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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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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寒透春衣不是夢

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寒透春衣不是夢

而我更是從沒有這般痛恨過宇文清。
我的心如懸在山崖邊的提籃,晃悠悠隨風盪著,許久都不能安寧。旋轉著手中的銀簪,看著簪頭的蓮花在旋轉中生動起來,泛著波光一樣瀲灧的銀白色澤,我咬了唇說道:「你放心,安亦辰一定會諒解我。……他對我,一向寬容疼惜。」
我打開門,宇文清長身玉立,眉目舒展,彬彬有禮地柔聲問道:「我方便進去說會話么?」
我目中的警惕和猜忌,顯然刺痛了宇文清。
宇文清,你可知,我心裏好恨!好恨!
是因為太委屈么?
我已是安亦辰幸福的妻子,不想我的生活再有任何改變。我擔心褪去最堅硬的外殼后,我會在堤壩崩塌后一潰千里,再被卷席到死無全屍。
我玩弄著銀簪子,掩飾著內心的迷惘,淡然道:「沒什麼。既然是我連累了你,我便該幫你。只是此事也是你自討苦吃,既已決定放開,何必還要放在心上,害人害己?」
他在無聲地輕喚:情兒,情兒!
知道自己走得急,怕我生氣,先說了日後向我請罪……
只是看看,看看他曾經經過的地方,最好能看到他的船,遠遠感受他的離去。
可我居然已不知道該恨誰!
不論誰放棄誰,誰拋棄誰,現在我總是安亦辰的妻,秦王的正室王妃,安於如今的富貴悠閑,甚至是幸福美滿。而我的心裏,也日漸一日被安亦辰的身影充滿,習慣他寵溺的懷抱。
宇文清並沒有意外,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如今的你應該開開心心正和他生活在一起。」
淚零如雨,滴落紙上,將陳年的舊墨慢慢洇染開來,如一朵朵逐漸綻放開來的黑色牡丹,妖異地侵蝕著人心,讓人如沉在無法自拔的黑暗或惡夢中,無法清醒。
隱隱有啊啊的聲音,正是李嬸發出,焦急而無奈。
他飛快地將受傷小獸般的目光轉移到跳躍不定的燭火上,平靜說道:「你放心,我不會逼迫你做任何事。明早我們……就各走各的吧!」
從此南轅北轍,各不相干。
宇文清寬慰一笑,眸中閃出了珠玉輝耀般的璀璨芒彩,立起身道:「南越那邊的駐軍已得到通知,今天半夜就會派出最精銳的士卒過江相迎,明日一早,我便回去了。」
腦中如被一道閃電破開,靈光閃處,我幾乎脫口叫了出來:「你不惜低聲下氣求我,讓我一直送你到滄江邊,莫不就是為了將我擄去越州?」
我本想拒絕,但推出的手碰到他冰涼的手指時,他很固執地依舊塞了過來,而我已發現,他蒼白乾燥的掌心,被他自己的指甲掐成青紫的顏色,浮動的鮮血和-圖-書,幾欲透皮而出。
「公主,我們向北一路行去,可以到達滄西官道,從官道回京,就快多了。」
「頂多半個時辰,應該到了吧?」林翌頓了一頓,又道:「宇文公子此時應該已經上了船了吧?」
以我和他的身份,這恐怕會是我最後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宇文清猶豫片刻,自嘲般輕輕一笑:「我若邀請你去越州做客,你大約不會答應吧?」
他沉吟著負手望著我的房門,清俊的面龐頗有懊惱之色。他額前髮絲濕漉漉的,在飄緲的霧氣中瑩然閃亮;雙肩臂以及前襟亦是稍深的月白,分明也是被霧水打濕。
「謝謝你。」宇文清安靜地在我對面坐下,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個謝字。
我現在不僅僅是大燕的亡國公主了,我還是秦王安亦辰最珍愛的妻子,若是落到南越手中,安亦辰必定處處受制,完全處於被動了。
或者,我有機會便對他惡語相加,只是為了提醒自己應該對他懷的恨怒,並試圖將心中漸淡的恨怒日日加深。我只是怕自己沒有勇氣再去怨恨他,我只是不敢再面對他盡量掩飾卻在不經意間流露了的溫柔情意,也不敢再面對自己撤去心防后漸漸柔軟的心地。
他往南回越州,我往北回瑞都。
天明時,屋外忽然傳出男子的驚訝的「咦」了一聲,接著有人說話道:「公子,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
寒透春衣涼如水,醒來不是夢!何日夢成空!
