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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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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劫火殿

第十六章 劫火殿

「我說:我喜歡你,白箏。」
「叫你好幾聲了!」紅曲有些不滿,但顧不上發牢騷,把劇本拿出來,「你說,大結局怎麼寫才好?我考慮了六七種,都覺得太造作,不像你這種淡雅的人的作風——還是你自己來考慮一個。大結局,怎麼寫才好?不過我提個建議——不要寫成純記事體的,你在冥界近千年,全寫出來也太誇張……」
「閻羅寶殿。」她若無其事地回答。「今天……是我去世一周年。閻羅大王代表冥界全體官員,贈送了一份小禮物給我。」
「奕!」白箏忽然一陣心寒,「你在說什麼胡話?!」
白箏愣了一下,沒言語。許久,她才仰起頭,滿臉憂愁:「我只是想告訴他,我不該欺騙他——我從來,沒有把他當作『弟弟』。」
「白箏,不是我嘮叨——我實在不想當著那麼多人說這些:這可是根據你的故事改編的,怎麼你演自己的時候也是一副飄飄忽忽的樣子?好像總是在走神!」
「天哪!天理在哪裡?啊——」冰翎絕望地嚎啕大哭還沒一分鐘,就被一隻鴿子銜住頭髮扔到一邊。
白箏還是淡淡地笑了笑,說:「我……不想變成前任閻羅大王——現在沒人記得他是什麼樣子。我只是想留下一點東西,讓大家記住我……」
未了的心愿?
冰翎滿不在乎地揚起頭,自吹自擂:「當——然!人類的各種語言我都懂!」
韓曉蔚吐吐舌頭,「我只是劫火殿的秘書,能力沒法跟大人比啊!我試了好幾次,根本擦不掉。」
陽光在他消瘦的臉龐上憐惜地徘徊,讓他原本蒼白的面頰有了一點光彩,「對不起,冰翎。我曾經打算,讓你看看西藏……」
「叫『小雪』……」
這個家忽然安靜得可怕。
他開始猶豫,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閻羅大王翻了翻備忘錄,擰著眉頭問:「難道是為了這個人?這個簡奕?白箏,我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會打擊你——簡奕未來三世在姻緣簿上有伴侶,不是你。」
白箏的神情有些茫然,「現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很久以前,就變成了人……」
「你開什麼玩笑!」白箏敲了敲奕的腦袋——奕只覺得額頭一涼。
正式上演那天,舞台上的閻羅大王也根據實際情況換成了炫光。
「哦,原來你的名字叫做『奕』!真好聽!」冰翎抖抖翅膀,「你對我的提議有沒有興趣啊?」
除了她,誰會沒事找事,養這麼一個雪妖祖宗?
白箏溫和地拍了拍紅曲的肩膀,寬慰道:「何必這麼焦躁呢?大家綵排沒幾次,怎麼可能完美?」
說到那個死人——更是讓奕心驚肉跳:他還沒習慣在家裡養個鬼,而且生前是個研究古詩詞的鬼……那天半夜起來上廁所,忽然聽到客廳的月光里有人朗朗吟詩,當時他就暈了過去……
「別提了!裏面太溫暖,不適合雪妖生存。」
圓潤的綠色風音石握在白箏手裡——她回到了那個夜晚。
一天,冰翎趁奕外出,和白箏坐在陽台上聊天。
「白箏,你又在矯揉造作裝才女吟詩?!」冰箱的門「呼」地從裏面推開,一團雪白的影子閃電般衝出來,快樂地唱著歌:「冬天來了!冬天來了——小小雪妖出動了!」
是白箏。
不過,也滿不錯。至少他不孤獨。
「你是……怎麼死的?」
冰翎終於要實現奔赴西藏的美夢,但和白箏的分別卻不可避免。
「你的前任一時半會兒交不了班。你隨處去玩吧,上班的時候我會通知你。對了,你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嗎?」
「我們可以一直往北走,」白箏建議,「到終年寒冷的地方。」
奕不禁搖頭:雪妖對年有什麼特別的感情嗎?怎麼覺得她比平常還聒噪?
生氣?他生氣了嗎?奕在夢中還在想這個問題:他終於會生氣了嗎?……
「你喜歡我嗎?」奕平靜極了,「說實話……」
「簡奕在人間早過了三世,和別人的姻緣都盡了。」炫光低聲問:「你要去找他么?」
白箏很好奇,是誰的聲音?竟然如此清晰地傳到六樓的病房……她從久卧的床榻上翻身坐起,無聲無息推開陽台門——迴光返照的力量真大。
簡奕十八歲離開家獨自生活,十九歲第一次在外過春節,和一個雪妖、一個女鬼一起看電視節目——這種事情是他離家之初始料未及的……
「不一定。再等等……我是直到生命最後的八分鐘,才看到冥界的官員——奕,我不想你失去這樣的機會。」
「奈何金閨月易沉,朱陳未締身先佚。」
但雪妖那幸福的笑臉和耳邊那溫柔放心的笑聲,卻清清楚楚地讓奕感到她們毫無惡意。
白箏可以四處遊盪,但她不想離開這個城市。和淚眼朦朧的冰翎分手后,只有鴿子小雪陪伴白箏。但這就是所謂的「屋漏偏逢連夜雨」吧——小雪竟然不慎被野貓抓死了……於是傷心的白箏成了孤零零的一個遊魂。難道這就是閻羅大王口中,她的未來?
