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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我醫相思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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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江湖?!」小蝶伸直了脖子,驚叫一聲。
春柳被小蝶哼哼唧唧的架勢弄得心慌意亂,小聲問:「大夫,我們小姐得的是什麼病?」
「嗯……」她時不時搖頭晃腦哼哼兩聲。這是小蝶下山以後,從一個挺吃香的庸醫那兒學來的——不管大病小病,醫生一定要裝作高深莫測,好像這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放別人手裡肯定沒轍,剛好我會治……據說病人還就吃這套。
不是吧?人就剩一口氣?這都能算得上容州的大新聞了,你這個當老爹的還在這兒喝茶聊天?
周小風對她這種高亢的腔調熟視無睹,白了妹妹一眼,繼續說:「他啊,據說是毒宗的什麼什麼執掌,不幸抽籤抽中了——你也知道,毒宗三天兩頭就搞這種無聊的把戲,給人下若干種毒,還不讓這人死,再把這個毒人送到我們這兒,看師父能不能解了……師父已經婉拒了百八十次。」
急病、急病——這兒的人也太少見多怪了。小蝶心中嘆息一聲。不過聊勝於無嘛!她不緊不慢地收拾了藥箱,活動活動筋骨,出門了。
「不知道大夫怎麼稱呼?」王老爺好像對他女兒的病不怎麼著急,先和小蝶喝茶聊天。既然他都不急,小蝶這種沒良心的醫生當然更不著急。諒他女兒也染不上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病,反正有她周小蝶出馬,疑難雜症一應手到擒來——她抿了口茶,心裏盼著王家能留她吃頓午飯。
「師妹,你今天就下山去吧。」大師姐的眼睛不忍和小蝶對視,「按本門規矩,你只能從山上帶一樣東西——我提醒你,如果你要的是本門秘葯,我們葯宗弟子拚死也會從你手裡奪回……」
果然是傷風頭痛……小蝶心裏遺憾地嘆息了一聲……
這時候,二師兄范小泉走了進來,臉色有些異常,一見小蝶還在,立刻把桐油鞭藏在身後——但血珠還是滴落在他身後。
小蝶垂下眼睛,低低回答:「小蝶是自作自受,卻連累了哥哥,害師父又和江湖牽扯……小蝶不敢怨恨師父。」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
「哥?!」小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生來就和她有仇的哥哥,竟然在這時候說要替她受罰?
「可是我中的毒還有孔雀芭蕉灰、北風膏、三元金丸……啊!你至少要讓我把病症說完……」
「你家小姐什麼病?」——多半是感冒,小蝶心說。
誰想到,一路上沒看到心目中的江湖,卻得看她那個風流的大哥不斷騷擾良家婦女、不斷被良家婦女的爹爹哥哥丈夫追打……有時候小蝶甚至懷疑:真的有江湖嗎?怎麼她老哥騷擾了這麼多女性,其中竟然沒有一個是身懷武藝的?按照傳統的說法,早該有性烈如火的暴力女把她老哥身上捅個三刀六洞了……
「原來是周大夫。」王老爺拱拱手,「小女的病還要仰仗大夫了。」
如果讓容州城那些沒出閣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知道——她們的偶像,「濟慈堂」的周大夫竟然是個多愁善感的小丫頭,她們一定會歇斯底里。而歇斯底里的女人是所有會動的東西中最可怕的——她去世的大哥這麼說過。這就是為什麼小蝶打定主意決不讓別人知道她是個女孩兒。
倒霉的是,容州這個地方地肥水美、人傑地靈,可老天爺也太眷顧這裏,竟然讓容州的人民生就一副健康得只能用「異常」來形容的體格——本來小蝶是聽說這裏醫生特別少、競爭不激烈,才興沖沖千里迢迢趕來,誰料到這裏一年到頭就只有幾個輕度傷風頭疼的患者……怪不得別的醫生都搬家了。
說完,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就轉身下山,三下兩下不見了人影……
中年人終於明白這次是遇到貴人,拱拱手,誠懇地說:「在下曲光,請問恩人大名?」
濟慈堂和所有藥店一樣,兼當醫院。在廳堂之中,最顯著的地方,供奉著醫聖張仲景的畫像。
王小姐的床幃深攏,周小蝶看不見她的樣子,只聽得帶路的丫環春柳在帷幕後輕語:「小姐,周大夫來了。」
