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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勖盯了我半天，才用怪異得有些變調的聲音道：「那麼，太子就不會毫無動作。他會想方設法營救紇干承基，為他開脫。如果開脫不了，才可能會放棄，或者……真如你所說，會殺他滅口。這便要視太子對他的信任程度而定。不過據說太子還是很信任紇干承基的，而紇干承基今天上午的表現，也對得起太子的信任。」

蘇勖回過頭，小心地觀望我的神色，覺不出太大異樣來，才道：「用了。不過他身子骨硬，經受得住。」

蘇勖微笑著站起來，道：「不是『我會想辦法』，而是我們，我們會想辦法，你還有我，書兒。」

我會是蘇勖的眼睛，帶他看清前方的路，哪條會最悠遠，最寬廣。

蘇勖只盯著窗外透出的一兩星亮點，許久才道：「他承認了和齊王有來往，不過，你是知道的，李世績已經發兵齊州，齊王已毀定了。現在我們並不是要找齊王造反的證據。」

唐史載，漢王李元昌、吏部尚書侯君集、左屯衛中郎將李安儼、洋州刺使趙節、駙馬都尉杜荷等曾與太子歃血為盟，約定在適當時候發動政變。齊王反后，太子甚至跟紇干承基提過，齊王遠隔千百里，而東宮卻與李世民居的大內近在咫尺，政變當會易如反掌。

「這不可能！」蘇勖立刻搖頭道：「紇干承基與齊王相勾結，鐵證如山！」

我只和-圖-書吃了幾筷清淡小菜，草草吃了兩口白飯，便算飽了，靜等蘇勖說話。

十指相握時，我們沒有愛情，只有合作。卻不知道在這關乎切身利益的合作里，夾雜著多少僅余的友情？那將是我所力圖珍惜和維護的。

蘇勖的拳頭低低砸了一下案幾，聲音不大，卻極是有力，我甚至聽到蘇勖的呼吸有強行克制住的濃重和激動。「你，怎麼知道這麼隱秘的事？莫非紇干承基告訴你的？」

「你確信？」蘇勖終於收回目光，猶疑問著。

蘇勖驚訝地凝望我。密室暗沉的光線里，我的面容，應與他的一般，陰暗而蒙昧不清。

這話說得好優雅！紇干承基要經受多少道的折磨，才能贏得這麼一句優雅的話：對得起太子的信任！

蘇勖驀地抬頭，眼中精光閃現，凌厲得與方才那種黯淡判若兩人。我說的話，莫不是關係了他的身家性命？蘇勖啊蘇勖，功名權位，真就那麼重要麼？

我一笑，握住他的手，道：「對，你幫我，我幫你，其實都在幫我們自己。」

我怔了怔，才想起我所說的，正是史書上曾記載過的。

我坐到他的對面，微笑道：「我要紇干承基活著走出刑部大牢，就如東方清遙活著走出刑部大牢一樣。」

蘇勖沉吟半響，道：「依我說，誰給他的傷害，都不如你給他的傷害大。https://m.hetubook.com.com他從昨日入牢開始，就獨坐在牆角邊發獃，不曾說過一句話，喝過一口水，吃過一粒米。今天憑他受怎樣的折磨，只承認書信是真的，別的什麼也不肯講，看神情倒似有求死之意。」

蘇勖卻依舊坐著，有條不紊道：「紇干承基是太子的心腹劍客，太子的事，絕少有他不知道的。我們可以有兩個假設，一個，就是太子從未有過反心，一直乖乖等著皇上百年之後傳位給他；如果是這種情況，紇干承基出事，太子可能會營救，但更可能捨車保帥，甚至倒打一耙，向皇上請罪，自責治下不嚴，請求從重治罪，以撇清自己。」

蘇勖也不自在，只在指點著哪樣菜清爽可口，哪樣菜太過肥膩，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我聽他東扯西扯，獨不提紇干承基之事，心知不妙，沉了臉只坐著，也不答話。

蘇勖情知瞞不過我，嘆了口氣，帶我去了書房。

我煩燥地扯著滿頭烏髮，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來，道：「太子那邊，有消息么？他們應該也會設法營救才是。」