他用堅定的語氣又問一遍:「我只想知道:你喜歡我嗎?」
反正是她自己堅持送上門,就算出了什麼事,他也不需要內疚……但他實在不願意——也許是害怕吧……他害怕看到鏡子里,自己站在小動物的屍體旁,那面無表情的樣子……他不會為她傷心。他不會為任何人或者動物傷心。
「你看到了?!」騎士心平氣和地問:「看到我?也看到那些死鬼?」
「我本來就沒有那種資格吧?」
「一旦轉世,一切都不一樣了吧?他也不是原來那個簡奕,我也不是原來那個文白箏。」白箏笑了笑,「我有我的未來。不過,如果相見……」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反問:「我們能相見嗎?」
「白箏,你還沒正式上任,怎麼就要辭職?」
「那是現任拂水姬的孫女。」校園裡的鬼們對於周圍的一切都挺熟悉,「她在這裏念書。未來的拂水姬啊——和您是同事呢!」
「可是?」冰翎看了看白箏,不知道這個故事里還有什麼「可是」。
「冰翎不是小貓小狗——她是雪妖,是精靈的一種。」
「郎十八,妾十七……」她仰頭看著昏黃的路燈、可怖的碎雪,不知臉上涼涼的水滴是奪眶的眼淚,還是融化的雪珠……
「奕,別說了!」白箏輕輕在奕的雙手上一按,「你太累了。」
「好久不見,冰翎!」白箏笑了笑。
奕幾乎看到了她的死亡——他養的小動物沒有一個能活過兩個月。
她一旦完全清醒,嘴巴就不容易停下,而且悲傷也迅速消失。「你怎麼沒去投胎?是不是挂念著我,陰魂不散?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一個像你一樣可靠的新宿主。你乾脆別投胎了,我帶你一起去找宿主——估計願意養雪妖的人,不在乎多養一個拖油瓶的鬼。咱們以後都能在一起,也不錯!」
「文白箏,」他問:「離開冥界之前,你有什麼要求嗎?」
「奕!奕!我要壓歲錢!」
對面走過的女孩也沖她笑了笑,笑容溫和而坦誠。
「你喜歡我嗎?」奕平靜極了,「說實話……」
白箏卻不像冰翎這麼樂觀:她看到那少年靜立在書報亭邊,嘴唇緊緊地抿著,修長白皙的雙手靈活地比劃著……
奕笑了笑,「原來如此……白箏,我也有一句實話告訴你:我活不長了。我本來還想換一個來世的承諾……既然這樣,就當我今晚什麼也沒說過吧。」
她對他的稱呼從「簡奕」變成「奕」。她越來越依賴他,越來越信任他——白箏看在眼裡,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麼念頭。
「文……白箏。」白箏卧病以來,已經好久沒說過話,聲音幾不可聞。
白箏定定地回望著他,想不出在這種場合該做些什麼。
冰翎和白箏離開故居,飄蕩了兩天,越來越失望。
那個夏夜,白箏忽然覺得身體不那麼虛弱。窗外蟋蟀的微鳴不再讓她心煩,濕熱的和_圖_書空氣也不再讓她感到憋悶,甚至窗外昏黃的月光也不那麼可憎……白箏知道:這叫迴光返照。
「不幸讓你言中……」
「呵呵呵呵……你既然是冥界的官員,還要什麼《夜遊證》?大家都是一家人嘛!你想什麼時候去『游』,打個招呼就好。」——這句話可真是騙「死人」不償命。後來白箏才知道,冥界的官員一個個跟人類夢想中的永動機似的,偶爾喝個茶都被人叫做「不務正業」……
他的神色頓時有些尷尬,輕輕抽動的嘴角抹上一絲苦笑。
「我還是不要說了……」白箏雙臂抱胸,搖搖頭,「免得你更加自責。」
「白箏!」奕忽然打斷了她,靜靜地說:「不要找那麼多借口。你只需要回答我:你喜歡我嗎?」
天啊,聽她的名字就有些恐怖:雪「妖」……以前的主人又陰魂不散,該不是被她害了,所以死纏爛打跟著她作祟吧?
黑馬扇動羽翼,穩穩地升到白箏的陽台邊。
閻羅大王滿意地把《申請書》放入抽屜,發給白箏一張《批准書》——頃刻之間,她就成了冥界的官員,候補劫火姬。

——公元19××年,文白箏,二十五歲。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冰冷的夜晚是不是一場夢。她拒絕了真心對她的男人。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痛苦,反正自己是難受得失魂落魄;不知那人如何度過這夜,反正她是在風雪中徘徊了一宿;不知道那人有沒有一個可以傾訴苦悶的朋友,反正她,有一個雪妖在一邊陪著……
「嗯?」白箏回過神,看到紅曲正凝眉瞪著自己。
「你還沒有嘗試,就想反悔?」
「你一定沒有考慮清楚……」女的說,「我比你大了四歲!天啊——你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呢!」
奕深深地看著她,微笑著說:「……和我想象的一樣……」
紅曲搖搖頭,朝台下一揮手,「阿佑,你來試!」
奕好奇地溜到門后,向客廳里偷窺——什麼都沒有。原來白箏是在會鬼友……
冰翎看著她,羡慕地嘆了口氣:「當鬼可真好!既不用擔心吃喝,也不用擔心冷暖——隨心所欲,想到哪兒就到哪兒。而我,唉,還得提心弔膽為生計打算……要是找不到宿主,下一個春天讓我躲到哪兒去呀……」
閻羅大王炫光靜靜地看著白箏,柔聲問:「白箏,你有什麼要求嗎?不會就是和話劇里演的一樣,想用一下風音石吧?你可以要求更好的……」
奕也把白箏當作無話不談的朋友,工作的煩惱、童年的往事,想起來什麼就說什麼,簡直比多話的冰翎毫不遜色……白箏對弈漸漸了解:他做的是設計類的工作,從互聯網上接受委託,把作品通過互聯網傳送……沒人見過他,沒人知道他是這麼俊朗的少年,沒人知道他從不開口說話……這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停!」冰翎捂上耳朵,「你就別老念同一首莫名其妙的詩吧?好像拿同一把鈍刀來來回回戳我的神經……什麼十八十七,問你好幾次是什麼意思,你也不說……」
「什麼啊!亂七八糟的……」奕聳聳肩,「現在年齡還會成為婚姻的障礙?沒聽說過!當你50歲的時候,他61歲;你60歲的時候,他也不過71歲。只要堅持到那時候,就沒人說你們不般配了!」
白箏告訴奕,她的父母很久以前就離異。她還告訴他自己曾經多麼喜歡考古,甚至鑽研了古文獻。可能是她的愛好太奇怪了,所以同齡的女性朋友比較少,社交面也很狹窄。別人都說她太害羞——這話沒錯,她從沒拒絕過推銷員,到死的時候,家裡有堆積如山的推銷商品……
