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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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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訣別2

第四十四章 訣別2

素盈看得莫名其妙,吃驚地望了望緊閉的離宮,又看看琚含玄。
琚含玄還是沒有理她。
素盈在皇極寺中沒有便裝可換,於是寫了一張紙箋,交給可靠人傳了出去。
「如果沒有想好一萬種可能和那一萬種可能將產生的十萬種後果,你不會冒險回京面聖。」素盈笑道。「如果沒有準備好接受那十萬種結果,你不會像現在這樣悠然。」
「聖上、你、我都不必為難的時候。我想,可能是明天清晨。」素盈說著走到琚含玄身邊,「她要死了,可你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呢!」
琚含玄嗤的笑了一聲:「整座離宮內外只有五十六個人,外面三十六侍衛,宮中十八名宮女,還有素庶人和她從前的老師崔氏。此刻裏面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方才那宮女迷雁,另一個是素庶人——這裏不過是安置一個失寵被廢的女人,難道兩位將軍還怕裏面有千軍萬馬?」
素盈默默一笑抽回手,走到離宮台階前,發現這裏距離琚含玄面前那條直線剛好二十步。她踏上台階,心跳忽地快起來。
她們相對默坐了一會兒,素若星又說:「我料到你不會放過我。」
琚雲垂不為所動,淡淡地回答:「三哥,我也知道裏面的人是誰——你還是不要靠近那裡為妙,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縵城離宮距皇城並不遙遠,快馬半個時辰就可到達。
「可你也只是想到這裏為止,不會繼續幻想。」素盈看到那枚白子落下之後形勢大變,一邊摸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上,一邊說:「你不是個妄想嘗試後悔葯的人。你不會去想,如果我嫁給信默、如果我嫁給東宮、如果宮中生水毒的時候你沒有趁機驅逐選女——事情會是什麼樣。」
素颯冷笑道:「要做事,就要做到滴水不漏——所以我早就說過,阿盈不像你這麼傻。」
「我答應她,要照顧榮安公主。」他說。
「在你面前——我不會。」素盈一邊說著,一邊坐到她對面,細看那一局棋,「如此布局,我就更不敢說一個『會』字了。」
見她心事重重,素颯趁進入京城、馬蹄放緩時到她身邊說:「你不必覺得對不起誰。」
琚含玄漠然回頭,見是謝震,冷冷問:「將軍不認得我?」
琚含玄不看素盈,仰首前行,大步走到蕭索的離宮不遠處,忽然駐足不前。
素盈知道琚含玄有個表字叫「凝」,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叫他,有點不習慣。她漠然說道:「從不說謊的人,第一次總能夠成功。」
宮女整理素盈身邊的物品,發現一包香屑,詫異道:「娘娘幾時擺弄這些東西?」
離宮的門合得並不很嚴,輕推一下就開了。
素若星輕蔑地笑了笑,拿起那枚廢棋,「與要死的人做交易,有什麼用呢?」
素盈平靜地說:「晚上睡不好,隨手弄了一些。現在用不著了——你們拿去分吧。這個對睡眠很有好處呢。」
離宮所有的窗戶都緊閉著,只有正門開了一半。裏面一名宮女看見他們,急匆匆跑出來,徑直跑到琚含玄身邊施了一禮。
「娘娘屈尊,令蓬蓽生輝。」素若星坐著沒有動,口氣也很敷衍。素盈沒有惱,笑著說:「令蓬蓽生輝的,是你的美貌。」
素盈猶豫地向前走了一步,素颯與謝震立刻跟上,卻被星展和雲垂攔住。
「相爺……」他想要婉轉阻攔,琚含玄已不理會他,帶著那名下人轉身離開。
