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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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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詠花堂

第三章 詠花堂

有了書房,當然要請先生進駐。智通崔家的三小姐在一群候選人中脫穎而出,成為素家小姐們的女教習。
崔先生提高聲音問:「是誰一直在外面?」
素盈和面生火,一切就緒,就等軒葉拿菜來。等來等去不見軒葉的人影,她有點心焦,跑到院門口四處張望,好半天才看見軒葉氣呼呼地走回來。
「我知道。」
素盈一直以來也是被母親當寶一樣捧著供著,沒受過半點委屈。聽他們冷言冷語聽得傻眼,哪兒還能說出話來反駁。那些日子,三哥素颯剛剛被送入東宮侍讀,整月不見回來,她和軒葉無依無靠,主僕二人硬是餓得抱頭痛哭。素盈仗著自己年紀小,去父親跟前大哭大鬧——反正童言無忌。父親拿她沒轍,吩咐廚房備食材,讓她的丫鬟們給她開小灶,不可怠慢。
崔先生淡淡地說:「兩位小姐性格迥異,接人處事當然各有分寸。」
軒葉一聽就明白,麻利地找出一個乾淨漂亮的圓盒。「小姐要給七姨娘送去?」
「你去跟他說,他自然會派人去廚房要。」素盈淡淡地說,「就算他不開灶,廚房也不敢怠慢。我就不信廚房的人連三哥也不放在眼裡。」她一邊說著一邊檢點,笑道:「我們素府廚房不會有不好的東西。這些菜蔬不過是有點小小瑕疵,不影響味道。」
「小姐的心性太淡。」軒葉常常搖頭嘆氣,「你這樣子忍來忍去,別人不會看重你,反而更加以為你能讓他們隨便欺負。」
「反正軒葉也沒事做,讓她拿好了。姐姐們都在忙,怎麼能勞動你們?」素盈微笑著謝絕,拉起軒葉就走。
在北國,女兒家不像南國少女那樣住在綉樓里。素家這樣有身份的人家,每個女兒都有一個小院,正房給小姐住,兩邊的偏房一個是給丫鬟們住的,另一個是灶間,負責做飯燒水——按規矩,女兒不能上飯桌和家人一起吃飯,都在各自的小院里解決,所有食材由大廚房提供。
年輕的歡娛很快消逝,素老爺發現:如花一般的美人們日復一日衰退,他身邊添了一群活蹦亂跳的小東西……當年的情趣很快不見了,素老爺開始盤算:這個可以送進宮,這個不成器,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打發了就行,這個體弱,只怕養不活……孩子們稍長,該讀書識字。素老爺開口:詠花堂閑著也是閑著,給小姐們讀書用吧。
素府每個姬妾都有自己的小院,白瀟瀟的小院位置很好,是她進門之後從先前住這裏的姨娘手裡搶來的。因為十幾年來得寵,這小院的門檻被踩得光溜溜。
「我在這兒等你,快點兒——別拿有顏色、有花樣的紙包,崔先生會討厭。」
「隨便問問罷了。六小姐要是覺得不便,不說也罷。」和_圖_書
素盈皺眉:「不是讓你去三哥那裡要嗎?怎麼跑去大廚房?平白受氣。」
素盈急忙走到門口向崔先生笑道:「聽老師一直在講話,素盈沒敢進來打擾。」
「去詠花堂找女先生。」
素盈和軒葉來到詠花堂外時,正好聽到崔先生在講漢時的故事。她的聲音很低,很溫和,但口吻中總是透著凝重嚴峻。
要是白瀟瀟回來之後真能看見這盒春餅,才是怪事呢!素盈清楚得很,只要她轉身走人,那盒春餅立刻被丫鬟們瓜分。這種事情她不是沒遇到過。前年她和軒葉送來一盒涼糕,就是被這些丫鬟吃了。等白瀟瀟問起的時候,她們竟說:「反正那東西毫不起眼,只配給我們這些下人嘗嘗,怎麼能拿來放在夫人面前呢?您的腸子可是精細得很,吃壞了怎麼辦!」白瀟瀟一向放縱這些丫頭,居然什麼也沒說。這件事情素盈很快就聽說了,她氣得牙齒打顫,發誓再也不聽信這些丫鬟們的鬼話。
軒葉只當是誇獎她,嘻嘻一笑。