奕的父親發現:奕常常莫名其妙地揮舞雙手,似乎在和什麼人打著手語——不過他的神志漸漸不清,他的父親以為奕的精神已經陷入狂亂……
「在那之前的二十年,我就會憂鬱死……說得這麼輕鬆,是因為奕沒有愛上和你年齡差太多的人。」
「我說白箏啊……」紅曲的眼神不懷好意,「大家一聽說我們的話劇要和赤冕殿下的故事抗爭,都不敢拿自己的經歷丟人現眼……你一向是神秘主義者,為什麼這次卻大方地提供切身經歷當劇本?」
「奕!這輩子,我因他而死,心安理得。我欠他,讓他空等那麼多年,最終用生命的終結了斷這段緣份,對我而言是解脫。下輩子,如果我讓你空等……」白箏停下來,一字一句地說:「我不能安心。請你,別用自己的未來考驗我。」
冰翎開始「春眠」的頭幾天,白箏和奕都覺得有些尷尬——他們都不像冰翎那麼活躍。本來就沉默寡言的兩個人湊到一起,一天無語也不稀奇。
騏輪大人白了他一眼,沒好氣:「也許?也許她是想跳樓,杵在那兒研究地形呢——關你什麼事了?忙你自己的爛攤子去!」
「原諒我,冰翎。」白箏沖雪妖吹了一口氣,這種涼意成了她們最好的共同語言。「我知道,如果沒有找到新宿主,舊宿主就去世,那雪妖和她在一起時的修行就付諸流水——」
吟詩的聲音果然消失了。
「冰翎!」白箏忽然伸出凍僵的手指,捏住小妖纖細的足踝,「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停!停!停——」紅曲揮了揮手裡的劇本,有些浮躁。
「不行……」白箏輕聲否決,「如果我讓你看,你會被撤銷成為冥界官員的審核資格。」
「你在說什麼啊!」紅曲捧著她的臉龐,左右晃了晃,「你喝了多少地獄靈茶?吸收了那麼多精華元素,永生永世在這裏當執事都沒問題!」
過了一會兒,客廳里安靜下來。
為一個人轉世?
「以後?」白箏搖搖頭,「我只能陪你七八年——然後,我要到冥界劫火殿工作。」
除了在昔日的校園徘徊,她再沒什麼消遣。
「騏輪。」他簡潔明了地回答:「冥界保衛部主管,隸屬於冥界十殿之首的秦廣王殿。」
也好——在這樣寧靜的氛圍中離開喧鬧的塵世,正是她近來的願望。她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在她家冰箱里「春眠」的冰翎。如果她一覺醒來,發現白箏已經不在,不知會有多傷心……
這精靈是個騙子!那女鬼是個托兒!——奕擰著眉頭,翻身繼續睡。還說什麼好相處——根本就是虛假廣告!她才來一個月,他已經感冒了三次——就因為她常常需要在半夜飛到窗外散熱,回來的時候卻不關好窗戶。
「冥界?你是冥界的使者?來收人魂魄?」白箏的肩頭聳動,惻然道:「冰翎曾跟我說過,只有死掉的人才能看到冥界的使者……」
「我行動的載體就是宿主啊——」冰翎仰天長嘆,「只要宿主帶一個便攜的冰箱,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沒問題。我也很想旅遊啊!可是你不喜歡旅遊……我連西藏都沒去過……」
「白箏,我忽然想起來很多事情……」奕的手勢緩慢而吃力,「我想起來了——我不說話,因為媽媽說,男人滿口都是虛情假意。媽媽說,她被男人的謊話騙了。她從立交橋上跳下去——就在我面前。真可怕……真可怕……風把她的眼淚吹到我嘴裏,從那以後我就不說話……」
而那個比她大了十一歲的人,終於找到了另一段姻緣,看起來過得不錯。白箏終於鬆口氣,不用再為他感到內疚。
白箏淡淡一笑,「我不想在地獄了——我應該去投胎。」
白箏看著紅曲,輕輕笑了——後來她們真的成了朋友,而且這友誼維持了近千年。
白箏的性格,已經明白無誤地寫在閻羅大王剛才看的檔案里:「柔和,不擅長拒絕別人。非常受推銷員歡迎——只要有人推銷,她就解囊……唯一一次拒絕別人的結果,是自己難過地在大雪裡遊盪十三個小時七分四十六秒。因此成疾,卧病身亡。」
「我怎麼能不著急啊hetubook.com.com——」紅曲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這次天冥話劇大賽,天界的籌碼是根據赤冕殿下的真實經歷改變的《玉狐緣》。雖然名字老土,但內容討好,而且擁有眾多粉絲的赤冕殿下和大美人靈雪艷親自擔當主角。連天帝陛下都不惜犧牲色相,出演第一大反派……你再看看我們這邊!」她嘆了口氣,「只有炫光的出場能吸引眼球。其他人……」
但那少年卻讓冰翎第一眼就相中。
——什麼人也沒有嘛!白箏眨巴著眼睛,不知道他搞什麼鬼。
「就是你!」紅曲不客氣地說:「觸景生情是難免的,但是——唉,你有機會和冰萱聊聊,她可是『首屆天冥歌劇大賽』的最佳女主角。她會告訴你,怎麼在扮演自己的時候投入一些。」
少年(搖風殿秘書趙暮寒飾演)看到了冰翎——毫無疑問!他怔怔地看著微笑的冰翎,半晌,修長的手指才在胸前比劃幾下……
「春天來了……我馬上就要『春眠』。你的手語學了幾成?我睡著的時候,你得幫我照顧奕——可別讓他死了。」
「大人……我覺得,也許,她在看我們呢……」一個禿頭的中年男子偷瞄了白箏一眼,壓低聲音說。
那個夏夜,悶熱的空氣讓奕無法成眠。
「只有七八年?」冰翎有些失望,但立刻振奮起來,「七八年足夠我修成正果,到時候我們就都是神啦!可喜可賀!不如這就出發吧!對了,你有沒有放心不下的家屬?你該不會到死都是孤家寡人吧?」
白箏知道,自己心裏惦念的,除了那個還在冰箱里睡覺的冰翎,就是他。
「我聽說鬼都要投胎。白箏,我知道你會成為冥界的官員,但是……你不能投胎嗎?我可以去找你。」
她的口氣這麼奇怪,讓紅曲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不如我們坐免費的長途車,怎麼樣?」
「哦。」白箏點點頭,反問:「你是誰?」
於是她看到了騏輪口中的「他倆」——身穿黑衣的年輕男子面容淡漠,身穿白衣的少年卻笑意盈盈,連聲說:「恭喜恭喜!文白箏是吧?——恭喜你及時睜開通冥眼,在生命中的最後八分鐘看到了冥界的官員。」
這一鬼一妖流浪的第十一天,雪妖的神終於看顧她們了……
這夜難熬,白箏到死也沒忘——沒過多久,她那一生就結束了……確切的說,是在第二年夏天。
一匹黑馬張著黑色的翅膀在半空飛行,馬上騎士卻是一身雪白。十幾個男女老少手裡拿著奇怪的玻璃片(後來她才知道,那不是玻璃片,而是冥界發給幽魂的《夜遊證》。持有這個證件的幽靈才能在人間徘徊,完成未了的心愿。)
簡奕呢?他應該又在某個地方出生了吧?