那種患得患失的憂懼,能夠從字裡行間清晰透出,更見得那個曾經心如流雲毫無掛礙的出塵少年,因了愛我,心中曾受過怎樣的煎熬!
達安木駕著車,林翌也不敢單獨伴我坐于車廂,只在車架的位置和達安木並排乘著。
一時出了漁村,沿了鄉村的崎嶇小路小心走了一段,終於走上了大道。
門,又被敲響,不徐不疾的篤篤聲,一如敲門人的從容淡定。
「你放心……我想,安亦辰的願望,應該不難達到。」
「他對我的情意?他對我有什麼情意?」
當日醫者白衣的醫術以及醫德,天下罕見,足以信賴。
「你很自負。」
在家族和我之間,他只想選擇我。
向北行是滄西官道,那麼向南行呢?
「謝謝,我收了。」我在秦王府的日子過得雖是安逸,但對我心存嫉妒之心的小人也不少,誰知什麼時候一不小心,會著了人道?有醫者白衣的靈藥相助,顯然要多些勝算。
宇文清唇角牽了一牽,輕嘆道:「我知道了,棲情。你也千萬記得,若再有下次,你不要再卷進來。即便為你,那也是男人之間的戰爭,你和-圖-書出面,可能最後受傷最深的會是你。」
但我並不想再回憶過去,那個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他原來根本不想將那些毫無意義的告白說出口。他那般聰明的人,早該料到,事已至此,那些告白只能讓彼此更加不安。
畢竟,他的性情容貌再怎麼改變,都不能抹去初見時竹篁中白衣少年溫潤出塵的模樣,也不能褪去那少年手執月芙蓉的明朗笑容,即便被燒毀的狗尾巴草,也曾多少次在夢中輝耀春陽的清亮光採。
我將那遲到近一年的信再度攤開,再次品讀那簡短的幾句話:
這時候,我忽然有些明白宇文清為什麼會求我送他到滄江邊了。
椅面的涼意,透了單薄的寢衣滲入肌膚,讓我不斷地哆嗦。而在我無助的哆嗦中,我才遲鈍地意識到,他其實也在後悔昨晚最後的告白。
我知道我不該再信任他,可我無法不信任他。
宇文清又是一陣靜默,然後悠悠嘆息:「棲情,或者,你是對的。安亦辰的確是最可能給你幸福的那個人。希望,他能不讓你失望,也不讓我失望。」
我煩躁地將梳子擲到地上,道:「你也會扯淡了,給我出去!」
站在一旁的李嬸眉目俱皺,一臉的憔悴,亦是半身濕淋淋的,也不知陪他站了多久了。
他噫嘆著,神色間擔憂、悔恨、不安與自責交織,以致邁腳時身子傾了一傾,差點栽倒。
那男子應是暗伏在此間的南越武將,聞言果然聲線低了下去:「是,公子。不過時辰也不早,咱們還是吃點東西,準備一下,這就出發吧!據說安亦辰近期也在這一帶找人,若是走漏了消息,恐怕又會節外生枝。」
這一夜,我幾乎完全沒能睡著。
心中寒了一寒,將玉匣抓到自己手中,小心打開,卻是蜜臘封著的十數枚藥丸,有四五種顏色之多。匣中墊著的帛布上,有很仔細的關於這些藥物的說明。
喉中又無聲哽住,大團的棉絮塞在胸口,理不清,扯不斷。
那車廂雖然暗舊,空間卻不小,以往一直有宇文清和李嬸相伴著,倒也不覺空曠,此時我一人坐著,對著幽暗的四壁,連心都荒涼起來。
宇文清的人早就走得光了,隨行的人,只剩了林翌和達安木。
從來不向我花言巧語的少年,在信中向我發誓,只要我一個知心人,願攜白首,矢志不逾……
下一刻,宇文清又說著聽來自相矛盾的話,但我已不由沉到二人很可能再次刀兵相對的惶恐當中,再也無心辯駁。
我氣惱地冷笑:「你說呢?你心裏把我當成了什麼,想趕我走就趕我走,想讓我去就讓我去么?如果我不去,m.hetubook.com.com是不是還打算用你的大軍強迫我去?」
如果蕭采繹真不是他殺的……
我若無其事的別過臉,淡淡道:「回去好啊。我也早該回秦王府了。」
手指顫動時,信箋飄落地面,蒼白無力,如同白衣在華陽山寫信時焦急憂慮強忍痛楚的臉……
那口形,並不難辨識。
