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和月折梨花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暮帆零落箭弩張

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暮帆零落箭弩張

「你呢?」我勉強自己立起身來,望著他不著一絲表情的面龐,小心問道:「不一起回京么?」
「殿下!小心!」
沒等船停穩,宇文清已飛快踏上挑台,跪坐到我面前,纖長冰涼的手指拂過我的面龐,為我拭著淚,澀聲道:「別哭,別哭,情兒……」
宇文清哽咽著順著我的話音顫聲道:「是,我是白衣,永遠只是皇甫棲情的白衣……今生今世是,來生來世也是……」
我知道他看到我的馬車了。
當日走時未綻的白玉蘭,已如一盞盞雪白的燈籠,盈盈立於枝頭,飄著一院的芬芳;滿地萎了邊的碩大花辨,在傍晚的夕陽餘輝中笨重地隨風顫抖,已逝去了最華美的風采。貼梗海棠的花已經開始謝了,桃紅李白,正招展一樹的璀璨;西府海棠和垂絲海棠也正當時,粉艷艷的花朵雲蒸霞蔚,明媚瀲灧,翩然若解語。
我顫著手撫上他的臉,失聲哭道:「告訴我,你只是白衣,皇甫棲情的白衣。」
我是不是該感激他放棄了為自己報仇的機會,這樣蕭索地在江風中離去?
船已解了韁繩,自由泊在岸邊,似正要準備離去。正中的那條船,則已緩緩向江中劃去,卻有一個淡白色的人影正立於船弦,只向岸邊凝望。
他屹立如山的身形微微震了一下,墨玉般的眸子沉靜在我面龐上略一流轉,雖看不出任何異樣來,他的身體卻已後退,退到船上,揮了揮手。
我送的不是宇文清,送的是白衣,那個多少年來無數次出現在我夢中的絕世少年,那個永遠向我溫文而笑的秀逸少年,那個憐愛地望著我,由我在他肩頭咬出一枚梅花印記的多情少年……
打了個寒噤,正想著先回馬車,以後再設法和安亦辰軟語解釋時,忽見安亦辰眼神突然銳利,連笑意也冷沉起來,同時身畔但聞弓弦聲響,那些騎士無不彎弓搭箭,瞄準江邊。
宇文清的神情有瞬間的木然,淡色的唇邊蠕動了兩下,沒能說出話來,雙肩卻已輕微聳動。
安亦辰必定聽著些風聲,方才匆匆而來,未曾料到宇文清能在短短時間內,安排了這麼多的人前來接應;這裏地處偏僻,雖在大晉轄境,他在片刻之間,卻也無法調來大量兵馬與宇文清抗衡。若是宇文清打定主意,要在此處殲滅安亦辰,他幾乎可以有十分的把握!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喚了宇文清的名字。
渡口前的大道,不知何時來了一群騎兵,足有二三十人,俱是鐵甲堅兵,卻風塵僕僕,馬兒們不時向外噴著熱氣,顯然趕了很遠的路。
雖然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擔心他去追擊宇文清又會引發雙方的戰爭,但現在再管他們二人的事,已太過不智。只願宇文清走得快,安亦辰再追不上,無法引起衝突,我就謝天謝地了。
突然之間想到,宇文清暗中安排了這麼多人渡江前來接應,可到江邊這麼久,卻遲遲沒有開船,是不是故意安排了陷阱,等待安亦辰前來自投羅網?他執意要我送他,會不會把我也當成了誘餌,好逼得安亦辰方寸大亂?
黑赫國以放牧為主,勇士們無不是騎馬馴馬的好手,讓達安木這樣的好手駕平常的中原馬匹,已算是委屈他了。
安達木和林翌對視著,猶豫了好久,終於什麼也沒說,掉轉馬頭,徑奔向江濤陣陣傳來的地方。
而宇文清也只是緊緊抱著我,他掌心的涼意,胸膛的暖意,透過我的衣衫,點點浸潤我的肌膚。
而我又何嘗不是情緒失控!
透過朦朧的淚眼,我看到那些平民裝束的南越將士正警惕地向我身後凝望。
當相互擁有已成為一種奢望,那麼,能多看對方一眼,能多片刻的相處也是好的。
一步一步走到馬車前,抬腳邁了兩次,居然沒能踏上車去;而這尋常的馬車之上又沒有馬墩。林翌忙趕上前來,連扶帶挽將我送上車去。
難道在那一刻,我們當真耳目閉塞,眼中心中,只剩了對方?