素盈不屑地甩開他的手,轉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頭,說:「喂!你害過很多人,所以我想你對這種事情大概有經驗,問佛不如問你:有人要死了,可我並不覺得難過。這是不是一種罪孽?」
素盈忍不住又嘆了一聲向她走近幾步,看到素若星面對一盤棋,正獨自悠然對弈。
「她是懂事,但並不是懂事的人就不需要別人在看不見的地方扶一下。」謝震也沒好氣地瞪了素颯一眼。
素若星怔怔地看著那個紙包,看了好一陣才打開來,含糊地說:「已經磨成屑了。」
平安回到皇極寺后,素颯與謝震在門外告辭。素盈溜回去時,軒茵還未醒www.hetubook.com.com來。素盈沒有驚動她,換了衣服往正殿去拜佛。
素若星看著她的眼睛,慢悠悠地問:「什麼交易?」
素颯一直沒有開口,這時候看著妹妹,慢慢地搖搖頭嘆了一聲。
「原來娘娘已經找人護駕。」他不動聲色地說,「臣為娘娘留下謝將軍,看來是多此一舉。」
琚含玄神色一震,大步走上台階,迷雁卻將宮門合上,只准他隔門聽著。
素盈靜靜聽她說,並不表態。
「有人告訴我,對素庶人的處斷是——處死。聖上還在猶豫,不過,也不會猶豫很久了。實在沒有什麼理由,能讓他放過她。」他是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里迴響。
「我幾時回過頭?」素盈說著,看見謝震騎馬過來,長出一口氣,道:「哥哥什麼也別問了。這件事我只能自己做,你沒法代勞。」
「哪個皇後會親自做那樣的事?」素盈壓低聲音笑了笑。
素盈見他目光中滿是擔憂,剛想告訴他不必跟著,素颯卻催馬到她身邊,示意她回頭看——琚含玄的兩個兒子牽著馬正走過來。
「要不是這個緣故,娘娘怎麼會來找我?還不定要哪個膽大妄為的人陪你胡鬧呢。」素颯含糊地說了一句。
素盈不慌不忙地說:「與你做交易。」
謝震只當素盈小產還沒有幾天,一步上前挽住韁繩,低聲說:「娘娘不宜騎馬。」
琚含玄告退之後也未離開,找了一間禪房暫歇。旁人以為他勸素盈回宮不成,打算留在寺中待時再勸,也沒有覺得奇怪。
琚含玄的臉色分毫未變,平靜地說:「她從不見我,你自己進去吧。」
這一刻,她真的有點嫉妒那個被廢黜的女人。二十年後,她未必能夠擁有素若星此刻擁有的東西。
素若星的眼波流動,素盈從容地與她對視,剎那間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她的一些心思。
寺中寂靜,素盈邁出門,看到為她送來衣服的宦官還在門口守著,低聲笑道:「白公公守好了,不準任何人進去。」
用過午飯後,素盈讓人喚來軒茵——軒茵原本沒有陪她一起來,後來知道素盈一時半會兒不願離開皇極寺,就來陪她解悶。素盈有時找她一起賞畫,有時教她識字,若是時辰晚了也會留她同寢。宮女們已經習以為常,軒茵一來她們就放心退下。
琚含玄神情怔忡地站在原地,出神地聽著素若星的琴聲。
「害她走到這一步是她的家族,不是你。」素颯堅定不移地說,「她家接連四代皇后,已經忘了什麼是忍辱負重,一遇到挫折就不遺餘力地掙扎,把她也逼上了絕路。你不過是做皇后該做的。」
不過……素盈想,換成是她自己,也不願死在對手手中,寧可自縊吧?
素盈的嘴角輕輕向上挑了挑,不答他。
「我應該怎麼樣?」琚含玄反問。
說完,素盈向素若星笑了笑:「我沒有說錯吧?——畢竟,我的老師和你的老師雖然年歲差很多,但總歸是親姐妹,交給我們的東西也沒有很多差別。」
「相爺可有需要效勞之處?」謝震躬身說話時,留意到那名下人的手很白皙。一般奴僕垂手側立時,手指都是自然地展開,這人卻有心握成拳。謝震不禁猜測:「她」一定有一手很漂亮的指甲。
「將軍不是已經交接過了?歇著去吧。」琚含玄的口氣冷淡,但謝震沒放在心上。
「娘娘,你對我的預測,似乎都有偏差。」素盈從懷裡摸出一個紙包,放在素若星面前,「這是我最後一次為娘娘調配香料——請娘娘慢慢品味。」
「娘娘,現在可否安心回宮?」他問在佛前叩拜的素盈。
「我答應你,不會讓你落到她那地步。」素颯說。