冰翎撲楞撲楞翅膀,吃了一驚:「難不成……是在去年最後一場雪中受了寒?你的命真苦。這年頭還有幾個人因為肺炎死掉?老天爺怎麼想的?竟然讓雪妖的宿主因雪而死——不合邏輯。」
「冰翎,你懂手語?」白箏驚訝極了。
滿天的雪花飛舞著,撲嗍撲嗍打在臉頰,有些疼。
「免談。要是有宿主還可以商量,但是,現在我處於獨身。」冰翎繃著臉,「汽車?那種空氣不流通的容器里總有奇怪的氣味,我只要在門口晃一下就會昏厥……」
閻羅大王十分為難。
「什麼?!你真小氣!以前白箏都給我提前準備好多的!還是白箏好……嗚,奕虐待我——我要到動物保護協會告你……」
她對面的他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後只問了一句:「冷嗎?」
閻羅大王悲憫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雖然他這輩子真心對你,但一轉生,一切都不一樣了……」他看著悵然若失的白箏,搖搖頭:「你有你的未來——」
算了。有個雪妖為自己傷心,死也不冤枉……
「你可是冥界未來的官員!這兩下子總該難不住吧?」
「找我?」過去的那個白箏搖搖頭,「然後呢?如果造化弄人,我們的年齡相距太遠,不過又是一場沒有結局的幻夢……」
奕只是笑了笑。
即使白箏去西藏,也不會帶便攜的冰箱……雪妖的毛病還真多——白箏又暗嘆一句。這種神奇的生物,除了冬天可以小範圍自由活動,一年有三季需要靠宿主養活,被自然界淘汰也是理所當然。
白箏有些為難,「這……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
「你的《夜遊證》今天到期!十二點之前到暗羅殿報到。」第一個聲音刻板地說。
奕推開棉被,一伸手,把冰翎從窗外拎回來,衝著小雪妖比劃。
奕和白箏的交談內容也漸漸豐富起來。
「傻啊!我們之間……何止是年齡的問題……」白箏幽幽嘆了口氣,「我們之間隔著陰陽的界限!」
「這個世界上,心地純潔的人越來越少……」冰翎哼哼了兩聲,「我們已經走了很遠,還是沒找到合適的宿主。再這樣下去,春天就要來了!」
奕小的時候常常笑——周歲、兩歲、三歲的生日錄音和錄像中,他笑得那麼歡暢。但後來人生就靜默下來。他忘了那是怎樣的經歷,總之世界還是那麼喧囂,而他卻一個人沉寂下來。
奕小心翼翼地走進去,轉了一圈,伸出手四處揮舞了一陣,打著手語問:「白箏,你在嗎?」
「……」白箏無語,微微垂下頭,「我怎麼能那樣奢求呢?是我拒絕了他。」
那個死老爸啊……奕盡量若無其事地比劃著:他已經有自己的家。
「我很認真啊!」奕的雙手靜靜地翻舞。
然後,第四個住戶衝進這個公寓——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鴿子。
那馬上的騎士也回頭看她。他大約二十七八,面容清瘦,眼神精悍凌厲。但他只隨意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不耐煩地催促那些男男女女:「一個女人而已,都沒見過嗎?快把《夜遊證》遞上來!檢查過的,立刻散了——別在這附近徘徊,嫌這兒陰氣不夠旺嗎?」
奕兇巴巴地白了四周一圈——他不確定白箏在哪裡。
「總是比手划腳的,多累啊!」
「是啊,但她和你們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有壓力。她必須找心底純潔的宿主,萬一有個閃失,找了一個有邪心雜念的,她就有墮落成魔的危險。而且,她必須保證宿主的安全——萬一遇到我這樣的,她的修行就白費了……」白箏苦笑一下。「她是個非常可愛的雪妖。你們要是見過她就好了……」
春去夏來,小雪在白箏和奕的共同努力下,漸漸長出美麗的純白色羽翼。
淺白色的身影繞著白箏飛舞了幾圈,喋喋不休地埋怨。
紅曲偷偷從冥界跑了出來——不為別的,就為昔日的密友。
白箏的心頭一動:她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一直等待著和他續緣?
