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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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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赤馬·劫

第二十八章 赤馬·劫

素震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見識過你的倔強——那天,桂花樹下,你見我挨打時就是這樣拗著。難道要我像當時的素颯那樣對你,你才走?」
宮女出宮一事沒有人不願意,然而選女們各有心思,誰也不願在這當口離宮歸家。哪知不出十日,選女又有十人暴斃,竟像是有人怕她們不走,強行來攆似的。選女們見死者容色情狀都與先前中了水毒的不盡相同,只得紛紛求去。唯有那些家人竭力不準回去的,不得已留在宮中小心度日。這一番折騰,淑文殿受教的選女只剩下二十來人。
國事正焦頭爛額,後宮又出意外:這年冰河開封之後,地泉翻湧異常,宮中水井十之六七受到影響,水質不及從前清凈。起先宮人們並未在意,按著規矩以藥石凈化井水之後就照常使用。誰知不出幾日,宮中妃嬪、宮人驟然病倒一大片,連皇后、貞妃及眾多選女也未能倖免。太醫們被這奇症弄得措手不及,唯有硬著頭皮全力救護皇后及貞妃。選女們患病的太多,一時難以全數得到診斷,竟在七八日內暴斃十餘人。
素震與馬車早等在相府偏門外,見素盈出來,他扶她上車,問:「見到宰相大人了?」
「我知道路。」信默的聲音還是那麼低迷。
素盈仍有些不情願,實在因為自從素瀾臨產,姐妹倆前前後後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面,確實有些挂念。如今素家活著的姐妹,除了宮裡的素湄和難得回家一趟的素蕙,就只剩素瀾與素盈還時常來往。思及此處,素盈叫了素震一聲,道:「二哥等等——我去找幾件禮物再走。去探望阿瀾,總不能空著手……」
後宮中一時蕭條慘淡,氣氛與從前大為迥異。
誰知拐個彎,她就看見琚含玄氣定神逸地坐在一處轉角亭里。
慈明六年剛開一個頭,天下人人都預感到這不是一個好年景,註定多災多難。南國前些年出了一種奇怪的說法,說是「赤馬紅羊多劫難」,年值丙午、丁未,天下必然有亂。慈明六年適逢丙午,人們口中不說,然而但凡遇事,心中便忍不住往那讖語上牽連。
素盈一直聞著那香膏,忽然問:「娘娘用這香膏有多久了?」
素瀾抿嘴嗔怪她:「姐姐的心意與旁人不同,好壞我都要!」
素震慢慢把帘子掀開,目光柔和地望著素盈,款款道:「阿盈——我不想求人,可我不得不求他。他說,很久沒見你,有點挂念——我無法拒絕……」
素盈本能地抽手掙扎,信默卻抓著www•hetubook.com.com她不放。那枝梅花原本就單薄,被他們一折騰,花瓣跌得七零八落,紛紛散在地上。
素瀾又翻開幾個禮盒,咂舌道:「看不出二哥還有這眼光。還以為他在外面這些年,沒什麼見識呢!」
素盈不再說什麼,從素瀾那裡出來,便從相府中人少的偏廊走。
素盈淺淺一笑,並不回答。
素盈向他的背影欠欠身,微笑著順著長廊離開。
「我聽慶源侯的公子提起你……好像是與親事有關。又好像,事情已有眉目,大約你們的父親就要確定。」信默黯然道,「……你要嫁他?阿盈,他……他並不是一個能夠託付終身的可靠人選……」