夕姑姑迎著我時,又驚又喜又是怨,牽過我的手端詳了端詳,便道:「我說你這孩子,就是不肯安份!偏偏要沒事惹事兒,害人害己!瞧瞧你這樣兒,瘦了多少!王爺更不用說,不知給你氣到瘦成啥樣了!」
但我掙了一掙,宇文清居然沒有放手。
要我拋開安亦辰,隨他去越州?
他並不是怕安亦辰的追殺,從這一路的精密布署和實際收效來看,他的計劃,十分成功。
我自然知道他擔心,本以為見面說陪個禮兒,說上兩句好話就沒事了,但如今……只怕他心頭的疙瘩大了。
經了這許多歲月的沖洗,我早已明白那誓言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即便是真心說出,亦只能是虛假的謊言。
船上的越國將士忽然叫了起來,聲音很大。
我知道,他望著的,一定是我。
而領頭之人,竟是安亦辰!
但我驚恐中流露出的猜忌和警告,甚至失望,宇文清顯然都聽出來了。
「白衣……白衣……」我嘶啞地低喊著,忍不住無力地跪倒在凹凸不平的挑台上,泣不成聲。
「我還要……再和宇文清玩一玩!」安亦辰淡淡說著,一揮手,揚和圖書鞭帶了一群大晉軍士策馬而去。
玩一玩?
我顧不得多想,忙叫道:「亦辰,不要傷他!」
我看一眼安亦辰優雅溫和的面容,猛地一掙,道:「我是秦王妃,安亦辰的妻子!永遠都是!」
「情兒,情兒……」他那麼一遍遍地喚著我的名字,近乎心碎的呼喚著,柔軟而哀傷,帶著無能為力的痛楚。
哪怕隔了厚厚的牆壁,陰霾的霧氣,深沉的黑夜,哪怕不得不掩飾自己最真實最本原的感情,只要此刻,能用心靈深處最敏銳的觸覺,去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就是一種幸福。
「我……我來送你……」走到挑台的盡頭,我止住自己踉蹌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壓下喉中哽住的氣團,凝神著那雙陽光下宛若透明的瞳仁,斷續說著,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那麼多的馬匹雜沓而來,動靜定然不小,連船上的越軍都注意到了,可我卻聽不到,宇文清也聽不到。
「白衣……」頭頂的白雲似在眼前旋轉,流淌到一起的淚水,燙著彼此的心,又漸漸涼開,熾熱和冰冷的交織,讓我哭得手足無力,只是伏在他的胸前,氣哽聲塞。
他必是不甘心被宇文清這麼大搖大擺佔盡上風地離去,要到附近調集兵馬緊急追擊。
那讓我著迷了多長時間的黑眸哦,已迅速被疊疊而上的水氣蒸滿,迅速凝結,滴落,滑下依舊蒼白的面龐。
為剛才他的失態么?
才不過是去年的事,同樣的要求,我曾提過;一模一樣的誓言,他也曾說過,我曾深信不疑。
船隻,緩緩靠回了岸,在水面劃過翼形的痕迹。
我真的無法想象,若是這兩個男子在我眼前拼個你死我活,我該是怎樣的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陽春三月,恰是風華正好時節。
宇文清所在的船隻立刻頓了下來,在水中無力地左右擺動,而宇文清靜靜立於船弦,正深深,深深地望著我。
我咬一咬牙,沒有再看宇文清一眼,提起裙裾,飛快跑到安亦辰馬前,漲紅了臉道:「亦辰,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江邊,白日青渚,碧雲零落,一行鴻雁在驚濤拍岸中漸行漸遠,沒入天際。
我默然坐下,寒酸的馬車,蕭索而空蕩,雖然坐著,也似無處著落。
安亦辰修長的眉挑了一挑,終於將眸光投到我的面龐,雍容得體的笑意如泉水般傾下,看似溫柔,卻有著凌厲而冰涼的衝擊力道。
波似染,山如削,蓼煙疏淡,葦風蕭索。青絲早已凌亂不堪,將眼前擾得陣陣模糊。
曾經那樣雲淡風輕的少年,幾時成了如顏遠風那樣滿懷寂寞憂https://www.hetubook.com.com傷的男子!