「你回答地真乾脆……」小蝶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中年人泣不成聲,連連點頭。
這天黃昏,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偏僻的小巷溜到了容州唯一一家藥店的後門——不是別人,正是該店的主人周小蝶。
小蝶對他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暗自惱火,於是大義凜然地說:「既和-圖-書然小姐情況危急,不如在下立刻去看看。」
小蝶的腦子「嗡」一聲,陷入渾噩——他竟然還中了「山北水南」那種珍惜的毒藥……
「小姓周,名小風。」——順便一提,小蝶行醫打著她那個死鬼哥哥的名號。有朝一日她要混成了江湖第一名醫,也算給哥哥長臉,沒讓他白死一場。
「師父……」小蝶早就哭腫了眼睛,撮了撮紅紅的鼻子,可憐兮兮地哀求:「弟子只因煉藥成功,一時得意忘形。還求師父大人大量,給小蝶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她的背上留下一個淺色的疤:那是日以繼夜背著哥哥的牌位流浪,被那塊木頭磨破的傷痕。她發誓,這個傷疤一輩子也不去掉——這是她欠哥哥的。
「我的天啊——那種稀世之寶,你到底是在哪裡搞到的?!」小蝶手忙腳亂把他扶到陽光下。「『山北水南』是純陰劇毒,沒有四五十年,絕對煉不出來。竟然讓你給遇到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跟你說『恭喜』……不過你運氣真不錯,我師父有解藥,而且和我的九轉白玉丹完全相容,不必擔心!」
「哎……」她只能再嘆口氣,退到藥店里,坐到紅檀木的桌子後面,開始她每天的第六件大事——回憶從前。
小蝶先是懷疑二師兄手下留情,但旋即打消了這個天真的念頭。如果行刑使者是大師姐,這種事情還有可能發生。但二師兄就是因為一向鐵面無私,才被選為行刑使者的……她又懷疑哥哥身嬌肉貴,挨了沒兩鞭就昏死過去,也許,還沒挨鞭子就嚇暈了……但這個念頭也轉瞬即逝:鞭刑就是要受刑者受盡精神和肉體的痛苦,如果受刑者昏死,行刑使者一定會把他弄醒再繼續……
但小蝶的好心情卻全然消失無蹤。
鞭聲停了。
要說王家,雖然算不上容州的大財主,但也算殷實人家。至少他們家給女兒修了一棟挺體面的綉樓。
「城南王家。」
算了吧算了吧!月老還沒糊塗到把兩個女人的紅線接在一起!
「啪啪!」——只不過是鳥雀踏上了枯枝……
他面色紅潤、體格強健,從前看到后,從頭看到腳,給誰看也不像有病的樣子。但是——俗話說得好,「于無聲處聽驚雷」嘛!
「哥哥,我的九轉白玉丹煉成了……」小蝶開始抽泣,「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寫在本門《大事記》中——第一個煉成能解二百三十種以上毒的解藥的人,是你妹妹……」
小風沖妹妹苦笑一下,「誰讓我生在你前頭……」
「咳、咳!」她乾咳了兩聲,邁著八字步繞著中年人轉了兩圈,假惺惺地說:「這位大哥,請恕小女子直言——看您站立的樣子,左腳腳趾蜷曲,右腳腳根微抬,似乎是中了『蒼月流星散』,下肢日漸酸脹所致;聽您呼吸,三長三短,似乎心肺如針刺,必是中了『紅霄丹』的劇毒;『蒼月流星散』和『紅霄丹』二者相生,如若中毒,頃刻斃命,但您卻仍有一息,可見是服用了『霜里見』強行壓制……」
「仁厚?」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任緋晴打斷,「她一向聰明有餘,仁厚不足!小蝶,我早就告訴過你,少年人自信是沒錯,但你卻太狂妄——本門規矩不能為你壞了。偷盜禁藥,要用桐油鞭重責七十七鞭,逐出師門。」任緋晴停了停,接著說:「行刑使者,帶周小蝶到後院領罰!」
「你家是誰家啊?」小蝶無精打采地把抹布仔細地掛好,隨口問了一句。
過了不到一刻,那中年人果然幽幽轉醒,似乎不大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肆無忌憚地打了一個響亮的嗝,茫然地看了看小蝶。
小蝶的眼睛轉了轉,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小姐,不是我說——您也不照照鏡子?您看……」她把王小姐拉到鏡子前,指了指裏面的兩個人影。
「大夫,久仰久仰!」——這個笑眯眯迎上前的中年人應該就是王老爺。呵,就稱呼一聲「大夫」,連人家姓什麼都不知道,也敢說久仰?