「好久不見!今晚的工作順利嗎?嗯?有這種事?」
這一天對簡弈來說真是奇妙。他只是去書報亭買份雜誌,卻遇到一個外星人——不過她自稱是土生土長的雪妖。
「什麼?我要多少錢?我要錢幹什麼?!」冰翎卜楞著翅膀,「白箏,你來給他介紹一些飼養雪妖的經驗!」
她輕輕鼓掌:「真好!白箏,真好……和那出話劇相比,這個大結局實在好了太多……」
「她們的忘性很大,不論是多快樂或者痛苦的事情,扭頭就忘……」白箏輕柔地一笑,眼中閃動著略帶酸楚的光,「她說話雖然刻薄,但絕對沒有惡意。她也不喜歡管閑事——管的閑事多了,會影響她修行的心態。但是她更看不慣人們窩窩囊囊不敢爭取自己渴望的東西。所以,有些閑事,即使攔著她,她也要插一腳……」
待韓曉蔚離開,白箏從抽屜里取出靈力橡皮,輕輕在魂魄封印上一拭——封印上的紅色沒有消失……
「我要用我的嘴、我的聲音告訴你:我還是喜歡你……」奕的聲音微弱,幾不可聞,「白箏,讓我看看你。」
「和和圖書我們很像啊——」阿佐阿佑竊竊私語。
「小雪,到這邊來……」白箏輕輕喚了一聲,鴿子立刻飛到白箏腳邊。
看著這對情侶在月光下相擁,紅曲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她看見我?白箏有些驚訝,靦腆地點點頭,說:「你好!」
那白衣騎士勒住黑馬的韁繩,又仰頭看了白箏一眼。
千年,千年……雖然經歷千年,仍沒有任何人和事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殘影,填補我心中的空白。簡奕,這千年裡,你又經歷了什麼人、什麼事呢……
可是……白箏還是有些猶豫。閻羅大王交待過,不能在人類面前展示樣貌。因為看到冥界官員的人可以成為冥界官員,而刻意讓他們看到,則無異於作弊,看到的人一律取消審核資格,而且作弊的官員也要受懲罰……但傳達聲音,閻羅大王似乎沒禁止……
那巨大的閻羅大王忽然跟瀉了氣的皮球似的,驟然縮小成一個不滿五尺的小老頭——動地翁·元緒。他吹了吹鬍子,發著牢騷:「我記得他差不多就是這樣嘛——他當閻羅大王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他投胎都不知道多久,誰能記住他原來是什麼樣?!」
「白箏……白箏!」
閻羅大王本人似乎對別人看到他之後的反應已經見怪不怪,戴上眼鏡看著一本厚厚的檔案,「嗯,很好,你很有天賦。哦,你還飼養了一個雪妖?不錯。你的魂魄是屬火部的……唔,還挺強,怪不得能震住雪妖。」他唧咕了一陣,合上檔案,笑眯眯地搓著雙手,用誘騙似的口吻說:「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到我們冥界上班?我可以安排你當……劫火姬!是僅次於十殿閻王的職位,還有機會參加天庭一日游。待遇很優厚哦!——免費供應地獄靈茶、清茶,按月發放地獄點心。工作很簡單——只要會用小刀和橡皮就絕對能勝任。年終有獎金,工作努力的還有機會獲得冥界珍寶。要有什麼特長更好:可以參加天冥兩界舉辦的各種比賽,痛痛快快贏得名譽和寶物。想想看——你還能操縱人類的命運,這是多麼爽的體驗!還猶豫什麼?來……在這個《申請書》上隨便打個勾,立刻就能成為神!真正的冥『神』!……你怎麼還在猶豫?我像說大話的人嗎?我可是閻羅大王啊,絕對不糊弄你!」
是啊……老爸有自己的家——那個家,不是奕的家。
他的神情那麼真實投入,讓所有評委大為讚賞。
握著風音石的白箏走到他身邊,俯下身,在他耳邊低聲回答:「是的,我喜歡你。」
「火車?我和它沒緣份。不管它開不開車,我只要靠近,就能聽到它轟隆轟隆地叫喚,然後耳朵就會失聰3到5個月……」
「郎十八,妾十七,夙世相逢成姻契。
白箏搖了搖頭。
「是嗎……」白箏的神情有些落寞。
那種暖流立刻讓她緊繃的神經放鬆,忘了應該說什麼。
又來了又來了!
「能相見!」炫光笑了笑,沒有說更多。
「你叫什麼名字?」他低沉的聲音讓人不寒而顫,比冰翎的呼吸更冰冷徹骨。
「她很活潑,能和任何人好好相處。她的壽命會比你我都長。」
「停!休息一下。」紅曲滿意地拍拍手,「今天大家表現都不錯——尤其是暮寒,你的演技可圈可點!獎勵地獄靈茶一盒。」
她的聲音若即若離:「郎十八,妾十七……」
白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多話。
「既然知道,你還這麼不負責任地死掉!」冰翎嘟著嘴,「算了……我本來應該保護你。是我沒用。說說看,你是怎麼死的?」
白箏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忽然覺得自己輕盈地飄起來——那個沉重的身體歪歪地滑倒在月光里……
冰翎沮喪地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翅膀:「你覺得這麼脆弱的翅膀能飛越萬里嗎?我跑長途的紀錄是從A市飛到你家所在的城市,明白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昏黃的路燈下站了多久。
「那個人、那個人!」冰翎興奮地抖動翅膀,「啊——真是鶴立雞群!你看你看!他周身散發的純白色氣息——天啊!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她沒看錯吧?
白箏猶豫地問:「如果我做了冥界的官員……也能像那些幽魂一樣,領個《夜遊證》去人間實現未了的心愿嗎?」
奕並不生氣——他很少生氣,很少興奮,很少悲傷。但他常常疑惑:他的這些感情都到哪兒去了?
「可是……」
聽了這話,白箏的臉色忽然微微變了……不過紅曲沒在意,沖那幾個死鬼吆喝一聲:「群眾演員先退場吧——大家幹得不錯,下次綵排我會通知你們。」
小雪妖已經飛到少年的面前,優雅地行了一禮:「你好,我的名字叫冰翎,是雪妖族碩果僅存的精靈。你叫什麼名字?有沒有興趣收養我?」
白箏笑了,「風音石只是我心理的一個寄託。我在話劇中已經實現了這個願望。其他的願望……沒有。我想不出來。」
「那個時刻,終於要到了吧……」
阿佐阿佑似乎已經想和這個雪妖成為朋友,異口同聲地問:「冰翎大人現在在哪裡?」
白箏忽然希望能和這個女孩兒成為朋友。
「什麼?噢,我來給你解釋一下——我們雪妖是純潔的生靈,對於複雜的人類來說,我們的身影淡如煙霧、聲音細若蚊吟。但在心地純潔的人眼裡,我們卻是鮮明的,在心地純潔的人耳中,我們的聲音和常人無異!恭喜你——你是這個城市屈指可數的幾個純潔的人之一。什麼?我剛才和誰說話?……這個,她是我以前的主人,你看不到。為什麼?因為她是鬼。喂!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她是死了,但又不是我害的——你別用那種恐怖的眼光看我!白箏,你來跟他說!」
她在跟誰說話?