「省省吧!你跟她們鬥氣,能斗到頭嗎?」素盈走了幾步,忽然說,「你趕快回去,把我們昨天晚上做的豆糕包四塊。」
「到底是誰的做法好?」素瀾一定要討個結果。
「小姐們下午還有琴課,這就回去準備吧。」崔先生打發了素瀾素槐,向素盈微微一笑:「六小姐好久沒來了。」
「七姨娘今天去哪裡走動?」素盈笑吟吟地問。
崔先生立刻又變得若無其事,柔聲說:「我有一個年長許多的姐姐,也是做女教習的。她常常問學生:後宮里的人魚龍混雜,怎麼對她們才好呢?許多小姐們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只有一位小姐什麼也不回答。我姐姐私下問她有什麼想法的時候,她很平淡地笑了笑,說,老師如果是個聰明人,就不該一直追問我了。」
崔家和素家的關係極其緊密:崔氏代代為宮中妃嬪擔任教習,幾乎是素氏的專用教師。崔家的人深知素氏對後宮的執著,於是培養自己的孩子成為專門教育少女的教習。一年一年這樣做下來,崔氏諸女也積攢了很多經驗和人脈,素氏越來越看重她們,而崔氏也不甘於屈身尋常人家,索性專門在素家任職。
素盈笑了一下,沒說什麼。因為她註定是不能進後宮的,所以也不必到詠花堂學什麼後宮之道。
素盈看崔先生面色訕訕,從容地說:「素盈對這些事情沒什麼心得。不過,我倒是覺得……真有什麼想法,即使是老師問,也不該說出來的。」
詠花堂是素府中一處較大的庭院。素老爺年輕的時候風流倜儻,還很有情趣。某天,他在這院子里飲酒作樂,看看身邊妻妾如花,一高興,就為此處題名「詠花m.hetubook.com.com堂」。不僅如此,他還為十二個妻妾用花命名。正妻當然是花王牡丹。七姨娘白瀟瀟是虞美人,素盈死去的母親九姨娘是水仙君。
八妹素槐柔聲道:「其實有時候,與其向那些人施威風,不如好好相處——以後總有用得著的時候。」
素盈也明白,自己眼下沒什麼地位,以後也未必有大出息,受點小委屈,七姨娘不會真正放在心上——畢竟不是親生的孩子。但她看準了白瀟瀟日後肯定不會虧待素颯,哥哥以後還要仰仗白瀟瀟在父親面前說話,所以她也不在意這位姨娘怎麼看自己,只管把表面功夫做好。
素盈死去的娘是冕州人氏,她小時候吃的都是特意請冕州廚子做的春餅。當然,現在這種寵愛不會降臨在她身上。所幸素盈記性奇佳,只要各種材料備齊,她也能動手做出十分好吃的春餅。
丫鬟們看見軒葉手裡的食盒就明白她的來意。「夫人出去了,六小姐要送什麼東西,放下就行。」丫鬟們說,「等夫人回來自然能看見。」
從那時候起,她們主僕兩個凡事親歷親為,幾年下來兩人的手藝都不差。軒葉起初死活不讓素盈動手,後來想想:萬一有天自己不在了,新來的丫頭又摸不清素盈的口味,又要讓她鬧肚子。這樣一想,她也就由素盈去調羹做菜。
素盈「嗯」一聲,挑了十二個樣子精巧的春餅放在盒中,擺成一個精緻的花形,看看無可挑剔,便滿意地拉著軒葉往七姨娘的小院走去。
當初派給素盈做飯的丫鬟,也是七姨娘那邊過來的。就因為這個緣故,軒葉對七姨娘一直懷恨在心。她始終覺得,素盈那時候差點送命,是那個丫鬟在飯里做了手腳。那時候素盈年紀小,凡事自己沒法做主,軒葉比她稍長一歲,就代她拿主意把那丫鬟攆走,因此跟七姨娘那裡也鬧得很不愉快。白瀟瀟雖然在名義上算是素盈兄妹的養母,但由始至終也沒有親近過。
事實上,小姐們的心思才不會花在吃飯上,她們大多吩咐一聲,讓大廚在做全家飯的時候多做一點送來。素盈以前也是這樣吃飯,然而母親去世之後,這個規矩不得不變了。廚房送來的飯菜不佳,後來乾脆沒她的份。下人們的嘴臉一變,什麼難聽的話也敢說出來。「按規矩是小姐自己在院里做飯」,「你以為誰都能使喚我們?」之類的話,素盈沒少聽。
崔先生拈了一塊拇指大的豆糕嘗了嘗,對軒葉的手藝讚不絕口,素盈也在旁邊幫腔,把軒葉誇得美滋滋。說著說著,崔先生忽然問:「六小姐也聽到剛才的話了,不知道六小姐怎麼想?」
這些年來,素府上下都知道軒葉的手藝越來越好,脾氣越來越霸道。