下午經過驛館,仇瀾讓人換了最好的馬,最好的車,兩天之內,便將我送回瑞都,回到秦王府。
我珍惜這一刻,即便僅僅是相擁而坐,也是千金難買,連頭頂的藍天浮雲,眼前的綿連江波,腳底的暗黃挑台,都顯得格外珍貴。
可他漆黑的睫上,晶瑩掛著的,又是什麼?那蒼白面頰倏忽滑動的,又是什麼?
不管他的原意是什麼,但他終於什麼都沒有做,悄然引兵而去。
過了今日,過了這一刻,他在南越,我在北晉,他是越太子,我是秦王妃,生命幾乎不可能再有交集。
這一刻,他……截然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白衣,甚至不是那個剛與我相擁而泣的多情男子。
我懶洋洋道:「夕姑姑,我也有我的打算。亦辰不該瞞了我做那些事!」
我離他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江波涌滾,船隻隨之蕩漾,這些武士的手卻連顫都不顫一下,穩如磐石,顯然都是久經訓練的武士。
而他的手,正緩緩將我推開,卻沒有放開我的臂腕。
真不知道,該怎樣向安亦辰解釋這件事!
只覺另一道熟悉而冰寒的眼神,正透過衣衫冷冷穿過我的脊背,幾要將我穿透,我猛地醒悟,忙回頭時,已驚得站了起來。
林翌話語中帶了歉意,定是為沒能阻止安亦辰看到方才一幕而懊惱。可我也知不能怪他。
所有自以為是的仇恨與無情,所有用尖牙利齒偽裝起來的堅強,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如江水拍出的透明泡沫,迅速消失在空中。
「公子!小心!」
我掀簾進車廂時,只聽林翌輕輕道:「公主,王爺來時,我叫過你,你沒聽見。」
安亦辰知道我在宇文清身畔,他絕不可能放棄對宇文清的追蹤,哪怕明知有險!
風過袍袖,獵獵拂動,衣帶更是凌亂舞于空中,更顯得如玉立的身形僵死如石。
江中,宇文清的船愈去愈遠,但他孤峭的身影依舊立於船弦,向岸邊凝望,髮絲亂舞,滿身蕭索。
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胡亂擦了把淚,就要掙開宇文清的手走向安亦辰,心中已是忐忑不安,不知是愧疚還是畏懼了。
他忽然一把將我抱住,將我拽坐到他的懷裡,失聲痛哭。
那對漆黑的瞳仁,隱忍著的苦楚和落拓,那般清晰地被陽光折射到我的眼中。
「仇瀾,帶幾個人,隨了林侍衛他們護送王妃先行回京!」耳邊,傳來安亦辰安詳的吩咐,但他並沒有下馬來扶我一把,甚至連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仇瀾走過來,似有幾分不安地恭敬說道:「王妃www.hetubook.com.com,請上車,早日回瑞都去吧!……這些日子,秦王殿下擔心得緊。」
安亦辰低下頭瞪住我,瞳仁的顏色越來越黑,如無月的深夜,深不見底的黑,幾乎可以吞噬所有沒入其中的人和物。他的雍容笑意幾乎維持不住,僵著聲音淡淡問我:「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傷我?」
隨著我喚出白衣的名字,宇文清勉強保持著的恬淡神情,如一層薄瓷的外殼砰然碎去,涌動的深情和悲傷無可掩飾。
即便知道那只是謊言,從他的口中再次說出,一樣能如蘸了蜜的針尖一般,讓我痛,讓我甜,那種大起大落如暴風驟雨般的大悲大喜,如怒濤般衝擊著心胸,讓我承受不住,卻食了罌粟般不舍離去。
車軲轆飛快地轉著,我給顛得五臟六腑俱都糾結住,卻還在催著駕車的達安木:「快一點!」
我側過頭去,焦急驚懼地望向他,繼續掙著手。
他不需要我自以為是的保護,他只是要我在他身邊,靜靜地感受我的存在,哪怕對他冷顏相對,惡語相加。
我轉身望向江面上漸漸遠處的船隻,竭力辨識那立於船弦的孤單人影,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再辨不出是為了誰,又為了什麼。
若一時不能同行也好,我安安份份在王府呆上幾天,說不准他的氣也會消了不少。
雖然這種幸福,可能會以日後無數個夜晚的相思和哀傷為代價,但只在那片刻,面對明知有毒的罌粟,我們甘之如飴,欲舍不能。
給安亦辰瞧見這一幕,必定會心有芥蒂,再不知該如何平息他的怒氣了。——他那溫煦的笑容,自然只是做給其他人看的,不想讓自己和自己的王妃成為兩國的笑話。
而擁著我的宇文清身體也驀地僵硬,一股陌生的森殺之氣,突然從他身周散發開來,讓我頭皮一緊,竟在他溫暖的懷中打了個寒噤。
後來的好多年,我一直在想著,如果那一天,我不是那麼衝動地去了江邊,我的生活,會不會依然回復到原來的幸福悠閑?安亦辰,會不會容忍住我這次逾矩的舉動?我們的後來,還會不會發展到那麼糟,那麼糟……
「回你的馬車上坐著去吧!」安亦辰高高端坐于馬上,垂眸看著我,笑意雍容,可漆黑的眼底,卻是一片空漠,如極北之地的荒漠,冷而空曠。
可是,可是,宇文清,你居然利用我來誘殺安亦辰么?你居然利用我!