而現在,她就好像活在一個罩子里,身外的一切都是那麼模糊,只有每天夜裡回到從前的夢是鮮明的……她必須給自己找點事情,否則會壓抑到精神錯亂。
王老爺摸摸他那油光水滑的禿頭,嘆口氣:「聽丫鬟們說,大概五六天以前,我女兒在綉樓上吹風——可能是著涼了,一病不起。」
一會兒,春柳拉著幾根絲出來——沒創意的老和-圖-書法子:懸絲把脈。
崑崙之行留給小蝶無限遺憾。回到雲南老家以後,她再也不幻想什麼江湖了。
周小蝶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檢查房頂的屋瓦,看看她頭天夜裡做的記號是不是被動過——但結果總是一樣:沒有她盼望的夜行人出現。
然後,是她每天起床第三件事——無可奈何地嘆氣——「師父啊師父,你老人家也太絕情了……」她攥著手裡的小刀,猶豫好久,才在柱子上又刻下一道。再看看這根柱子,已經被她劃得慘不忍睹,隨時都有「喀吧」一聲折斷的可能。
那天,她興高采烈地從後山的金霞洞出關,打算把剛剛煉成、能完全破解二百三十五種毒藥的九轉白玉丹拿給各位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顯一顯。
但今天山門口這個人,卻有些異常。
小蝶心裏大叫一聲不好,忽然想起了哥哥從前說過的話:「女人啊,最喜歡自作多情!女人呢,都是自負的動物,本來你對她根本沒意思,她卻覺得你已經為她受盡情感上的煎熬……她們就喜歡用這種幻想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所以!拒絕女人一定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不給她留半分幻想的餘地!」
那中年人卻含著淚搖搖頭,「姑娘有所不知,我身中多種劇毒,相生相剋,如不能同時化解,必然突發,要了在下的性命……」
「嗯?!」小蝶瞪大了眼睛,「你說的是哪個周大夫?」
別看他這麼著急,其實頂多就是家裡出了一個「罕見的」頭疼患者——這是小蝶的經驗。
「大夫!」春柳看她這麼玄而又玄的樣子,更是方寸大亂,「小姐待春柳天高地厚,如同手足……大夫,您告訴春柳吧!小姐她……還有救沒?」
春柳唯唯諾諾,調了一碗葯湯送進帷幕。
「那些都是小意思!」小蝶毫不客氣地把白玉丹往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嘴裏一扔,往他下巴上一拍,「三日內不得飲酒,五日內不得吃葷——回家去吧!」
「我要是什麼都知道,」仆童撓撓頭,「那還用找醫生嗎?您快點!好像是急病!我這輩子在容州從沒聽說過這麼嚴重的病啊!」
「你、你、你……難道……?!」小風的聲調也變了。
小蝶的師父,是當代最偉大的醫師——葯宗掌門任緋晴女士,所以山門外排七八里長的隊來求醫問葯,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什麼渾身浮腫、面如土灰,什麼口鼻流血、指甲脫落……種種慘不忍睹的情狀,葯宗弟子都見怪不怪了。
那麼,下一站要去哪裡呢?