「怎麼幫你？」吐一口氣，蘇勖將寬袖輕拂，拂去案上淡淡灰塵，跪坐到席邊，安詳地發問。

我不耐煩道：「沒有這個可能。太子早有反心，漢王、侯君集他們幾個便是臂助，早就歃血為盟的。紇干承基也是參与者之一，知道得很和圖書清楚。」

我早料到了，心裏寒得如數九隆冬，被朔風刮過。我沒有感情地吐著字：「你們要找的，是太子謀反的證據！」

蘇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嘆息。

我嘴裏說不出的苦澀，道：「哦？你認為我喜歡紇干承基？」

他終於沒把下半截話說出來，我咬唇道：「我不是天才，我是惡魔！我救出了東方清遙，卻害了紇干承基！」

蘇勖倒吸一口涼氣，沉默好一會兒，才道：「書兒，你居然能想得到這一層？你到底是天才，還是……」

「我確信。如果你肯幫我，我會告訴你，下一任的真命天子是誰。」我嘴角飄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以一個女政客精明和無情與曾經的生死朋友討價還價。

這是一種悲哀，不論對於蘇勖，還對於我。

「如果他出首太子謀反，就如東方清遙出首齊王謀反呢？」我雙手按在几上，半個身子立起來。

蘇勖垂下頭，略顯凌亂的髮絲飄落額邊，眸光黯淡，沉聲道：「畢竟，他是太子的人。而且你給我們密信的目的，不就是報復太子和漢王么？現在回不了頭了，繼續我們的計劃吧。」

我努力調勻自己的呼吸，盡量平淡地問道：「用刑了么？」

我盯著窗外隱隱的亮光，冷笑道：「蘇勖，魏王可以派人嚴刑逼供，而你，最好別再參与了。扳倒太子，魏王也只是為他人作嫁衣。」

依舊是hetubook.com.com那逼仄幽暗的書房密室，因著春日草木繁茂，暗窗全被那些藤羅的葉子蓋滿了，雖見得窗外綠意盈盈，屋內反而比上次見時更加陰暗。

蘇勖只是安靜地看著我，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

心裏不滿而悲哀，但我還是回瞪著蘇勖，冷靜地不霎一下眼。

蘇勖呼吸微滯，繼而搖頭道：「不可能。這般嚴刑拷打，紇干承基尚不肯提半句太子的不是，何況要他出首？」

我雖是著急，但蘇勖已經步入后廳，直奔午餐而去，也只得隨了過去。何況我雖沒胃口，白瑪他們，卻早該餓了。

「沒有！」我叫道：「我只是不想欠紇干承基太多！他救了我兩次，我卻把他推入地獄！我只是過意不去！」我的胸脯起伏得厲害，克制不住自己帶著驚惶的激動，喉嚨口一陣陣發緊，淚水如潮泛起。紇干承基，我喜歡紇干承基么？昨晚我跟紇干承基說，我喜歡他，是真的么？

又浮起他絕望悲傷的面容，心頭說不出的火燒火燎。「幫我，暗中照顧他一下吧，別讓他死！我會再想辦法。」我捏緊拳頭。

蘇勖沉默一會兒，笑道：「我們先吃了午飯再說吧。我餓得很了。」

這都是我在史書上讀過的，而且在營救東方清遙時，我曾細細回憶過太宗諸子為爭大位採取過的種種行動，並在心中細細梳理過，幾乎可以確信這些事一定發生過，或者說將會ｈｔtｐs://ｗwｗ.ｈｅtｕboｏk•cｏm•com發生，所以蘇勖提及太子有無反心，我不假思索立刻說出了自己了解的情況。

我抬頭望向蘇勖，蘇勖伸出手來，笑道：「我會幫你的。」

「紇干承基……」我一字字咬出：「是不是傷得非常嚴重？你昨天刺他的那一劍，只怕也不輕。」

我冷笑道：「天下有不可能的事么？如果太子疑忌他，認為他知道得太多，想殺他滅口，他還會一心護著太子么？」

「一個女人，不是為了自己心愛的男子，又豈肯輕易把自己變成惡魔？何況，……你這麼個好女子，當日那清新如蓮不願沾惹俗塵的女子！」

「他到底怎樣了？」一進密室，我迫不及待地追問。

蘇勖的濃眉挑了幾挑，緊緊皺了起來，若有所思道：「我以為，你喜歡的人，是東方清遙。東方清遙一定也是這麼認為的，看來，我們都猜錯了。」

我心裏還是收縮了一下，苦笑道：「他那麼倔強的一個人，一定不肯招了？下面，你們打算繼續用嚴刑逼供？」

我知道自己的話語略顯唐突，但此時我已經不去計較蘇勖會怎樣猜測於我了，我甚至需要蘇勖對我產生更強的信心。所以我索性挑明道：「你既知道我會測算八字，就該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對於這些事，我有著絕對的預知力。不信你等著看吧，我甚至可以告訴你，齊王會像你猜的那樣必敗無疑，而且會被生擒來京，賜死於內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