軒葉本和-圖-書來就天不怕地不怕,有了這個本事,更加不怕其他下人。遇到不順眼的,別說請她做點心,就算是請她吃,也要挨她一頓臭罵。
看著她們二人走出小院,一個丫鬟嘖嘖道:「別看六小姐小小年紀,心眼可不少啊!這以後還了得?還有那個軒葉,府里再養她幾年,只怕沒幾人能入她眼了。」
素盈的眼睛眨了眨,「您的這位姐姐,是哪一位?」
素盈知她單純,並未見怪,可心裏也有點淡淡的失落。
素盈笑了笑沒接茬。
然而下人們都知道,她們貌合神離,白瀟瀟這時候寵愛未衰,還沒真正把素盈兄妹當回事。下人們是靠看眼色吃飯的,明白其中的關係,自然不會在素盈身上費心思,對她還是冷冷淡淡。
崔先生眼睛一亮。雖然只是一瞬的光華,但素盈已經察覺到這位老師對自己的讚賞。
「大概是臘月生的緣故。」素盈輕輕一笑,打趣道:「生我那天又特別冷,所以,這是老天註定我的性情涼薄,也註定要我忍。」
素瀾一聲冷哼,「妹妹真傻!你以為給人家一點兒好處,人家就對你念念不忘了?人家要的,你可給不起!」
素盈在窗外聽得心驚:兩個妹妹比她小一歲而已,卻早就不是孩子。轉念又想,軒葉比自己年長一歲,不也是時常犯傻?厲害不厲害,跟年紀可沒什麼關係。
這些年來,素府上下也都知道,六小姐素盈越來越溫馴乖巧,越來越好說話。
「她啊,後來跟這位小姐進宮了。」崔先生一邊吃豆糕,一邊平平地說:「那位小姐就是當今皇后。」
軒葉的臉紅了,「三公子那邊又不開灶,哪兒來食材?」
「正好我也要去那邊走走,順便拿過去吧。」素盈邊說邊往外走。
軒葉一聲不吭,徑直走進灶間,氣鼓鼓地把各色菜蔬往鍋台上一摔,說:「大廚房那些人簡直氣死我了!跟他們要什麼都說沒有!勉強給三五蔥姜蒜,都是挑剩下的不好的!」
丫鬟們忙說:「這怎麼能勞動小姐呢!該我們送過去才對。」
臘月是一年最忙的時候,公子小姐們幾乎個個都忙得不可開交,而素盈這邊一如既往,十分冷清,只有素颯時不時派人過來送她一些過年的應用之物。這景況也不是一天兩天。數年來,素盈對此早就見怪不怪。唯獨軒葉每到過年就要為素盈鳴不平,結果不外乎跟各處管事的下人們吵起來——吵來吵去也吵不出什麼天翻地覆,最終也只有她自己為素盈落幾滴辛酸淚而已。素盈反倒要寬慰她。
素盈詫異地反問:「我又不用為這些東西操心,崔先生幹嗎問我?」
軒葉一邊洗菜一邊抱怨,素盈微笑著聽,兩人很快做出二三十個晶瑩剔透的春餅。有說有笑地吃了幾個之m.hetubook.com.com後,素盈忽然說:「拿個好看的食盒,裝十二個。」
軒葉為她嘆了一聲,不知怎地走了神,忽然說:「老天真不公平——生日差一個來月,整個人的命都不一樣了。聽說丹嬪娘娘也是趕在一個大冷天出生的,偏巧是那年正月初七,又趕上選女,又有個『七』字討喜……如今那風光啊……」說著說著,她察覺自己失言,忙在嘴上打一下,「不說這個!」
軒葉一邊走,一邊打了兩個噴嚏,恨恨地說:「準是那一幫死丫頭在嚼舌根!」
素瀾和素槐若有所思,都不說話了。
素盈一進門,就看見白瀟瀟的丫鬟在整理一箱春季衣物,大概是因天氣好,拿出來翻曬——每一件都光華燦爛,攤在小院里,像聚攏了一片片艷麗的晚霞。
崔先生笑了一聲,說:「天下的事,沒有什麼好與不好、對與不對。爭辯對或不對,是這世上最無聊的事情,就算爭上一百年也沒有分斷——要是你能站在最高處呼喝後宮,不管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崔先生向素盈微微施個禮,素槐向六姐打聲招呼,素瀾卻像什麼也沒看見,只管看她的書。
立春那天,素府上下都吃春餅應景。但素盈吃得乏味——今年吃到的春餅有兩種,一種是七姨娘送來的,她是灤州人,廚子給她的春餅特意做成灤州風味,薄薄的餅里夾了蝦皮和蟹肉。素盈並不喜歡海鮮,勉強吃了一個,剩下的就分給進進出出的丫鬟們。另一種是大哥送來的:上次素盈給他一塊木頭,他就借春餅表示自己領情。然而他送來的春餅又是他中意的豬油拌油炸豆腐餡兒,素盈更加反感,又不好說出來。這一回,她只好賠笑吃了幾個,不敢分給下人,以免大哥心生芥蒂。自那以後兩天,她覺得肚子里發膩,什麼也不想吃。