宇文清眸光溫潤柔和,眼中的淚影已在雙方引而不發的詭異僵持中迅速退去。他手上力道不減,緊緊拉住我,低低道:「情兒,你不能回去了。安亦辰不會輕饒你。隨我回大越吧和-圖-書!」
馬車緩緩行走,江天一色,故壘挑台,漸漸被拋遠,連同宇文清,連同安亦辰。
我一怔,忙回頭時,只見宇文清依舊孤零零立於挑台末端,森冷地向安亦辰凝望著。雖然船就在腳邊,可他並不急於走。江風盪飛中,他的身子略嫌清瘦,卻屹立如山,肅殺如秋寒的氣息,迅速散發開來,居然有著和安亦辰一樣的凜冽氣勢。
宇文清鬆開了手,眉宇間卻泛起了驚怒擔憂,甚至夾雜了些許懊惱和歉疚。
江渚邊,我跳下馬車,衝下了岸,衝上了渡口那靜靜伸向江面的木製挑台。
如鳥兒耷拉的垂死的翼,俯在水裡,再飛不起來。
小小野渡,卻泊了六艘船。這些看似尋常的漁船一下子聚了六條在這不引人注意的小小渡口,就顯得詭異了。我甚至感覺得出,那密密船艙中隱隱透出的殺機來。
我與他,我們,都盼著這相擁一起的時刻能長些,再長些。
而他的身後,六艘看似普通的漁船,已悄無聲息立成隊形,兩側船弦,船篷內外,或蹲或立,俱是鎧甲鮮明的越國武士,各持弓箭,對準岸邊。
他的面色有些灰暗,看來清減了不少,頗有幾分憔悴,只是一雙黑眸,依舊明若星子,卻冷若千尺寒潭,隱忍了不知幾許的憤怒和失望。忽然瞧見我回望向他,他眸中的陰厲立時消逝,極溫煦地一笑,柔聲道:「棲情,要送朋友,怎也不告訴我一聲?去了這麼久,不知我擔心么?還不過來?」
他們人數加起來,只怕比北晉要多出兩三倍。
我的身體幾乎虛軟下來,晃了一晃,已坐倒在野草地上,陰濕的寒氣幽幽透膚而入,雜亂的石子烙著我生疼。
猛然間,他身體晃了一下,將手搭于額際,眯起眼向延向江邊的大道凝望。
他向我伸出手,呻|吟著一遍遍呼喚:「情兒,情兒……我的情兒……」
我勾住他的脖子,近乎貪婪地嗅著他身上的氣息。恍惚,又回到了華陽山上,帶了生恐失去的憂懼,和如醉醇酒的甜蜜,我們相偎相依,許那白首不相離的誓約……
我沒有聞錯,他的身上,依然是如當初竹篁初見般清新潔凈的青草芬芳,沁入肺腑時依然能讓我心旌神盪。
武士們依舊執弓警戒,但船已緩緩向江中行去,再無上岸與安亦辰相決之意了。
我相信我的眼睛中已滿是驚恐,因為我的聲音已經驚悸得變了調:「宇文清!宇文清!」
他們要殺宇文清么?
或者,他們叫宇文清已經好一陣子了,但我沒聽到,宇文清也不願分心。
宇文清,就是白衣么?就是當初那個守我愛我的白衣么?他真的沒有變么?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