她的高談闊論還沒打算收場,這個中年男子就「咕咚」一聲跪在她面前,眼淚汪汪,流出來都是藍色,聲音哽咽哀求道:「姑娘如此博識,必是葯宗弟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望姑娘救我!」
但江湖這時候卻找到了她。
任緋晴忽地從太師椅上站起來,顫抖著問:「他,怎麼樣?」
王小姐個頭較小,枯黃瘦弱;小蝶卻是合中身材,個頭稍顯高些,額角飽滿、雙目晶瑩、皮膚白皙——總之,放在男子中,雖不稱不上潘安再世,但看起來也溫文儒雅;放在女子中,雖不能令人驚艷,卻也清秀伶俐。
小蝶輾轉反側一夜,終於物色到一個絕妙的地方——徽州!
小蝶嘆了口氣,「施恩不圖報,你速速離去吧!」——其實,她偷了師門重寶「瓊華液」,怎麼還敢報上姓名。
「這個……難以啟齒。」小蝶嘆口氣,從藥箱里摸出一個青瓷瓶,「不足為外人道也——你不要多問,把這個丸藥取一碗水化開,讓你們小姐連渣喝了。」
「有錢人的女兒都是上輩子不知道造了什麼孽,這輩子要被關在一個漂亮的牢獄里……」小蝶看了看那棟描花繪草的綉樓,為裏面的同胞惋惜了一聲。
「師父!」忽然,一個白衫青年走到小蝶身邊,向任緋晴深施一禮,「小蝶只是個柔弱女子,請讓我代她受那七十七鞭!」
小蝶嘆了口氣,「春柳姐姐,本來病情只能和病人家屬講,但你們老爺壓根不關心,小姐的娘也沒露面,我不妨跟你說了吧!你家小姐脈象輕浮,氣若遊絲——不用問,相思病。還好遇到我。不是我自誇,天下沒有我治不了的病!這病要是讓別的醫生來,只能用傳統療法,治標不治本。但是……呵呵,你家小姐造化了!」她晃了晃手中的小瓶,「看見沒?『霜鱗散』!專治相思病的驗方!https://m•hetubook•com.com
容州這地方可算是混不下去了。
「我好不容易避開江湖,你卻把江湖又拉到我面前……」任緋晴閉上眼睛,把頭靠在太師椅高高的後背上,「難道這就是天命?」
小蝶緩緩搖著頭,嘆息道:「您看看,您長得還沒我漂亮呢!」她這話一出口,就聽身邊「嚶嚀」一聲,王小姐雙眼一翻,往一邊栽倒……
「大夫——」仆童眨巴眨巴眼睛,對她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結結巴巴說:「我家小姐病了,老爺請您出外診。」
「不敢……」任緋晴有些失落,聲音飄忽,似乎另有什麼心事。
任緋晴忽然問:「小蝶,你恨不恨我?」
但這小姐卻上前兩步,微黃的面容更顯凄楚,黯然道:「周大夫,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我這病,除了大夫沒人能醫……」
低下頭,她的神情恢復了莊重,「這位大哥,」她緩緩地、虔誠地說:「醫者父母心,我這裡有一顆九轉白玉丹,可解天下奇毒,您先服下」
「師父,」范小泉的聲音有些哽咽,「七師弟他……」
「師父!」靜靜立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葯宗首徒孟小霞走上前,為師妹求情,「救死扶傷乃是我輩本分,小蝶師妹宅心仁厚,路遇傷者,上前救助本不為過。至於釀成大錯,也是一時糊塗,您就……」
哦,原來是貼身丫環。這種情節見多了——被困在樓里的小姐,孤零零一人,沒有依託,只能和丫環終日相伴,所以大多數貼身丫環都是小姐的心腹。
小蝶搖搖頭,失神地說了一句:「我要……我哥哥的牌位。」
小蝶這輩子頭一次知道了少女的綉樓是什麼樣——沒意思。發明綉樓的人,肯定和女兒有仇。不然怎麼弄這麼個籠子折騰女孩兒家?人窩在裏面,沒病的也得生病,有病的別指望會好。
這次好了,容州唯一的名醫周大夫,不僅掛了「調戲女病人」的惡名,還差點害女病人氣極身亡……王老爺一怒衝天,親自指揮家丁痛打了小蝶一頓。
——回憶結束。
小蝶心驚膽寒地看著二師兄拉著哥哥繞到後院,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雙腿不住打顫……
但小孩子的好奇心是很旺盛的。
一個白衫青年在陽光下伸個懶腰,「啊————」他打個哈欠,看似午覺還沒睡夠,睜著惺忪的睡眼,含含糊糊地招呼了一句:「小蝶,你出關啦?」
「所以說你們是外行!」小蝶得意地搖搖頭,「我這是秘方!要是驗了,還要請大家多多宣傳。」
周小蝶是個生活極有規律的人。如果哪天她沒按部就班完成起床后的一系列活動,那一整天她一定跟丟了魂似的。
「我早就這樣說了嘛!」小蝶很有風度,把綉墩往小姐身邊一推,讓她坐下。
她知道,這話完全是說給自己聽——那中年人已經翻白眼了……
「再睡一會兒吧……」她唧咕了一聲,迷迷糊糊翻了個身。
任緋晴今天的臉色是近二十年來最難看的。
小蝶知道,這次可讓她遇到一個活寶!