素貞妃與她姐姐文妃十余年來不參与宮中是非,日日緊閉宮門吃齋頌佛,彷彿看破紅塵似的。這次貞妃染病,也不急於康復,反倒像看透天命,早將此性命置之度外,只等拋下皮囊西登極樂。太醫用的葯她並不拒絕,然而皇後日漸有起色,她卻漸漸衰弱,終於悄無聲息地晏駕。她姐姐文妃見狀也不悲傷,把一頭長發一刀斬斷,求皇帝送她到京城皇極寺出家,為皇家祈福去了。
素盈略略欠身,又道:「那麼,小女尚且有事,先行一步。」
「阿瀾——你剛才說的話,我都沒有聽見。知道了么?」素盈深深望著妹妹。
琚含玄看見她手裡的銀盒,別有用意似的問:「這香膏如何?」
素震見她慌張失措,忍不住笑起來:「我知道你不願別人看見我們一起——我先過去,為你準備的車在西門外。」那口氣竟是不容她拒絕。
那是一生也不會記錯的一刻——當她的雙手在那夾著黑色棉絮的綉褥中抽出一縷黑絮時,手心上沾染的,就是這樣優雅迷人的香氣……
信默認真看了看素震,和氣地說:「原來是即將上任的虎賁郎——失禮了。」
她只想藉機離開信默身邊,可是走出很遠,卻總覺得他的目光在她身後徘徊,她總也走不出他的視線。
素瀾又道:「我吃得好睡得好,要這也沒用。姐姐時常睡不著,拿去使吧——要是連見鬼的人都能藉助這玩藝睡著,姐姐那點心緒不寧的小毛病又算得了什麼。再說,我琢磨著——我公公那樣的人,早該知道我用不到它。他肯定一早料到這東西到了我手裡,早晚給你。我們家就你跟這些香啊花啊的最有緣。」她看看素盈,勸道:「姐姐你就借個台階下吧——認了一回義父卻搞成這樣,也不好。」m•hetubook.com.com
與素震繞出後園,素盈鬆了口氣,就想溜走。誰知素震將她牢牢抓住,道:「就因為與宰相鬧脾氣,你妹妹生了孩子,你也不去看么?」
素府去年在宮中損兵折將,又得這噩耗,無疑雪上加霜。唯獨素老爺得知后長出口氣,連說:「還好,還好!只是貶了一級而已。撞在這當口上,她那樣性子的人,還是退上一步比較好。」
——這是今年唯一一件喜事:素瀾在月初生了一對孿生子,琚府上下喜氣衝天,素府也陪著高興。素盈為素瀾慶幸,可無論誰來勸說,她就是不登相府的門。
素盈笑道:「我還怕以後見不到他們么?倒是你這滿屋子的好東西,嚇得我都不敢把禮物拿出手了。」
「你走吧!」琚含玄用力一揮袖,自己先大步走了。
她捧著梅枝剛轉身,信默就一步跨到她身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素震直接道:「榮安公主要去探望她,你要去湊熱鬧?」
「是好香。」素盈嘴角含著一個若隱若現的微笑,「可是給您的兒媳用,未免有點……有點失了身份。」
「已經幫你準備了。」素震跨上駿馬,用馬鞭挑開馬車的簾,車內堆了不少錦盒緞匣,僅容素盈坐的一小塊地方。
這日她在姨娘們那裡聽她們閑聊,聽得索然無味,獨自走到花園中透氣。
素盈在車中止不住渾身撲簌簌的顫抖,她又拿出那隻銀盒,打開來輕輕嗅了一下——好熟悉香氣……她絕對不會記錯。
素盈像是吃了一驚,猶疑道:「阿瀾只說我與香有緣,便給了我……我總覺得這香味似曾相識。」
信默還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來。他伸手,似乎想再握一握她的手腕,可還未觸及,便被人一聲咆哮喝止。
素瀾留不住她,忙讓人取了一隻銀盒,說:「這是宰相大人賜的好東西,在宮裡也只有皇後娘娘才有呢。」
素盈點點頭,輕聲問:「這是后宅,白大人怎麼……」問到一半,她便打住——他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這裏。想到此處,她就止不住想起上一次與他在園中相遇,他向她求婚……素盈忙用話把自己的思緒岔開:「白大人探望七姨娘么?」
姐妹倆說了好一會兒話,素盈見時候不早,不想在她這裏用飯,就起身告辭。
