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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地回來，回到等著他的容畫兒和剪碧身邊，是不是從此與我身在咫尺，卻心隔天涯？

這日陽光正好，我倚坐在窗邊，看一對黃鶯兒在梅下的野花叢中翻飛嘻斗，身後有熟悉的氣息悄悄傳來。

春天了，又一年的春天挾著溫暖和花香活潑潑飄撒而來，用五彩繽紛的世界，掩去一冬的蕭索和寂寞。

桃夭點頭道：「大約不回來了吧。她守著東方公子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看得我好心酸。對了，東方公子問起小姐好幾次，我們都只當小姐出門沒回來呢！原來卻一個人在這裏傷神，也不怕凍壞了身子啊！」

他到底平安回來了。

紇干承基雖在獄中，但深知太子勢力非同小可，他自己又被從魏王勢力籠罩下的大理寺轉往被滲入太子勢力的刑部，並連著換了幾處牢房，自然必有耳目將消息源源不斷傳到他耳中。以他剛強個性，想他在這個情形下供出太子謀反之事，已是絕無可能。

不久頓珠打聽來消息，太子果然在竭力保著紇干承基，直指紇干承基是為人所陷害，甚至有謠言在坊間流傳，說紇干承基的那些密信，系是魏王一黨偽造，用來陷害紇干承基。侯君集等人亦在四處活動，直指魏王企圖借紇干承基之事動搖太子根基，有不臣不軌之心。

白瑪輕輕問：「小姐，我們去看東方公子么？」

我心裏動了一動，卻也沒有過份的狂喜。他回來這許多天我都不曾去看他一眼，算著他也hetubook.com.com該要來瞧我了。

剪碧眼圈一紅，道：「嗯，休息幾天，應該會慢慢好起來。現在卻好瘦，身上好多的痂，新的舊的，都是受刑落下的，一直不曾好好治過，能逃出命來，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我無法回答，我只知道我可能已經錯過了我生命中最富貴的東西，這種失去，和死亡的可怕相差無幾，而我，發現得卻太晚了一些。我站起身來，悄悄推了暗門出去。

我卻再睡不著了，只是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挨到天亮。我自回中土后一向身子不是太好，又有容錦城疼愛，素來也無人來責我晨昏定省之事，遂也偷著懶，就在床上洗了臉，吃了一點東西，便窩在暖暖的錦衾里看書休養。

近午時，剪碧拖著笨重的身子挪了過來，有些怯怯看著我，欲言又止。

滿園的梅花樹，綠得蔥蘢欲滴，橢圓的梅實，零落地掛在枝頭，再不見冬日的清絕香艷。

「我會設法把紇干承基的事拖一拖，勸魏王殿下等齊王被擒后再細審紇干承基，這樣至少暫時紇干承基不會有危險了。然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比如，派個人去刺殺紇干承基，讓他以為是太子滅口，說不准他一氣之下就招了。」蘇勖已經在為我打算了。

打發走剪碧，我也起了身，叫頓珠派人去打聽齊王、太子等人的動靜，順便查一查吟容目前的行止。

這夜的溫暖里卻夢到了許多不曾夢過的景和-圖-書謙，依舊清爽溫和的模樣，沖我靜靜笑著，說著想我，要來找我，陪著我。我凝立在雪地里，整個的僵住，不知是驚，還是喜，也不知該不該如以往受了委屈一般，抱住他哀哀地哭。

白瑪放了心，側身又睡。

「自我回來，也好些日子了，還沒好些？」東方清遙小心看我臉色。

一回頭，東方清遙正溫和微笑著，站在身畔。他著一身月白的長袍，並未束腰帶，松挎挎垂著；頭髮烏黑，亦未束冠，只用一塊淡色的頭巾輕系著，全然一副居家休養的裝束。面色依舊是雪白的，不知是不是在牢中常年不見得陽光的緣故，但唇邊已有了血色，削瘦的面頰亦因著笑的弧度而甚覺生動，往日溫潤如玉的風采，瞧來已經恢復大半了。

吟容，我都不知該是鄙視她還是可憐她。為了自己，卻害了我一生，她的心中，不知可曾有過一絲內疚？

終究卻掩不去我滿懷的蕭索和寂寞。

有人將件貂皮的大斗篷披在我肩，我一回頭，卻是桃夭。

我微笑道：「我昨天出去又著了風，病怏怏的，這回子還乏著呢，改天再看他去。他的身子還好么？」

可惜現在沒有酒，只有深重更深重的春寒料峭。

孤鴻縹緲，何人省恨？且看那天涯遠，嬋娟共，落得幾回魂夢，縈情蘊愁！

現在，他還是東方清遙，可已經是我的二姐夫了。

青蔥的背後，當日那溫潤如玉的男子，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她見我和*圖*書轉過頭來時，臉上的擔憂變成了驚怕，慌忙用手絹來擦我的臉，急匆匆道：「小姐，你哭了？為什麼哭呢？」