「這個你放心!」——人也不是那麼脆弱,說死就能死的……
這個雪妖竟然還領著一個跟班,據說是她以前的主人,已經做鬼……
忽然,寧靜的夏夜被一陣喧囂打破——
「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我不習慣人家和我開玩笑……」白箏的聲音有些忐忑不安。
「奕,我們給他起個名字好不好?」白箏積極地提議:「你有什麼好點子嗎?」
白箏聽到這裏,不禁搖搖頭:「怪不得你們幾乎絕種……」
她的心忽然軟下來,閉上眼睛一笑:「是的……我喜歡……」
冰翎默默地望了她一會兒,搖搖頭:「你要是真的能『止』於此,我就不必這麼操心了!」
「離開?!」紅曲的筆掉在地上,「那不成幻想劇了?!」
於是又是一陣轟亂。白箏看著他們交接那古怪的玻璃片,只一會兒,就作鳥獸散。
「算了!」冰翎聳聳肩,「人類的價值觀我不太懂。不過那樣的老頭子,比你大了十幾歲!惦念著他才叫糟蹋青春呢……」她忽然發現白箏更加沉默,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人類的價值觀我真的不懂!既然你對他並非無情,難道年齡就是那麼重要的問題?」
白箏常常坐在鞦韆上悠蕩。初見那天,簡奕也曾坐在公園的鞦韆上,那麼安詳。
這個雪妖成功打破了奕的寵物壽命紀錄——三個月,她已經健康活潑地在簡家寄宿了三個月。
奕坐在月光里,忽然對自己這種忐忑不安的情緒著惱:白箏是自由的,她不像冰翎一樣需要他。她愛去哪兒都可以!他憑什麼來管?
「是啊。」白箏淡淡地回答,「不只我覺得年齡是問題,他也這麼覺得——郎十八,妾十七……」
白箏默默地想了想,說:「紅曲有一塊『風音石』,能夠倒轉時空。我想借用一下。」
「曉蔚,」白箏微微一笑,「我上次教給你的使用橡皮的方法,你有沒有掌握?」
忽然,一個輕微的聲音問:「你為什麼不睡覺?」
沒有——奕簡潔地回答——我沒給小動物起過名字。
m.hetubook.com•com不想爭辯,養就養吧,無所謂。看她那體格,也不費多少糧食。
「奕!你要帶我去!」冰翎輕輕落在奕的耳邊,「等你康復,你要帶著我、白箏,還有那隻野蠻的鳥,我們一起去。」
「可、可是……」那諂媚的聲音一轉,已而委屈可憐,「我的心愿,還沒完成……」
「夜來朔風透窗紗……行人拂袖舞梨花……」
雖然不知道白箏對自己做了什麼,但奕的臉卻微微一紅,比劃著說:你來起名字。
「奕!」白箏把手指輕輕壓在奕的唇邊,「別說……」
她只念了這縹緲凄婉的六個字,他卻已經會意,付之複雜的一笑,轉身離去,竟不回頭。
朦朧中,他產生錯覺,以為是冰翎被關在外面,於是閉著眼睛拉開窗戶……
「那隻能說你笨!」所謂的「騏輪大人」一點也沒有同情心,「我只負責檢查,有什麼委屈跟暗羅王說去!」
他也飼養過小動物:金魚、小雞、小貓、小兔子、鸚鵡、松鼠……它們是父親買來給他作伴的,因為他幾乎沒有同齡的夥伴。他對這些動物的到來不怎麼熱心,對它們無一例外的死亡也不怎麼傷心……這對他來說本來不怎麼奇怪,但自從看到一個小女孩為死去的小貓哭泣,他才知道:自己的感情竟然缺了這麼多。
「我好羡慕你們。」奕虛弱地笑了笑,「冰翎、小雪,你們都能看到白箏,我這個據說擁有純潔心靈的人卻看不到她……」
「是啊!」白箏的神情倒是很洒脫,「難道你怕鬼?要不是我『矯揉造作裝才女』,在這裏裝神弄鬼夜夜吟詩,你早就和冰箱傢具一起,被扔到爪哇國了!」
不是生病,不是意外……奕拚命想,就是想不出來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他放棄了自己的聲音。現在,他仍然不太願意說話。偶爾有他想說話的時候,也發不出什麼聲音……
「過年了!過年了!」
A市啊……那個地方只要坐五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就能打個來回……
白箏看著這讓她費勁的封印,臉色越來越複雜——
他起身喝水,卻聽到客廳里白箏的低語:
「什麼?!那個雪裡的傢伙呢?他難道沒有守護在你的病榻前,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聽說鬼都要投胎。白箏,我知道你會成為冥界的官員,但是……你不能投胎嗎?我可以去找你。」
「哎喲,簡奕生氣了……白箏,他要我翻譯:不要在半夜吟詩。夜深人靜的時候,你那種斷斷續續的聲音特別可怕……」
還有這種好事?!奕頭一次聽說。
「阿佐!你的台詞!台詞啊!」她衝上舞台,彈了雪妖的小腦門一下,「怎麼又忘了?!」
白箏的秘書韓曉蔚恭恭敬敬把一摞文件放在她面前,說:「文大人,這是今天的工作。」
她點點頭,似乎心就在喉頭涌動,想藉著衝動把所有的秘密傾吐。但這些秘密也把喉嚨塞滿了,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白箏!」冰翎飛到她面前,小手上下揮舞,卻摸不到白箏。一粒冰珠清脆地落在地上,摔成無數閃亮的銀屑——那是雪妖的眼淚。
「你好!」她開朗地對她揮揮手,走遠了。
奕幾乎是立刻就點了點頭,迅速得讓他自己都後悔——有許多細節問題,他還沒來得及問呢。
她還在說著什麼,白箏緊緊地握著風音石,忽然覺得過去的自己,在這個時刻是那麼慌亂……
「奕,」女鬼忽然問:「你的父親不來陪你嗎?」


「抱歉,冰翎,」奕的雙手更加瘦削,不像過去那麼靈活,吃力地打著手勢:「我討厭醫院,才回到家裡……卻讓你看到這麼傷心的場面……」
他沒有給她跑題的機會,單刀直入地問:「我只想知道:你喜歡我嗎?」
那天,奕的狀態似乎不錯,趁他父親離開的空兒,他問冰翎:「白箏在嗎?」
她竟然自稱動物?奕把刷牙水吐個乾淨,以防噎住自己。一個雪妖,要錢幹什麼?算了……反正老爸寄回來不少,就分她一些,圖個吉利。
「白箏,他走了……」一個麻雀大小的淡淡的影子出現在白箏耳邊。她幽幽飄在風雪裡,隨著狂風怒雪翩翩振翅。那對蜻蜓般嬌柔輕薄的透明翅翼,在雪花中微微泛著珠光。「你這個傻瓜!為什麼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胡話?什麼郎十八、妾十七?要說也該是『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之類的才對啊!別說我剛才沒在旁邊提醒你——我吹了好幾口冷氣想讓你清醒清醒,可是你根本沒搭理……」