琚含玄走到佛前跪下,一邊拜一邊說:「這怎麼能叫做罪孽?你又不是佛,只是自私的人。明天雖然有人死了,可自己還活著——想到這個就無法難過。當那將死的人比自己還重要時,自然會明白什麼是難過。」
謝震換了常服,已交接完畢正要離開。原本他看到琚相換了便裝從便門離開,又見他身邊和*圖*書跟著一名龍驤將軍府的下人,覺得其中有蹊蹺。待走到琚相身邊施禮時,見那下人刻意退到琚相身後避著他,他心中更加疑惑。
「既然害怕,為何不幹脆交給我做?何必自己跟去冒險!」素颯的口氣添了幾分嚴厲,「你如今還是郡王府的小姐么?還可以到處亂跑么?娘娘……現在回去還不遲。」
兩人話不投機,各自悶聲跟在琚含玄後面,從南偏門走入縵城離宮。
「再等等吧。」素盈一邊叩頭,一邊說。
素盈聽了片刻,推門走出去。
這樣一來,就不易看出是些什麼香料,也難以推斷有什麼樣的效果。
「但有時候我不得不想:命運當真存在,只是我們不知道。」素若星盯著那些黑白棋子看了好一陣,緩緩地吐了一口氣:「你贏了……居然。」
素盈轉了幾個彎,果然看到琚含玄換了便裝等在一處便門旁。
「這算是憐惜東宮呢,還是擔心東宮妃呢?」素盈低頭撥弄手邊那些光潤的黑色棋子,輕輕地說:「娘娘一生言語審慎,這時候就不必故弄玄虛了吧?有些話,現在不說,可就沒機會了。」
素盈將她搬到床上,把香爐熄滅,又開窗散去屋裡的氣味,才將嘴裏醒神的草葉吐掉。看軒茵睡得香甜,她放下床上紗幔,又將屏風拉開——這樣一來,如非走到近前,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床上睡著什麼人。
「可那十萬種後果之中,沒有這樣一個素盈。」素若星的目光灼灼,「聽說你變了,但我沒料到是變成這樣——我猜測中的那個素盈,不會在這裏泰然自若地微笑。」
「等到何時?」
「我幾時設局了?」素盈啼笑皆非地看著她。
素若星看了素盈一眼,眼睛望向離宮中最黑暗的地方,「還以為你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原來是我小看了你。」
第二天清晨,從縵城傳來一個消息:素庶人在離宮畏罪自縊。
素盈看了她片刻,笑出聲來,一面搖頭一面笑道:「娘娘——」失聲叫了她,素盈才發覺這女人的氣質仍能夠讓人將她視為皇后。素盈笑著搖搖頭,「你和琚相沒有料錯:我確實不會向一個屈服於命運、不敢與我為敵的女人動手。可惜你的演技不夠好,而我一直都知道——素若星永遠只信自己,不信命。把『天命』掛在嘴邊的角色,不適合你。」
素盈蹙眉,「好啊!她臨死時還能信得過的人是你,恭喜。」
素盈見她此時此刻還能如此沉靜安閑,又悵然:「你與他才是絕配。」
「雲垂,你知道她是誰。」素颯瞥了妹夫一眼,口氣不善。
素若星看著棋盤,神色凝重地又放下一枚白子。「結果,那些我以為是為自己精心而織的未來,不過是上天要我代你完成的嫁衣。」
素若星轉頭向素盈笑了一下,傾國傾城的容顏沒有因幽居而有分毫減損,依舊是星眸璀璨,笑生春風。
素盈默默地在佛前禱告,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他說話。
「深泓?」素若星脫口而出,見素盈神色遲疑了一剎,笑道:「你從不敢叫他的名字?」
白信則既不問她去做什麼,更不問她幾時回來,只說一句「娘娘放心」,就低頭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琚含玄一把抓住了素盈的手臂,眼中是令素盈印象深刻的冰涼。
素若星出神地看著縱橫交錯的棋盤,半晌才微微一笑:「不是這角色不適合我,而是你一直都選擇不相信。」她深深地看著素盈,神情寧靜地說:「幸好,你沒有成為我兒子的側妃。」
雖然早知道宰相在後宮耳目不少,但謝震沒想到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帶宮人出入。
素盈聽到樂曲高潮,問:「你不過去?這首曲子是《相府蓮》!」
「文才媛也沒有做過什麼。」素盈淡淡地說,「可有人能夠讓她成為南國諜人。」