琚含玄望著素盈笑起來:「阿瀾沒有對你說這香膏的來歷么?」
「你是什麼人?!」素震虎視眈眈地瞪著信默,「到後院做什麼?」
星官夜測天象,稟報說hetubook.com.com星象不吉,主後宮亂。此時皇後身體稍有起色,見後宮一片愁雲慘霧,便向皇帝進言,懇請放那些年長的宮女出宮擇配,連那些選女們,若是想要歸家休養,也一併允許,待星亂過去再迎入宮。皇帝此刻無心放在這事上,便讓她作主。
朝中頓時又亂了兩天:西國雖然立國日淺,但一向野心勃勃,只待兵強馬壯便要伺機而動。征虜將軍縱橫沙場十年,戰功赫赫,向來有常勝不敗之譽,駐守西陲四年從未有過閃失,沒想到竟一朝殞命。
素盈在梅枝下深深呼吸——那一縷淺香令人神清氣爽,她不禁微笑著踮起腳尖,勉強夠到那枝梅,又不敢太過用力,怕震落了花。正在費勁,身後忽然伸過一隻手,將梅枝輕鬆折下。
素盈忙道:「二哥,這位……這位是駙馬……白大人……」她見素震神色不善,越說聲音越低,又向信默道:「這是我二哥。」
素盈只得如實奉告。
見素盈叫人拿過禮物,素瀾「咦」一聲,看著素盈,微笑搖頭道:「這不是姐姐準備的。」說著打開一隻石竹色綾盒,眼睛登時亮了——盒中是一對像鑲金錯銀的翠玉鐲,說不上多名貴,難得的是花紋華貴精細。素瀾馬上將鐲子戴上,又說:「挑禮物這人倒是明白我的心思。姐姐說實話吧——到底誰送的?」
雖有上諭一道,禁止妖言惑眾,違者嚴懲,但世上最難管住的便是人心,皇命本來就難以收攏惶惶人心,何況宮中先自多事——先是正月里,丹嬪生辰那天,她鬱鬱寡歡,獨自飲酒飲至酩酊大醉,不知一個倒霉的宮女如何衝撞了她,竟被她失手打死。後宮之中責罰宮女並不少見,甚至有的宮女因不堪痛楚而自盡也不稀奇,因此皇帝早有明令,不準後宮妃嬪私自動刑。丹嬪錯手打死宮女引得龍顏震怒,念她曾經育有皇子,未加重罰,只在第二天將她貶為丹媛。
皇帝又一連幾天召群臣商議鎮守西陲之事。
素盈再無話可說,側身坐入車中,放下簾,這才仔細端詳,覺得這些禮物過於華麗,很不像素震平常的風格,不過確實是素瀾喜歡的那種。
素盈不太情願與他一起出入,小聲說:「我要去陪鳳燁公主。」
她並不十分明白素震為何一定要拉上她一起去看妹妹,反正已經上路,就不再多想。
素盈「哦」一聲,向信默笑笑:「原來大人是先公主一步來的。」說著忽然覺得自己管不著他家的事,他為什麼不與公主同行,與她根本無關。於是和-圖-書她向信默略施一禮,走到素震身邊道:「二哥,我們邊走邊說吧。」
素盈的臉籠在陰影里,聲音卻很平靜:「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以後,我再不會跟你出來。」
素盈搖頭:「白大人不必聽那些空穴來風的消息,也不必為我擔心。」
素盈無路可換,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去,向他行個禮。
鳳燁公主難得在年初診出喜脈,素沉大喜過望,比往常更加小心呵護,幾乎連只茶碗也不讓她去端。誰知未出正月,公主好端端坐在家中,那胎不知怎麼傷到,竟流了去,連帶著鳳燁公主的身子也大傷元氣。她自那之後又傷心又傷身,整日懨懨地卧床謝客。素沉也難過,但更怕她悶出三長兩短,便每天陪著她哄著她,又請素盈偶爾來與她作伴。
素盈打開盒子,登時一股香氣撲鼻,原來是一盒極細膩的香膏。
素瀾以為她不願與宰相和解,也不願摻合宮廷秘聞,只得搖頭嘆道:「好吧,我記住了。」
素盈知道素震此次在地方上任滿,回來之後為調任之事頗費了一番功夫,卻不曾想他居然謀到虎賁郎的職位,比原先還升了一級。況且禁中武官多由虎賁郎轉升,而且升得極快,謀得這個職位,羽林郎便指日可待。素盈心中為他高興,雖然尚未見到正式公文,但信默都這樣說,一定是確鑿無疑了。