白箏驚呼一聲,引來那些人疑惑地仰望。
靜靜的夜裡,淡白的月光在飄蕩……
「你去哪裡了?」他的手指靈活地翻飛。
「倒轉時空?那風音石只能讓使用者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過去發生的事,根本不能改變什麼!」炫光的眼神有些傷感,「你可以要求更好的……」
如今二十五年過去,在朋友人生的關鍵時刻不守護在她身邊,實在不夠仗義——紅曲就是考慮到這點,才抱著地獄點心,拎著地獄靈茶,帶著舒服的坐墊,一邊吃吃喝喝,一邊坐在房頂,看著樓頂的這一男一女。
白箏看著他們的背影,聽著他們的交談……
「隨便想一個也可以啊!」
他一定,還是一個純凈的少年……
「不要寫中間的過程了。」白箏輕輕說,「就寫文白箏離開冥界的一幕。」
但當時她真的很心動。雖然她曾經無數次從推銷員手中買了沒用的東西,這次還是沒吸取教訓——直到很多年之後回顧往事時,才喟嘆一聲:「又上當了……」
小雪?這麼俗?——奕只是心裏想了想,沒有表示出來。
「文白箏——」
「我?」白箏的精神似乎還是不怎麼集中。
白箏不打算去找他——那一世已成流水,幹嘛用前生的夢魘去糾纏他?
後來聽說冰翎愛上了新宿主,放棄了升天成神的機會,反而化身為人,和那少年一心一意談起了戀愛。
「喂喂!你這野鳥是哪兒來的?」冰翎惱怒地抗議,「太沒禮貌了——怎麼能啄精靈的頭!啊!走開走開!奕——救命!」
「喂喂喂!你,就是說你!別跑——把你的《夜遊證》拿出來!」——一個洪亮的叫聲伴隨一陣馬嘶。白箏不禁好奇:在這樣的都市,半夜有人遛馬?
白箏握住奕的手,盡量把悲傷藏起來。
月光在他的臉上閃閃發亮,他幽黑的眼神卻把她的心狠狠撞了一下。她「嗯?」了一聲,對眼前的情景有種似曾相識的心痛。
她靜靜地看著滿室月光。那纖細的少年就坐在月光里,當時的自己,就坐在他身邊。
「這個……」白箏怎麼能知道奕的想法?只好敷衍:「當他真心想說的時候,就會說的!」
原來如此……雪妖的生活真單純……
「明年,我比她小五歲;後年,我比她小四歲……等到我二十六歲的時候,就比你大一歲了,白箏。那時候年齡還是問題嗎?」
白箏暗暗擔心——就是因為她從來沒有嘗試過,所以到死都沒有沒有開口拒絕推銷員。而奕,和她在某個方面是相似的。如果他沉浸在這種不需要開口的生活里,他的後半生也不會再發出聲音!
她只做了一件事:把雙手抽回……
那天下午,奕的父親露面了。直到奕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也沒有離開,這總算讓冰翎和白箏不太恨他。
「怪不得你一念這詩,就把人家氣跑了!」冰翎咯咯一笑。
白箏無語——她沉默了片刻,終於回答:「奕,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弟弟。」
冰翎還在。白箏去哪裡了呢?
結束了緊張的排練,紅曲和白箏結伴回去工作。
白箏有些詫異:這就是傳說中的閻羅大王?
「是傳說。」白箏和冰翎一起離開那棟鬧鬼的公寓——她的舊屋,一個鬼、一個妖一起輕盈地在夜空里飛舞,「傳說有個十七歲的少女,和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十八歲的少年訂婚,可那少女死了、進入輪迴。她再次遇到他的時候,她雖然還是十七歲,他卻已經不是十八——少女不甘心嫁給一個老翁,而老翁也不忍心耽擱了少女的年華。這就是所說的『有緣沒份』吧……」
——劫火殿——
白箏笑了笑,對弈說:「你在冰箱里多準備一些冰淇淋和冰激凌,冰翎就很滿足了。如果用水果味的飲料多做幾種口味的冰塊,她會對你感恩戴德。」
「哎呦,這不是騏輪大人嗎?好久沒見……您親自來檢查?真有責任心。」——一個諂媚的聲音響應。
「找我?」白箏搖搖頭,只是奕看不到,「然後呢?如果造化弄人,我們的年齡相距太遠,來生不過又是一場沒有結局的幻夢。奕,我要告訴你一件故事——」白箏頓了頓,「從前有青梅竹馬的一對少年男女。男孩兒十歲的時候,女孩兒意外地去世了。男孩說:『我誰也不要,只要找到你!』後來他真的做到了,找到了她,她卻害怕那十一年的年齡差距……這是閻羅大王告訴我的故事。那個女孩兒就是我。被我拒絕的男人,據說就是那個找我的少年。上次,我不知道自己害怕年齡的差距,白白傷了一個等我的人;這次,我不會做同樣的傻事——我不需要你等我、找我,我不會為你投胎,到頭來卻傷害了你……我太在乎年齡,我知道,這一點無法改變。」
她悵然嘆氣,來來回回擦了幾次,紅色才不甘心地褪去。
「簡奕簡奕快起床!把窗戶打開!你的卧室太熱,我要融化了……」
「火車呢?」
那麼,叫白箏吧……
冰翎的運氣真是差到極點——這個冬天她醒來的時候,差點暈過去。奕還沒死,還好。但是他離死也不遠……
「飛機……」
「男人並不是滿口虛情假意……」奕疲乏地把手放在胸前,嘴唇微微翕動:「白箏,我還是喜歡你……」
本來,超過十二歲的人,已經不在冰翎關注的範圍——在這個年代,這個年紀以上的人,很少還能保存純真——白箏是個例外,但這樣的例外不可能有很多。
「我?」另一個和阿佐一模一樣的蝴蝶精靈畏縮著不敢上前。
「要說專業,還得說咱們炫光大王。」紅曲一邊把犒勞演員的地獄靈茶擺到評委席上,一邊帶領演員們分析,「炫光不愧有好幾千年當白無常的經驗,根本看不出來是演戲——這就叫境界。螢星雖然僵硬了點,不過我記得你一直就這德性,也能說得過去。至於騏輪,我得把你的台詞改一改——你本來就長得凶神惡煞,再兇巴巴地叫喚起來,簡直影響我們冥界的親和形象……阿佐繼續努力!你演的是雪妖!雪妖雖然多話,但和蝴蝶精靈畢竟不同——她們……唉,白箏,你來給她講講。我也沒養過雪妖,不好說。」紅曲喘口氣,喝了口靈茶。
他是個健康的人。至少醫生是這麼說的。但每個鄰居都知道:簡家有個啞巴兒子。
少年沉默地轉了幾個彎,來到空無一人的街心公園,坐在一架鞦韆上,直直地看著冰翎,手指又舞動起來。
說到這裏,紅曲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老大,你怎麼把閻羅大王演得跟個皮條客似的?——前任閻羅大王是那副德性嗎?!」
冥界也許可以贈送禮物,但身為活人,奕只能對白箏的去世表示遺憾。
「誰說的?」奕的手指不服氣地反駁,「我喜歡的人比我大了六歲!」
白箏微笑著想:他現在還喜歡梧桐嗎?