他只是那般恬恬淡淡地說話,如很輕微的風從丁香枝頭拂過,沒有半點輕浮狂躁,並不像嘲諷。
我沒有哭泣,但錦被光潔的緞面被我揉出了無數的褶痕,縱橫交錯,如歷盡風雨滄桑的槐樹皮。
李婆和那名南越武將慌忙將他扶住,他定了定神,又眷戀地望了一眼我的卧房,嘴唇翕合了幾下,漸漸又泛出自潮的苦笑,緩緩踏步離去。
我惱火地趴在小桌上,慢慢積攢著心中的怒意。
宇文清已打開門,卻沒有立時踏出去。默默凝立了半晌,他忽然輕輕說道:「棲情,其實我從不曾放棄,更不曾拋棄。可我無法選擇我的姓氏,所以,我無法選擇情感的主動權。我一直在等待你的選擇,接受,放棄,或者,拋棄。」
那聲音,就在我門前不遠處,我正疑惑時,那人又道:「公子,公子……不會在這裏站了一整夜吧?您……您要注意身體啊……」
他如青玉瓣般的指甲扣在桌上,慢慢加著力,一點點掐進櫞木的硬桌里,留下深深的半圓弧痕迹,繼續說著:「如果因我導致你夫妻失和,我以後都不會安心。」
有解毒清火的,有益元補氣的,也有祛腐生肌的,甚至還有一種麻痹神經,方便借死遁身的假死葯。
低微的人聲后,院中又恢復了漁村的寧靜。江濤涌動拍岸的聲音,在晨風裡陣陣傳來,連霧氣都被拍得漸漸稀薄。
「我們……到滄江邊看看吧。」我挺直了脊背,心跳時快時慢,將我的情緒衝擊得亂七八糟,終於還是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這才長長吐了口氣,強調了一遍:「只是看看。」
如果,當年的見面,只是一場夢,多好!
林翌久久聽不見我說話,大約不太放心,找了話在外回稟著。因逃離瑞都不得不避開官兵耳目,一路俱不敢走官道,繞村竄鎮,多走了不少時日,如今回去已沒有顧忌,自然可以走官道了。
林翌灰褐色的眼中閃過一抹憂懼,匆忙行禮告退。
我不會忘記,如安亦辰那般堅強理性的個性,也曾為我拋下潰敗撤退的大軍,冒險伴我前往敵手的老巢尋人。
只見迷濛春霧如紗籠中,宇文清依舊著了昨日那件披風,立於院中一棵梧桐下,側身向身畔的男子噓聲道:「輕點聲,只怕……只怕她昨晚也不曾睡好。」https://m.hetubook.com.com
我也不想再嘲諷他了,但我吐出的字,多少帶了屬於我的尖銳和霸道:「不讓你失望?如果說一天他成功地攻入了大越國都,算不算是讓你失望?」
莫非宇文清昨晚離開后就沒有回去,一直在我門外站著,守著,等著?
屋外,有輕微而雜沓的腳步聲走過,靜默片刻,有人低低在問:「殿下,是想和那姑娘告辭么?」
宇文清將手伸入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的圓形碧玉匣子,遞給我道:「這次去東燕見興武帝,也曾料著可能遇到麻煩,因此帶了些常備救急藥物,一直讓李嬸收著,後來……沒有用上。你的身體素習孱弱,就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吧。」
我每日對他視若無睹,他與我相對亦是雲淡風輕,縱是有情,也是……歷經歲月磨礪沖洗后所殘留的一點少年情懷吧?
「向南行多久,會是滄江?」我遲疑著問。
如果越州城外那些追兵只是他的屬下冒名所為……
窗戶一定沒有關嚴實,料峭的風,一直撲到心底深處,涼涼的,荒蕪如關外的弋壁。
「有什麼事,你說。」我還是想逃避,還想尖牙利爪地用傷他來保護自己。但明日,他將回他的大越,我將回我的瑞都,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如瀏州般意外碰面的機會絕不可能再發生——安亦辰絕對會更加小心,將這種危險的機會湮沒于萌芽之中。
那麼,還是平靜地說會話吧!
