女走過來說:「娘娘,平王獻給您的東西,今日送到丹茜宮了。」
「南安郡王中風,情況不大好。光是用人蔘的錢,就夠養活一個縣。」
李懷英說,他見到阿壽時,這孩子手裡就抓著琥珀玩,這是他唯一帶出離宮的東西。素盈將此視為冥冥之中的天啟:阿壽要提醒她,不要忘記為什麼做到這地步。若是不能讓這孩子成為儲君,睿洵豈不是白白地……
「那個騎紅棗馬的……」
素盈曾向平王要幾樣素沉用過的東西,放在宮中寄託哀思。她回到宮中,果然看見平王送來一隻巨大的盒子,裏面有素沉用過的筆硯、骨梳、扣弦等物。素盈見了忍不住又垂幾點眼淚,命人鄭重地收好,問:「是誰送進來?」
他的爪牙沒有他的首肯,紛紛偃旗息鼓。而琚含玄自己,挑了一個日子,披頭散髮,一步一叩,膝行至玉屑宮。
「現在你不會說『陛下終究是陛下』了吧?」他想素盈微笑,「我和他,不過是兩個自私的傢伙。他不願冒天下之大不韙,我不想承擔所有的責任和過錯……」
很快御史台三院遍知此事,連原本無所偏倚的一些御史也義憤填膺。宰相雖然向來跋扈,但一直對台官們留有敬意。出了人命,他們才知道他從未將他們放在眼裡,遇事時照樣會下毒手。
這些事不是秘密。可是沒人想過,用這些理由把宰相趕下台。
信則帶著輕微的輕蔑的眼色,望著這個不夠狡猾的青年:「他為什麼會容忍你一次又一次冒犯宰相?為什麼帶你來打獵,卻把你留在營地呢?」他不無遺憾地對李懷英搖搖頭,「有時候打擊敵人,並不需要威猛的巨矛。而是一根足夠毒的細刺。皇後娘娘交給你多如牛毛的刺,聖上正在等著你吧這根刺讓他看。不要辜負兩位呀!」
此時見宰相伸手遞來白絹,神情不容置疑,小宦官只得接過來,也沒有問趙令人是哪一個。他向來在御前侍奉,雖不認識很多後宮中的令人,也知道宮中女官雖眾,異姓女官極少,皇帝身邊更是遍布睿素二氏。稍一打聽,就知道趙令人是玉屑宮奉饌令人。他不願意辜負宰相之託,將白絹交予趙令人,心中卻暗暗嘀咕,不知宰相與奉饌令人有何瓜葛。
今天才發現,也許是他太不了解他投身的這個世界。
李懷英向來看不起宦官閹人,此時聽他一席話卻不由得汗顏,又不由得問:「既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皇後娘娘的工夫已經下到此處,為什麼一直隱忍不發呢?如果她告訴聖上,宰相結黨營私,傲睨得志……」
素盈的臉色微變,沒法笑得自然——欽妃的身孕越來越明顯。算來要五個月了。她對隱瞞身孕一事毫不自責,僅僅說:「起初是不知道。後來想多多看幾天再說吧——宮裡空歡喜的事情太多了,妾不敢勞師動眾一番之後,又累諸位吹噓。」
「外人以為陛下二十年掣肘于宰相,以為宰相權勢熏天蔽日。可是陛下只一彈指,便是雲凈天空。」
皇帝落寞地說:「不是他一直騙了我。是我一直捨不得他。剷除他有什麼好處?反對他的朝臣取代他,做他做過的事。自古至今都是這樣。」
素盈與皇帝正在宮裡,見他額角血流如注,衣服上也是斑斑血淚,兩人震驚了一霎。
素盈低眉道:「這信非同小可,妾拓著這一件臨摹了一份。臨的那一件果然丟了。」
皇帝神色不動,問:「那麼證物在哪裡呢?」
「妾知道有個人能夠說點門道。李大人的夫人當日能有保護皇孫之功,自然親眼見證過。只是她受驚過度,病了好一陣兒,沒人去打擾她。」
宰相之子戴罪叛逃更令天下嘩然。琚相何等眼色,看得出這是皇帝要他好看。
「以前不需要對你說這些。」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皇帝收了兩封信,道:「若是當真如信中所說,睿洵、素璃之死與宣城大火也有些蹊蹺了。可惜當日從宣城倖存的人,沒有一個能說清呢。」