「這可是按琚家天價求得的秘方新配的,據說能安神。」素瀾壓低聲音說:「聽說宮裡最近鬧鬼——咱家阿槐和阿淳姐姐的亡魂都出來了,折騰得皇后每天沒法睡覺……宰相大人緊趕緊地配了一批香膏送進去。」她說著說著噗哧笑出來,可笑臉沒一瞬就變成了傷感憤恨:「這下,誰也不能說我們家的姐妹死得不明不白了——總算知道是誰害了她倆。」
「好幾年了吧……」素瀾聳聳肩,「據說她從老早之前就睡不安穩。聽說……」她冷笑一聲,低語道:「聽說宰相就是為這緣故才鋪天蓋地花重金找秘方,好容易得了這一個。」
素瀾撇撇嘴:「我心情好著呢!哎,剛巧你兩個外甥被他們奶奶抱去給吏部尚書和羽林中郎將的夫人看,不然讓你見見。」
素盈狠狠白了他一眼,用力把帘子放下。
素盈無視他的眼神,點頭道:「正是如此,我才覺得這香不是上品。不然,琴師劉若愚的身上,怎麼也是用這一種……」她未說完,偷偷望了琚含玄一眼,見他眼中驟然凝聚寒芒,錯愕道:「大人……我……我記不清了……」
過了不知多久,琚含玄才站起和_圖_書身,似是要離開,從素盈身邊走過時,停下來掃了她一眼,冷冷說:「你這脾氣,怎麼能有出息?」
「傻孩子——這是宮裡的香。你在丹茜宮應該聞過。」琚含玄的眼中帶著一絲嘲弄。
聽素震忽然說起,素盈立刻沉下臉,甩開他的手道:「二哥要是想拉我去相府,就省省力氣吧!」
素盈沒有接話,將香膏放在鼻端輕嗅,淡淡地贊道:「好香……原來是皇後娘娘用的,怪不得好像在哪裡聞過。」
楊柳正待發芽,院中無花無雪,乏善可陳。素盈走了幾步,忽然看見一株梅樹上猶存疏疏朗朗的五六朵白梅,清爽可愛,搖搖欲墜。她看了喜歡,想把這株梅花送給鳳燁公主看看,於是走至近前小心翼翼地攀折。
她慌忙退開半步,怔怔看著那人的臉,半晌才低低地叫了聲:「白……大人……」
素盈見花已毀,無奈地把梅枝撇到一邊。信默已摸到她腕上仍掛著一塊硬硬的方形石頭,這才鬆開手。
素盈嚇得向旁邊一躲,怕他真學素颯把她扛在肩上。
素盈早已不把心思放在後宮,可她家親戚來來往往,多少都與皇家沾親帶故,各種消息不請自到,她耳中紛紛擾擾,還是那些與宮廷有關的話題。
素盈驚得一回身,正撞入那人懷裡。
素瀾自從產子,在相府便像金珠寶玉似的被供起來。她自己也得意,不免有頤指氣使的架勢。見素盈來了,素瀾一高興便令下人把收到的種種賀禮拿出來給姐姐賞玩。下人手腳慢了重了,都要被她數落。素盈看在眼中覺得不好,便勸她幾句:「現在要緊的是養著心性,否則老來要心煩多病!小事就別計較那麼多。」
琚含玄只是隨意看了她兩眼,不讓她走,卻也不與她說話。他沒有反應,素盈便不吭氣,立定在那裡等他放話。
素震知道她正在氣頭上,也不與她爭辯,遲疑片刻才將帘子垂下,命人上路。
素震並不多理信默,向素盈柔聲道:「阿盈,你跟我出一趟門吧。」
信默心不在焉地「嗯」一聲,目光還是定定地望著素盈,可又什麼也不說。素盈垂下頭嘆了口氣:「大人從小徑往回走,在第一處岔口左拐,就能折回七姨娘的住處。」
信默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將那枝梅花送到她手上,也低聲問候:「你近來可好?」彷彿這幾句簡單的話也怕別人聽去似的。
二月初一,國舅家正設宴宴請皇帝,已出嫁幾年的三公主盛樂又送來急報:她的駙馬征虜將軍在西陲一次出戰中,被西國所殺,她將擇日扶柩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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