可他到底沒忍住,以他那等沉著淡定的性格,居然沒能忍住,徑自將那些話說了出來。
我去揀信箋時,腳下一軟,已跪倒在清冷堅硬的磚石地面,再也無力立起,俯伏在地上失聲慟哭。
擔心流言斐語或家人動搖我的心志,盼我不予理會,只信他一人……
或者,如今的見面,只是一場夢,多好!
可宇文清,居然在此刻和我說,他從不曾放棄我,更不曾拋棄我……
我訝異抬頭,宇文清修眉微蹙,也正擔憂地凝視著我,嘆息道:「我並不知道……這次的事情日後會不會牽累到你。但願安亦辰……給得起你幸福。」
「不用了。」宇文清的聲音,與其說淡漠,不如說蕭索,如同風過秋木,引來一地零落黃葉的無可奈何欲挽不得。
我遲疑一下,讓他進來,伸手取了塊碎花的淡黃帕子將披散下的長髮結住。
他等待我來選擇,可我又何嘗有過選擇的機會?
當明亮的陽光將院內一帶發暗的牆壁鍍上一層金邊時,我披了件薄綿暗花素紋長衫,登上了馬車。
「亦辰……」回憶起安亦辰溫存體貼的笑臉,溫暖怡人的懷抱,我振足精神,直視著宇文清,坦然道:「如果說,這天下還有人和_圖_書能給我幸福,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安亦辰。」
忽然之間,我意識到,我對宇文清,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強的恨意。他一如既往的靜默溫潤,如澹澹流水,緩緩衝刷去他留在我心中的怒恨和委屈,讓我不得不面對心底深處對他殘存的少年情懷。
宇文清眉眼低垂,扣在桌上的指甲縮回,蜷入和臉色一般蒼白的掌心,輕輕道:「你相信他?」
他曾如此的傷我,可我還是確信,他沒有欺騙我。他的眼神比以往憂鬱深邃,但目注我時,依舊有屬於當日那白衣少年的純凈與澄澈,如映青天雲影。
那個過去,它該隨了蕭采繹的死以及我的重生而埋葬。
宇文清……
在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的話,並不矛盾,只是我愚昧地自以為是,不能理解他的涵義而已。
可惜他無法做到,無法做到而已!
「嗯,好,準備走吧。」宇文清應著,神色卻如夢遊般恍惚著:「都要走了,昨晚我又和她說那些做什麼,白白讓她不自在……我竟然沒能控制自己,盡說些不合時宜的話……」
如果草堂真不是他燒的……
「棲情卿卿,有急事暫別月余,安妥后即回返華陽山,卿卿務必侯我!予行促,待迴轉之日,當向卿卿請罪。若有外言相謗,望勿理會。予之一心人,唯卿卿一人,白髮皓首,矢志不逾!」
心裏一忽兒涼,一忽兒熱,惘然了好久,我才起身換了衣衫,獃獃坐在菱花鏡前,望著鏡中面如梨花的女子,手中緊緊扭著犀角梳,腦中木然的一片空白。
除了第一句,幾乎都是在安撫我,堅定我等待他的信心。而細品下來,那安撫之中,含了多少的憂懼?
「那是他的成功。如果他成功后依舊將你如珠似玉般護在身畔,我就不會失望。」他輕笑一聲,如薄荷花開時的清沁薄涼:「只是如果我不死,他的這個願望,估計很難達到。」
他的聲音清晰卻極度柔和,卻如巨雷般猛地在耳邊炸開,隆隆亂響。我用力前傾起身子,想在那一片的耳鳴聲中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麼,可他低一低頭,已走了出去。
長袖擺處,一朵銀色的精綉梅花倒映著燭火的輝芒,像無聲垂淚的容顏。
我陡地心中一抽,忙披衣屐了軟底鞋匆匆走到窗口,悄悄將邊緣的窗紙挑破一點,向處望去。
要我務必等侯他……
那麼,他真的委屈。
這些日子雖然過得鬱鬱寡歡,但我還是第一次這麼怒氣勃發,也是第一次沖林翌這樣的忠實部屬大吼大叫。
「我相信他。」我並不遲疑。這魑魅魍魎的世界,除了安亦辰,我還能相信誰?
我怔忡地望著他的身形從視線中消失,腳下一軟,已坐倒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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