「他不行了——」
桐油鞭的聲音隱隱傳來,身為本門頭號酒囊飯袋的哥哥竟然沒叫出聲!
小蝶傷感地嘆息一聲,拎起抹布,對自己說:「反正又沒客人——打掃衛生吧!」
小蝶來不及和師父彙報,一溜煙跑到素霞洞禁地,用一根銀簪開了十六把鎖——她曾經打算,有朝一日如果離開藥宗門下,就去當闖蕩江湖的俠盜……
「您放心。」小蝶先吹噓兩句:「自打我行醫,還沒見過治不好的病。不知小姐卧病多久?有何癥狀?」
是的!是的!那不是夢!她被逐出師門,她的哥哥死了!她只是因為傷心過度而暈倒,才在師兄師姐們的求情中,暫時留下調養。
說著,她順手抄起還沒正式開始燒多少的香,往旁邊的茶杯里一掇。「啪滋!」香滅了,她也哼哼著走了。
「我就說我是絕世名醫!」小蝶心中更加得意「看見沒?才喝了幾口,說話就有力氣了!」
「霜鱗散?」春柳瞪大了眼睛,「沒聽說過……」
那中年人還想堅持,就在這時,山門吱啦打開了。
眼看著王小姐軟軟地要往自己身上依,小蝶板起臉,厲聲道:「小姐請自重!我周某人……」——她想不出該說什麼了。雖說這輩子頭一次拒絕女人,會卡殼也不足為奇,但這可是生死關頭,一個紕漏就有可能讓她陷入萬劫不復!
十二歲的時候和_圖_書,師父看她能懂不少事情了,就語重心長地教導(間以聲色俱厲的威脅):「江湖是個可怕的地方!千萬不能踏入!否則,想脫身都不容易——像師父,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好不容易跟江湖人士斷絕往來。所以你們作為我的弟子,絕不能和那些江湖上的人有牽連!」——說白了就是不讓她結交江湖人士,免得把師父也拖下水。
難道哥哥偷著練了一身鋼筋鐵骨?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小蝶心裏數著,越發忐忑不安。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
本來以為哥哥百無一用,沒想到關鍵時刻他的語錄還能發揮餘熱。
一般來說,男人不能上綉樓。但大夫總是有一些特權的。
「咳、咳!」小蝶裝模作樣的坐下,看似冥思苦想,其實是消磨時間。
小蝶頓時覺得天昏地暗,渾身冰涼,「師……父……」
小蝶以前從來不知道,「百無聊賴」是如此可怕的一種病。在她有記憶時起,就在師兄師姐的包圍中,當然,還有那個特別特別喜歡欺負她的哥哥。
她垂下頭,似乎無限傷感,踱著方步,唱著小調走了——這是她每天要做的第四件事。
「王老爺,久仰久仰。」小蝶虛偽地客套著,打量了王老爺幾眼,不禁心花怒放:看他臉膛通紅、滿面油光、一身贅肉——典型的富貴病患者。雖說這「富貴病」嚴格來說不算病,但好歹比傷風稀有一些。
他藍色的眼淚讓小蝶心裏一動,不由自主倒退兩步,失聲叫起來:「藍色的眼淚?……你、你還吃了『九頭葫蘆草』?!」
這個中年人應該間歇性手腳抽搐三次,出一身冷汗,然後如同脫胎換骨一般,對她頂禮膜拜、千恩萬謝后離去——這是小蝶的期盼。
那一天,她這輩子也不會忘。
曲光笑得高深莫測,又拱了拱手,「我們日後必定還會相見!」
「眼看就要一千天了……柱子啊,柱子,你也別怪我把你弄成這樣。」她搖搖頭,「我怎麼能料到那個狠心的老太婆竟然真的不要我了……」