那宮女卻沒多看素盈一眼,從袖中取出一根錚亮的銀尺,在琚含玄腳前面劃了一道直線,一言不發地再施一禮,轉身跑回宮中把宮門緊閉。
她第一次見到長發垂肩的素若星,這時才發現這位廢後有多好的頭髮。
和*圖*書素盈聽素瀾說過她的夫婿雲垂身手矯健,料想星展也不會差,便向謝震道:「將軍願意跟來就不要多問,我自有分寸。」
「以前你一直梳著宮髻,太可惜了。」素盈由衷嘆了一聲,邁進門。
素盈認出這宮女原先是丹茜宮中的人,跟廢后一起到了縵城。她的衣衫已經有些褪色,領口處已經有些鬆散,繡花的地方還有不顯眼的脫線。素盈沒料到離宮的生活竟然這樣落魄,不禁蹙起眉,生了惻隱之心。
素盈沒有做聲,素若星幽幽地說:「天下獨尊的人,不需要別人與他湊成絕配。」
素若星拈一枚白子,落在一處。「你最奇怪的地方,就是從不說自己哪裡比旁人強,總是說自己哪裡不如人。」她說,「結果誘人入了你的局,才知道兇險。」
素颯再過一天就要出征。出征儀需要皇后出席,素盈命令女官們收拾妥當,移駕回宮。
軒茵雖然口耳有殘,鼻子卻靈,一進屋就發現素盈點了香。她知道素盈用香料十分挑剔講究,從不用旁人經手的,因此並未起疑。可是與素盈一起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字畫,她就覺得頭暈目眩,比手畫腳與素盈交談,動作也漸漸遲滯,終於撐不住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素盈與哥哥都沒有來過縵城,琚含玄卻輕車熟路,帶著他們拐東拐西來到一處失修的宮門。
她算算時間差不多:此時丹茜宮衛尉正值午後交接,宮女們無事也不挑這時候走動。
「這世上沒有人是什麼也不懂的。」素盈說,「何況素氏的女兒。」
素盈心裏有點委屈,低下頭說:「哥哥怎麼這樣想……妹妹覺得害怕才找你來,又不對了?」
「這是一盤特別的棋。」素若星撫摸手中的白子,垂眼看了看棋盤,「它容不得兩枚出身不同的白子。每一枚白子,只能靠它自己和身邊的黑子——素璃和你都是這樣。」她向手上的棋子嘆了口氣,「局外的棋,管不了局內的棋。你要是想把這一局下完,只能自己去猜它留下的伏筆。」
「我知道你希望她就這樣活下去。可惜,她不情願這樣度過餘生。」素盈緩緩吁口氣,「那樣一個人,住在這麼一個地方,難怪她寧可把自己逼上死路也不願苟活呢。」
「你選了第二個?」她看著素盈,笑得很古怪:「你不是因為嫉妒夫君的前妻,來親眼看著我死。你親自來,是為了這件事——入主丹茜宮近一年,現在終於要開始『掃宮』。不過,你的孩子被人害沒了,下狠心『掃宮』在別人看來也不奇怪。」她慢悠悠地點了點頭,「不想讓宮中親信代你來勒索我,是因為你根本沒有親信吧?不想讓平王府的故舊代勞,是因為不想把外家牽扯到丹茜宮內務當中?而且,只有親眼看著我、親耳聽我說出來,你才能夠判斷名單是不是真實準確——想來想去,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真辛苦!」
「娘娘想到哪裡去了?這曲子,應該叫做《想夫憐》吧?」琚含玄漠然說:「『曲罷問郎名為甚?想夫憐』……娘娘聽不出嗎?素庶人怨恨那些害她失寵的人。」
她抬起眼睛看看素若星的表情,冷淡地搖搖頭繼續說:「可是如今不同了:『皇帝』不再需要你;『東宮』想保你,但他做不到;『宰相』能把你拉下來,卻難把你再扶上去;至於『外家』……他們已經慫恿你做了能做的一切,你對你們家來說,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吧?你能做的所有嘗試都已經試過,都已經失敗。現在處境艱難,你家再攥著這枚棋子,遲早要燙手。」素盈把白色棋子小心翼翼地從棋盤上拿走,換了另外一枚白子放在「東宮」身邊。「現在——東宮妃才是你們家的希望所在。」她把象徵「外家」的黑子挪到了東宮妃下面。
的確是上好香料,沒什麼可怕的。可惜多疑的人誤會它是毒藥,寧可選擇自縊也不會試著點燃它。
「與相爺同行,我怎麼敢怠慢。」素盈含笑跨上素颯帶來的另一匹馬。
琚含玄沒有說話。