我默想紇干承基身受之困境，一時也是一籌莫展，只在自己房中嘆息。

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特別到了最後一句，吐字的聲調，是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柔情和擔憂。

我定定神，搖搖頭，道：「只是做了個好夢。」

似有些難過，但又似心中放開了什麼一般。

但喉嚨口確實已經哽住了，正哽得說不出話時，白瑪搖醒了我，問著：「小姐，是不是魘住了？」。

漢王側妃，好耀眼的光環！只不知這個光環之下，她能否昂首挺胸心無顧忌地享受著她的志得意滿？

天漸漸黑下來，滿園的梅樹也暗了，在溶溶的月色下閃著靜默的黯淡光澤。雖非十五，今日的月光卻好得很。

東方清遙聽我叫聲二姑爺，笑容不由止了。一時在我身側坐了，也看那野花開得絢爛，鶯兒斗得可喜，出了好一會兒神，才問道：「書兒，病得重么？這麼久也不見你到園裡走走。」

梅園的大門口，尚有著辟除邪氣的火盆，留著些燃燒后的餘燼；又有燃過的爆竹被清掃在一邊，未及移去。

蘇勖默默打量著我，道：「好！」又喃喃道：「紇干承基，你究竟喜歡他什麼呢？」

我低頭看自己霞緋色明艷裝束，本是為東方清遙得脫牢籠而穿的，此時卻反將我的心情襯得更是萎靡。不知為何想起當日吟容向hetubook.com.com我求援時穿的大紅衣裳來，突然覺得很能理解她當時的心思。是不是人頹喪時，反容易穿著許多艷彩的衣裳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我垂下頭，道：「也沒什麼，不過著些涼。」

我又哭了么？怪不得臉上這麼冰涼。

剪碧頰上飛紅，喃喃道：「嗯，看到他回來，我的心總算放下了。」

就如清遙回來，幸福也只是他們的。

我「哦」了一聲，道：「那你叫人好好照顧他吧，自己就不要太操勞了，養好身子，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才是最重要的。」

心裏揪了一下，似又有熱熱的血往外流淌著。

我別過臉，問道：「剪碧呢？今兒是不是回二小姐他們的屋子住了？」

剪碧小心道：「三小姐，你怎麼不去瞧瞧公子？他，他可念著你好幾回了。」

兩黨各有勢力，各自為主造勢，乃至酒樓畫舫，亦不時有二黨之人針尖對麥芒相持相爭，甚至有彼此毆殺之事。一時鬧得凶了，京城之中人心惶惶，流言紛紛，甚囂塵上。大理寺無法決斷，幾方壓力逼迫下，終究亦如東方清遙之案一般，將案卷移交刑部，等待由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御史中丞三司會審。

我叫桃夭關了窗，將因天氣轉熱熄了幾日的炭爐重又點起來，將屋子裡烘得暖暖的，讓那綿綿的溫暖包圍著自己，伴著龍涎香的芬芳，將自己的身心浸透，溫暖地浸入夢鄉。

我「嗯」了一聲，道：「紇干承基與太子府上下俱熟，如果不是他認識的太子和*圖*書府內高手，只怕他是不會相信是太子要殺他的。這件事，我來解決吧，一定想出法兒來，盡量讓太子疑忌紇干承基，真的派人對付他。只是到時你們也得加強警備，別讓人真將他給害了。」

可這月下徘徊的伊人，多少恨，多少愛，多少愁，多少傷，誰人能見？

我沒有回答，靜靜趴在桌上，讓窗外那生機昂然的濃綠，倒映在眼帘中，掩蓋心底不知哪裡浮上來的一層沉沉死灰色。

走出微微散著霉味和沉悶氣息的書房，老園裡古樸森森的林木，帶著濃綠的翠意撲面而來，才讓人心頭鬆快許多。

疲乏地一笑，我對著白瑪道：「此時他身邊噓寒問暖的人豈會少得了？我們不必去湊那個熱鬧，悄悄兒回房去罷。」

是啊，我可不能凍壞了自己。

淡淡浮上一個笑容，我叫桃夭：「快挪張軟榻來，給二姑爺坐呢！」

忽然很想念吐蕃略帶酸甜的青稞酒，一杯下肚后那似醉非醉的暖暖感覺，很適合今夜。

白瑪抬頭望了望容畫兒的房間，果見不時有丫頭下人來回穿梭其間，透過偶爾開關門的片刻，可見得屋子裡亦是人頭攢動，衣香鬢影，甚至有著依稀的笑聲傳了過來。她一低頭，道：「嗯，小姐，我們回房去。」

「書兒？」東方清遙凝視著我，好久，又輕輕喚我，卻已夾雜了說不出的心痛。

我皺眉道：「怎麼了？快坐下來說話。」有了六七個月身孕，她的肚子已經好大了，我瞧那嬌怯不勝的模樣，心下倍感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