反倒是素盈的心眼越來越多,也學會了看人辦事,遇上惹不起的兄弟姐妹來請託,她先陪著笑答應下來,然後再勸軒葉洗手調羹。
七姨娘白瀟瀟收禮喜歡收十二的倍數,素府上下都知道。
素槐訥訥地回答:「妹妹不像七姐那樣聰明,沒什麼本事去惹人。」
另一個丫鬟不服氣,哼一聲道:「她再聰明也沒用!有本事進後宮跟大小姐二小姐爭去!進不了宮,心眼再多能怎麼樣!」
崔先生和以往一樣,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幹凈俐落。她只在教習的時候薄施粉黛,平日並不注重對顏面的修飾。她的樣貌端正平凡,看不出勝於常人之處,但每當開口說話,就別有氣度。
「又怎麼了?」素盈看她臉色就知道沒好事。
嚴冬來得兇猛,走得也利落。寒風卷著殘雪遙遙而去,北國的春天如約而至。
素盈年紀稍大,就明白這家裡的事情複雜,當年是否中毒還很和-圖-書難說,即便真是中毒,也未必是七姨娘的主意。而且七姨娘白瀟瀟雖然膝下無子,卻一直榮寵不絕,在家中十分氣粗。於是最近一兩年,素盈有意和她親近。白瀟瀟也明白自己總有年老色馳的一天,到那時候,有素颯素盈兄妹倆,總比一無所有要強。兩人都有這樣的主意,一拍即合,在表面上倒也其樂融融。
軒葉道:「婢子做了一些豆糕,給您送來嘗嘗。」
素盈沒聽到她講些什麼,只聽到她問:「如果是你們,遇到這樣的事情,該怎麼辦?」
崔先生看著軒葉把用乾淨白紙包好的豆糕放在桌上,向素盈點點頭,彷彿知道是她的主意,嘴裏卻說:「軒葉的心思也越來越細緻了。」
七妹素瀾咯咯一笑說:「遇到那樣的人啊,你要不讓她知道你的厲害,她總會變著法子爬到你頭上!所以,我說啊——對那些沒前途的傢伙們,要讓她們知道誰說的話管用!」
崔三小姐名叫落花,為自己起的號叫做西風女居士,性情也像風似的,隨意而淡泊。她今年二十六歲,一直沒嫁人。這是崔家一個奇怪的現象:崔家不少女孩兒有出息,一生沒嫁人的也很多。大概是看多了人情世故,不願意嫁人了吧——很多人都這樣說。
軒葉從小就進府伺候小姐們,沒有學過做飯。於是父親又指派了一個會做飯的丫頭來伺候。誰知半個月後,素盈就上吐下瀉,躺在床上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軒葉又哭又罵,攆走了那個丫頭,自己琢磨著給素盈做好吃的,調養了三四個月,素盈才又養起精神。
素盈今天來了興緻,吩咐軒葉去哥哥那裡要點兒食材,自己先跑到偏房裡生火。
「給詠花堂的崔先生是不是?」軒葉笑著答應一聲,「給崔先生,我情願多跑一趟。」
崔先生有許多姐妹,其中不乏出色的女教習。
崔氏教的東西很多,天文地理、政治歷史、人情世故……她們自己看了很多書,看了太多之後,就悲嘆女子的命運,不願委身男人。崔氏看事情的眼光十分獨到,教的東西很特殊——她們都能從任何事件中發掘出後宮的生存之道,這也是素家請她們的原因。
這時聽素瀾不依不饒地問:「老師,你來說說我和槐妹誰說的對!」
素盈當然不能告訴別人自己在做飯,這種自貶身份的事情讓別人知道了,只會把她貶得更低。因此全府上下的人都以為那些好吃好喝是軒葉一手操辦,哪個小院里遇到游宴之類,都說幾句好話,讓她幫忙置辦幾樣。
素盈的母親去世那年,素府七夫人白瀟瀟生的頭胎子也沒養活,而且以後不能再生了。白瀟瀟傷心欲絕,看到年幼的素盈兄妹失去母親十分可憐,便和素老爺說了一聲,將他們兩個當作自己的孩子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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