「你是說,有一天,你要用我的遺言為你的良心贖罪?https://m.hetubook.com.com」素若星冷笑,雙眼望著素盈時閃爍出冷冽的寒光,「不必了。他和我們一樣,並不執著于真相。」
「你也不懂如何做皇后。」素若星伸手拾掇棋子,一雙手仍然修長纖細,美得讓人心動。
素若星長長地輕吁口氣就陷入沉默,神情中忽然顯出疲憊,讓人察覺她已經不再年輕。
「隨你。」素盈向素颯和謝震示意,正要走,卻聽琴聲戛然而止,宮門重開,迷雁又跑了出來。
「素璃什麼都沒有做過,你能怎麼為難她?。」
素盈停下腳步靜聽,沒聽清楚宮裡的人說什麼,只聽琚含玄幾乎是立刻回答:「我答應你。」似乎素若星只說了非常簡短的一句話。
守門的侍衛認得琚相,沒有多加盤問。可他們還沒走開兩步,忽然聽有人高聲道:「請留步。」
素盈謙然道:「其實我並不懂如何下棋。」
素若星笑笑,又去看她的棋局,隨口問:「娘娘會下棋嗎?」
三人出了旁門之後走了幾十步,又出一道門,才走到皇極寺外的僻靜道路上。琚含玄一抬頭就看見素颯穿了一身樸素的便裝騎馬立在門外。
素若星的臉色柔和,像是在談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要用什麼來換你放過素璃?」
謝震一抬頭,恰好看見素盈的側臉,大吃一驚。素盈也知道他看見,使個眼色讓他不要聲張。然而謝震擔心,忍不住快走幾步跟了上去。素盈嘆口氣,又不便出聲攆他。
素颯在素盈耳邊輕聲道:「她說,『照顧榮安』。」
「有些事情永遠得不到答案——老師應該這樣教過你。」素若星回答說,「況且你的這個問題,我也沒有找到答案。去問你那個裝神弄鬼的姐姐,不是更簡單?」
素盈在皇極寺又留了一個晚上。
「東宮妃。」素盈不慌不忙說。「她是你們家的希望——你別讓我為難,我就不去為難她,不去為難你家。」
謝震看看他,不禁嘆息:「這裏沒有旁人,將軍何必眼睜睜袖手旁觀。」
素盈與他催馬向前走了幾步單獨說話,笑道:「龍驤將軍過兩天就要出征,聖上還指望你為國出力。這當口上誰也不敢讓你的身體出了差錯。」
「是嗎?」素盈哀嘆一聲,又說:「當我哥哥領軍出發,你私離縵城、勾結太醫禍害中宮的事,也將有結論。你……有沒有要對聖上說的話?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他。」
他上下打量素盈一番,冷笑道:「好膽量,對白家的人也那麼放心。」
素颯白了謝震一眼,冷冰冰地說:「將軍好歹是丹茜宮衛尉,屈尊攙扶鄙府下人,未免太自輕自賤。」
「那麼,娘娘聽我說,看看對不對。」素盈笑笑,拾起一枚白色棋子掂了掂,放在棋盤正中心,「曾經,中宮皇后舉足輕重,牽一髮動四方——」她在白子前後左右放下四枚黑子,又說:「『皇帝』敬你,『東宮』順從你,『宰相』護著你,『外家』依賴你。」
「相爺常來吧?」素盈見守衛離宮的那幾個侍衛對琚含玄畢恭畢敬,而且一句話也不問,就料到那是他安排的人。
見素盈笑而不語,素若星又緩緩地說:「凝……他二十年來一直相信我,可你第一個謊言就蒙蔽了他,讓他在我需要天助的時候背叛了我——不可思議……」
素若星又拾黑子,半晌落不下去,撇在一旁嘆道:「是呀,你沒有……上天代你設局,才是最可怕的。」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盯著素盈說:「有時我想,如果那時候,沒有縱容榮安奪了你的未婚夫……」
見他們執意阻攔,素颯與謝震立刻各自拉住素盈一隻手,將她拉回身邊。
她說著向棋盤冷哼一聲,把棋子慢慢掃落:「牽一髮動四方?說到底不過是四面被圍的一粒棋子。」然後起身,旁若無人地走到屋角的琴邊,錚錚地彈起來。
「請相爺過來,我家主人有話說。」迷雁說罷立刻跑了回去。
「你以為我會臉色蒼白、二話不說拿一杯鴆酒放在你面前?」
「相信命運,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素盈細細看了看棋局,胸有成竹地落下一子。