那天,奕被一陣撲喇聲吵醒——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拍打窗玻璃。
白箏常常恍惚地佇立在梧桐樹下微笑:她記得簡奕說過——挺拔的樹榦、碧綠的大葉、淡紫的花朵、無限的清香……他喜歡梧桐。
但當耳邊微微吹過一絲冷氣的時候,奕卻覺得心神舒爽。一個輕微的聲音非常柔和地說:「冰翎是個好孩子……請你照顧她,好嗎?」
寶殿里的巨大塑像發出轟然巨響。
「冰翎是誰?」騏輪微微蹙眉,「他好像對冥界不太了解,把我們整個系統都攪混了——我不負責收人魂魄,他們才負責。」他向白箏身後一指。
「可敬的女孩兒——我聽說,她被一個男人拋棄了六次,還是堅持不懈地為他轉世……」
沒有人回答。
那個溫柔的聲音帶著涼意從耳邊拂過。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我不像你的力量那麼強大,我在這裏這麼久,也許就是托地獄靈茶的福。」白箏輕嘆一聲,似乎並沒有不開心,「一千年,已經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期。我什麼也不能留給大家——只有這一出話劇。」
「我有叫你起來關窗!可是你睡得像死人……不好意思哦白箏,我忘了,死人是不睡覺的……」
冰翎卻好像被凍僵在空中,臉上凝滯著難以置信的驚悚。「你……你……你死了……」
奕揉揉惺忪的睡眼,把窗戶推開一條縫。一個小小的身影「嗖」地沖了出去,在雪花里高興地歌唱,「第一場雪!第一場雪!」
雪白的雪妖抖了抖翅膀,在銀色的微光里蛻變成一個蝴蝶精靈。她有些委屈,嘟囔著:「你幹嗎那麼凶?這是人家第一次上舞台,忘詞有什麼稀罕的?」
精靈的一種就能逃過厄運嗎?
「冰翎,那個人,他……」白箏還沒來得及彙報這個新發現,就發現冰翎不見了!
白箏走了?奕忽然不安,跑到冰箱前,猶豫地拉開門——冰翎還在裏面好好地睡覺。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小雪妖,冰翎氣呼呼地哼了一聲,換個方向繼續睡。
「有這回事?」白箏第一次聽說。
大賽結束后,冥界的官員沒心思為微弱差距落敗而沮喪,他們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劫火姬·文白箏即將離任。
「我在,奕,我在這裏。」白箏的手指掠過奕的額頭,帶著他熟悉的涼意。
白箏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面容俊秀,身材修長,穿上過膝的大衣好看極了……
「你看不見他倆?看來你們沒緣分。那也無妨。其實並非只有死人才能看到冥界的使者。」騏輪對迷惘的白箏解釋:「少數人類在活著的時候就能看到。而這些人都有資格成為冥界的官員——你既然看到了我,那就恭喜你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奕為什麼不說話呢?」
「不是幻想……」白箏平靜地說,「紅曲,我不行了。」她的口氣就好像那時的簡奕,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宣布他的死亡將近。
冰翎輕輕飛到白箏的耳邊,背對著奕,說:「讓他看吧——我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垂下頭,伸出雙手,把她冰冷的手握住。
「奕!你不能死——」傷心的冰翎撲在奕的枕頭上放聲大哭,「包括我睡覺的時間在內,我們在一起才一年。你是個好人,不能這麼早死——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白箏長嘆了一口氣:「有一個人……他比我大十一歲。他是我的老師。我知道他是真心對我。但是……」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明白,「但是,我沒辦法接受他的感情。我可以因他而死,並且毫不後悔,但卻無法作為他的妻子活下去……我太懦弱,不敢承受流言蜚語。」
「用不著這麼悲觀吧?才剛剛入冬……」白箏在風裡飄蕩,隨口安慰一句。
但這微弱的回答卻讓騎士大驚失色——他似乎根本沒指望著她能回應。他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白箏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游移,最終莫名其妙地落在他的面孔上。
冰翎終於又找到一個心地純潔的少年。真心去找的話,會發現:其實心地純潔的人也不少。遺憾的是,這個純真的少年要舉家遷往西藏——沒辦法,誰讓他父親要到高原上搞建設……
這個雪妖,要他養她?
活潑就該長壽?
「我不在乎……」奕的聲音輕輕提高了一點,「我不在乎能不能成為冥界的官員。我想看看你,白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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