小宦官曾領受過宰相的恩情,時不時將皇帝言語偷偷傳遞給他——這已經是泄漏宮秘的大罪。至今卻不曾為他偷傳過任何東西。
他靜靜地凝望這素盈的眼眸,動了動嘴唇:「如果失去這扇屏障,人們會怎麼想呢?『都是因為皇帝無能,換一個人當皇帝,一切都會變好』……」素盈忽的哆嗦了一下。
素盈垂首道:「妾受益匪淺。」
「宰相說是南國的一隊刺客行刺聖上,被他與衛隊撞見,全數剿滅了。」素盈淺淺地笑道,「其實是睿洵埋伏了一隊人馬,要一舉殺死宰相,先斬後奏。」
御史知他心中有譜,只得叫一聲苦,編列京中寶器,以查案為由,拿了黃銅燭台一一去試。號稱吹刃斷髮、削鐵如泥的寶刀寶劍,通暢名聲在外,主人沒法隱藏。算來不過十余柄,都能夠將銅器削斷,卻要費些力氣,斷口也不及宣城的那麼利落。
獵場上依舊是翠茵蒼穹相照映。
「難道我不知道么?」 琚相不同他們多說,只是在這一天悄悄地請了一位 官密談。
「那麼……」皇帝終於對他微笑說,「你就去查吧。」
皇帝似乎一時想不出絕好的處置,沒有立刻做出決斷,說:「這事交給御史台吧。」然後又問:「今日還有何事?」
「他和他旁邊那些穿玄綾褲子的,都是南安素氏,恭嬪與景嬪家的子弟。南安素氏自有家規,家中有長者病,年輕人玩樂時都要穿玄綾褲子,提醒自己不可恣意歡謔。每次宰相出獵,他們都要助陣。」信則頓了頓說,「聽說南安素氏黃金滿屋,是因為在琚雲垂的鹽買賣中分一杯羹。這是傳言而已————朝廷明令禁止睿素二姓染指茶煙酒的生意。」
李懷英吃了一驚,想不到能從一個宦官口中聽到一部家史。
皇帝當即命尚宮取來冰洗說:「試吧。」御史本是文官,提刃向燭台比劃了一下,一劍下去就將燭台削為兩截。他驚得看了看寶劍,定神說:「斷口很利。」
這名御史原本不出奇,一死之後天下聞名,都道是難得好官。
素盈正需要與人交心,得知他在便稍覺安慰。過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素颯又到丹茜宮拜見。素盈見他就忍不住悲戚,將欽妃的事情一股腦說給他聽。
馮氏當即眼淚漣漣地跪倒她腳下,說:「娘娘,離宮眾人絕非死於火災。妾親眼看見當日離宮角門有來路不明的黑衣人把守。與妾一同逃出的姐妹,冒死通知飛龍衛搭塔,結果不知所蹤。倘是火災,偌大宮門,怎麼會除了妾之外無人逃出?」
他再三叩首乃至於血染藍氈,口中不住地說:「孽子云垂,近年將生意交由下人打理,懶於過問。私販青白鹽一事,實在是狡獪之仆自作主張。娘娘也知雲垂為人駑鈍,不敢逾規矩半步,怎會做出這等膽大妄為之事?罪臣教子無方,甘願受罰。但請陛下明察秋毫,還雲垂清白。」又向素盈道:「雲垂乃是娘娘四個外甥的親生父親,求娘娘為稚子動惻隱之心。」
「這封信控訴榮安公主的夫婿。」素盈說,「妾原本覺得,僅僅憑一個奴婢的話懷疑一位駙馬,未免荒唐。後來駙馬殲了,何必大張旗鼓地追蔑死者呢?」
「那兩個人啊……」芳鸞口氣平平,「妾雖是康豫太后賜婚,亦害怕會以無子之由將妾休棄。那兩個人的出生,不過如此。」
李懷英半信半疑地跟著白信則上馬,在一隊精銳的護衛下穿草越林,不多時來到一片長草叢中。「請李大人下馬。」白信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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