她是個精力充沛得有些過剩的女孩子。大概這類型的女孩兒在十幾歲的時候,都會比正常人更加逆反——至少周小蝶是這樣。
白衫青年又打了個哈欠,伸個懶腰,晃晃悠悠走到失神的小蝶身邊,把胳膊往小蝶肩上一撐,懶散地問:「這傢伙終於走了。妹妹,你用什麼法子把他打發走的?回頭我在師父面前好好誇一誇你——這傢伙據說是什麼什麼『毒宗』的,來咱們這兒挑戰。」
小蝶慌了手腳,又是掐人中,又是潑清水。「……喂,喂!你怎麼暈倒了?我說的是實話,有什麼好氣的?」
現在她正著手實施第五件大事。
「不知道。」
治療的後期反應和小蝶的預計有些差別。
曲光笑了笑,向小蝶一躬到地,「原來恩人芳名小蝶——恩人醫術高超,他日必然揚名江湖……」
范小泉還沒再說什麼,小蝶已經「嘭」一倒在地……
「我說老祖宗,你每天在忙什麼呢?我都跟你抱怨過好多次了——你怎麼無動於衷呢?」說到這裏,她才慢慢騰騰把手裡的香點燃。規規矩矩把香插到小鼎中之後,她正式開始叉著腰語重心長地倒苦水:「每天來我店裡的,不是傷風感冒就是頭疼咳嗽——一點挑戰性也沒有!我可是葯宗掌門任緋晴的弟子,你怎麼能把我當作普通的醫生對待呢?我和他們可是有本質區別的!……俗話說的好,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你既然不給我爭氣,我也不給你燒香!」
但是,他卻「嗵」一聲仰面栽倒,牙關緊咬,嘴唇發青,右手左腳的指甲出血……
王小姐似乎猶豫了片刻,面色略染上緋紅,輕聲道:「自從那天,看到周大夫從牆外走過……我就……芳心暗許……」
周小蝶還是個生活節奏極為簡單的人——每天要做的事情不外乎七件。
她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床幃和透過窗扉的陽光。
小蝶的臉色「唰」一聲白了,好像渾身所有的顏色都在一瞬間褪到了地底下……「你說什麼?!」她在哥哥耳邊慘叫起來。
……
「唉,不如我也換個地方混飯吧——」小蝶正在心裏暗自籌劃,就聽到大街上傳來緊張兮兮的叫聲。
小蝶一邊給自己的遍體鱗傷敷藥,一邊嘆口氣:「走吧!天下大著呢,哪兒不需要醫生?再說,像容州這種人人健康的地方,簡直是行醫的地獄!反正我和圖書早就不想呆了。」
周小蝶醫生最大的哀痛,就是再也遇不到像兩年七個月又十一天之前的那種「病人」。
「周大夫!周大夫!」一個仆童風風火火衝進藥店。
任緋晴眼睛微微下垂,接受了這個提議,沖兩邊又叫了一聲:「周小風願代妹受罰,行刑使者,你帶他下去。」
就在葯宗山門前,她看到了那個中年人。
「從那以後,小女茶不思飯不想,現在人就剩一口氣了……」
小蝶趁著她大哥要去昆崙山尋葯的機會,死纏活纏,終於得到師父的許可,出去見世面。
「啪!啪!」清脆的聲音嚇了小蝶一跳。在她耳中,這就是桐油鞭落在哥哥身上的聲音,她眼前似乎出現了哥哥受罰的情形。
於是她開始著手這每天要做的第七件大事。
小蝶鬆了口氣,「這次沒問題了——胸肺里的穢氣都清空,六個時辰之內嘔吐一次,就萬事大吉了。」
「好希望他能意識到自己的體質虛弱……」小蝶心中暗自祈禱著:「然後請我做長期治療。」容州的人民對「疾病」都沒什麼概念,所以她除了拚命祈禱,並不打算對牛彈琴給這位大爺講解肥胖的危害。