hetubook.com.com含玄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哼了一聲:「將軍既然不放心,不妨跟著。」
「也許是一爐香。」素若星的嘴角有一個神秘的微笑,「不是你親自拿來,而是某個相信了你的謊言、頭腦發熱的傢伙,寒著臉送到我面前。」
「這算不算逼我做和你一樣的選擇呢?」素盈搖搖頭,認真地看著素若星,見她的下頜微微揚起,堅毅鎮定的神情彷彿在說:我的兒子和他妻子並不像你想的那麼弱。
她又靜坐了一小會兒,聽到外面有人輕手輕腳敲了三聲門,在門口放下一樣東西。素盈開門拿了那個不起眼的包袱在房中打開,見裏面是一套乾淨的龍驤將軍府里下人的衣物,換上之後發現尺寸剛好。
素颯不願稱她為娘娘,沉聲道:「你,不會弄髒自己的手吧?」
「別為了白信默那樣的男人去報復榮安公主,讓我難做。」他又說。
「星展,雲垂,來見過龍驤將軍和丹茜宮衛尉。」琚含玄向兒子們點點頭,又向素盈道:「原本不需讓犬子在兩位勇武的將軍身邊陪襯,不過我一向小心慣了——想必娘娘不會見怪。」
素盈好像有點明白,又好像不大明白,回京時心中狐疑不定:鳳燁公主是素盈的大嫂,自是不須素庶人擔心。東宮與宰相勢同水火,已經無法和洽。但為什麼是榮安?真寧公主更加幼小需要照顧,而張揚的榮安公主從不掩飾對宰相的厭惡。
素盈覺得自己又一次看懂了她,輕輕地笑了笑,知道再留下去也無話可說。
素盈回頭看了一眼。二十步,輕輕一推——這麼簡單的兩件事情,最想做的人卻做不到。
「你留在丹茜宮裡,為東宮夫妻充當內線的所有人。」素盈微笑。「如果自己身邊的狗總往外跑,該怎麼辦?『殺一儆百』、『殺掉所有背叛我的狗,重新養一窩』和『除掉它們向之搖尾的人』——我猜,老師當年問你這個問題時,你選的應該是最後一個吧?」
「嗯?」
素盈默然,「是不是所有的皇后……都有被逼上絕路的一天?」
素盈含笑說:「偏偏我喜歡和要死的人做交易——這樣誰也不好反悔。」
「你想說什麼?」素若星用探究的目光看著素盈。
「傻瓜!」素盈狠狠地說。
素盈想了一路,想不到答案。
「是離宮南偏門。」謝震在素盈身邊低聲說了一句,下馬之後本能地想要去扶素盈,素盈已經敏捷地跳下馬,向他略低頭致謝,就從他身邊走過。
琚含玄又來求見。
素盈沒有對素颯和謝震做任何解釋,但當一行人出了城門向西南飛馳,素颯和謝震就明白他們的目的地在哪裡。素颯不由擔心,幾次憂心忡忡地望向素盈,她卻一點緊張的樣子也沒有。直到他們幾人進入小小的縵城,素盈才舒口氣道:「好久沒離開宮廷,差點忘了天地之大。」
素盈走了幾步,回頭問:「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所以我一直想問你:淳媛是不是被你害死。」
素若星的嘴唇不經意地抖了一下。
她這樣說,謝震當然不再多話,走開去牽自己的馬。
二十年一直把心藏著,因為一旦被別人抓住把柄,就要給他們兩人惹來麻煩。日子一天天過去,心意漸漸藏成了習慣,再難表露出來。所幸那人最後還留給他四個字。已經不知多少年沒有正眼看過他,他還是把那人隔著門所說的一句託付當作寶。
素盈走到他身邊,輕聲說:「相爺,不是所有的險招都能出奇制勝。她太堅強,演不了屈服於命運的弱女子。」
「可是……」她拿了一枚白子放在正中心,又在「外家」空出的位置上放了新的黑子。「這裏還有新的中宮皇后和她的外家……看來,是我這邊比較圓滿。」
「哥?」素盈知道素颯耳力極好,向他一挑眉。
她再看幽暗的離宮內,又吃了一驚:雖是白天,裏面卻黑漆漆的。一片昏暗當中,那個雪白的身影格外耀眼。素盈獃獃看著,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可她忘了跨過門檻走進去。
照顧榮安。我答應你。——素若星與琚含玄之間只說了這八個字,再也沒有第二段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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