最後,她把一小瓶比香油還粘稠的粉色液體倒進中年人口中后,算算時間剛好。
她正在自我陶醉,忽然看到床幃挑開,一個面色憔悴、身材單薄的少女深吸兩口氣,定定心神,宛然施禮:「周大夫,小女子有禮了。」
小蝶也躬身回禮,「小姐,請繼續卧床休息,不要走動,以免風寒。」
「這個……」王老爺眨巴眨巴眼睛,帶著容州人民特有的天真,問:「有那麼嚴重嗎?」
小蝶每天的大事之一,就是——對這個老祖宗發牢騷。
清晨的鳥鳴是小蝶最喜愛的起床曲。
小蝶實在不打算白費口舌,嚴肅地點了點頭。
怪不得她的藥店一塵不染。
她精神爽朗地往萎靡不振的王小姐身邊一站,那種天壤之別不需什麼慧眼也能看得出來。
小蝶深深吸了口氣,仰望上蒼,展露出由衷的微笑——它終於,為她送來一個真真正正的考驗!
她打開店門,探頭探腦看看外面——每個路人的氣色都正常得很。
「唉喲,他們怎麼一點不知道憐香惜玉啊!」她掛著熊貓眼,托著酸疼的身體,哼哼著回家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沖她老哥的牌位惡狠狠念了一句:「算你狠!一輩子欺負我還不夠,死了也要陷害我!」
「自從夜奔出家門,算到如今近三載……」
「慢著!」「叭!」小蝶的掃把一橫,架住仆童的小腿,抬起頭,漠然道:「這位小哥,我剛打掃了那邊,您請走這邊!要不——先把鞋底蹭乾淨!」
「你信不過我,是不是?」小蝶立刻換了一副嘴臉,兇巴巴瞪著這個有眼無珠的傢伙,「我的九轉白玉丹可是能解二百三十五種毒藥的天下至寶!你趕快吃了!」——這時候她的目的已經很難說,不過據她師兄師姐事後估計,她多半是想試試自己的解藥靈不靈……
她默默地看著桌子上一張青底灑金的戰書。
還好她有經商頭腦,早就考慮到「相思病」這種少年男女必得的成長病很有「錢」途,所以按著古方配了一批良藥。
她「忽」一聲坐了起來。
這是她後來每晚都無法擺脫的噩夢……
周小蝶每天起床的第二件事,就是獃獃地看著後院的某根柱子,數數上面的刻痕。
說到這裏,他終於發現妹妹的臉褪色了。
王小姐的臉更紅,喃喃道:「容州除了您,再沒別的大夫,您何必讓我親口說出來……周大夫一定覺得我是輕浮女子。其實,姻緣前生定,這一定是上輩子的冤孽……」
片刻之後,「……春柳!」帷幕內的聲音忽然提高了,「你先出去。」
上面措辭雖然恭敬嚴謹,但蠢蠢欲動的惡意卻從字裡行間流露出來。「解了他們的毒人,就是接受了毒宗的挑戰……」任緋晴的聲音聽不出有什麼感情,但她的眼神卻浸透著無奈和苦澀,「我特意下令不準任何人接觸那個人……小蝶,我知道你在閉關,不知道我的命令也是在所難免。可是我一向囑咐你們不得親近江湖人士。你明知此人身中奇毒,以你的聰穎,不難推斷他決非尋常百姓,為何還招惹他?你就是太喜歡招搖!而且,你竟然為了救一個江湖人士,偷盜本門禁藥——只這一條,我就該重重罰你。」
她就在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離開了葯宗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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