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決勝帷幄
第四十章 玄女觀
我從瓊花下走出，微笑道：「泣紅妹妹，一別快三年了，妹妹身份今非昔比，卻不知還記不記得當日的布衣之交了！」
但她的音樂，真比她的人品好許多。我在瓊花樹下清脆地拍著掌。
吟容擦著眼睛，打量著我，和我身後遠遠跟的侍從，拖著哭音笑道：「姐姐現在過得應該還好吧！那我可就放心了！」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我輕嘆道：「我原不是好女子了，難為他知道后還能這麼一心一意待我，我一個弱女子，又……又能如何呢？」
我點頭道：「嗯，原來妹妹也一直不放心我啊？」我穿著甚好，首飾雖不多，卻樣樣名貴，又跟著好幾個從人，她是識貨的，自然認定我現在必然過得很好。
但暮春時的和暖，和空氣里散落的溫馨，卻還是我喜歡的，所以叫白瑪將轎簾拉開，一路看著外面的風光，心情慢慢放寬了一些。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她拉著我的手，又哭又笑道：「姐姐，走，我們一起再去拜一拜玄女娘娘，她如hｔtｐs://ｗwｗ•hｅtubｏoｋ•com.ｃom此靈驗，我必求過王爺，多多賞這觀里銀錢，讓他們重塑金身，光大門戶！」
吟容很是激動，細媚的眼中閃著晶瑩奪目的光彩，一雙顫抖的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道：「自從姐姐突然不見了，我一直猜想姐姐是不是給人救走了，後來突然聽說東方家在護城河裡找到了姐姐的屍體，哭了好幾天。只猜著姐姐那般聰明，未必便是姐姐，從此天天給老天上香，只願姐姐平平安安，快快樂樂活著，我便知足了！」
我垂了頭，有些怔怔地看著鞋尖金絲細細綉就的雙蝶撲花圖案。
我料想吟容如今貴為漢王側妃，也算是個有身份的人，必然不會這麼早過來，到了觀門口時便下了轎，道：「我們且入觀里去四處走走，順便等等我們那位王妃娘娘吧！」
我且不過去，負手站在一樹瓊花之後，看那如盤如盞的雪白瓊花，輕輕在風下跳躍，似在應和吟容那凄婉動人的歌聲與琵琶聲：
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白瑪卻還怕我寂寞，跟頓珠說了什麼，不久便遞來一叢牡丹，給我賞玩，也不知是他們從哪裡弄來的。
我抬起頭，淚珠在眼睛m.hetubook.com.com里蘊著，道：「可惜，我的幸福，就要斷送了！」
因出門早，到了九天玄女觀，卻才不過辰時。
我慢慢走過去，心跳卻越來越激烈。
憶郎郎不至，仰頭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這一向病懨懨的，也沒有欣賞春光的心情，足在房中窩了一個春天，竟把韶華最好的春光給辜負了。心裏便有些遺憾容錦城為什麼永遠只肯在梅園裡種梅，卻不種些桃杏，至少亦有一時的風流可看。
吟容搖頭道：「這個卻不知。姐姐告訴了我，我好好謝他。」
我失聲痛哭道：「若妹妹不答應，我可就不起來了！」
她忽指住前殿道：「前年漢王青眼，將我立了側妃，我才有了些自由，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一大早到這最靈驗的九天玄女觀上香求拜，從來都是為了求姐姐平安哦！原來竟真的有用，從此更要誠心禮拜才好！」
第二日，我起了一個大早，乘了頂不起眼的朱蓋小轎，帶了白瑪、頓珠、貢布、仁次悄悄向九天玄女觀而去。
我彎下腰，扶起吟容，悠悠道：「錯么？對么？我早忘了。我只盼著我以後能過得開開心心，便知足了！」
吟容笑道：「那敢情好啊，從此姐姐的幸福，算是有了著落了！」
吟容猛地m.hetubook.com.com撲了上來，白瑪忙擋到我面前，生怕她傷了我；而吟容卻直挺挺跪倒在我面前，痛哭流泣道：「姐姐，你不該死，是我該死！我不該只為怕著王爺淫|威，把姐姐引了來給他受用，害了姐姐啊。姐姐，我錯了，我錯了！」
我這才起來，和她並肩坐到一側的石凳上，抽抽噎噎道：「妹妹，你可知道當初是誰從漢王府救了我？」
我也不以為意，見時候尚早，遂徑出了大殿，到殿後遊覽。
我紅了臉，道：「你也知道，我原的心中，原本只有一個東方清遙，因為出了那事，覺得沒臉見清遙，所以躲到異鄉去，一個人孤零零活著，後來東方清遙變了心，反娶了一直我那與我不和的二姐，我恨得差點死去。卻也虧了紇干承基，是他，一直在安慰我。」
這郊外的山區卻比別處冷許多，白瑪見我打個寒噤，已將搭在她袖上的紫色雲錦披風披到我身上。
「妹妹！」我抽回手，凄楚望著吟容，慢慢屈下了膝：「妹妹，妹妹若想求姐姐平安，還需幫姐姐一個忙才好！」
吟容整個呆住了，一面扯我起來，一面道：「姐姐，你怎麼了？快起來！」
一路見那窗外，桃花梨花俱落盡了，青色的小果不起眼地掛在枝頭，偶見幾株櫻花，倒還有幾片殘零的粉色，而樹腳已全然是粉色m.hetubook.com.com的落寞花瓣，眼看一夜風雨襲來，便碎香成泥了。
我搖頭道：「紇干承基對我極好，原是我太倔了。前些日子，他醉了，突然就告訴我，太子和漢王、侯君集、杜節等幾個大人已經歃血為盟，近期便要逼宮，迫皇上退位，讓位於太子。我聽了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心裏害怕，就勸他離了太子，跟我悄悄隱居去。」
甫出大殿，便聽得琵琶清越之聲遙遙傳來，伴著有些耳熟的吟唱：
吟容怔怔道：「那又為何呢？姐姐你說出來，這個紇干公子既是太子身邊的人，我去求求王爺，便是他對姐姐有了異心，漢王在太子面前說上兩句，也必是可以為你做主的。」
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我忍淚道：「是紇干承基，太子身邊的一名劍客。他一直喜歡我，這些年來，亦常在暗中照顧我。」
這曲南朝民歌《西洲曲》，終於結束了。吟容的心裏，還在念著誰？莫非三年過去，她的心裏，仍撇不開一個蘇勖？
吟容屏住了呼吸，細媚的眼中有厲芒一閃而過，瞬間又笑得明媚如春天般道：「那敢情好，紇干公子那般喜歡你，大概會同意吧。」
這麼早，可能便是這些女道上的吧。
我嘆道：「我原該死了，卻還活著，是不是？wｗｗ•ｈｅｔｕｂoｏk.com•ｃｏm」
吟容咬住唇，忍著眼眶中待要滾下的淚，道：「姐姐，我們姐妹一場，有什麼你只管說，我不是沒良心的，便是死了，也是要幫你的！」
……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
抬眼處，一株櫻花樹下，那錦衣玉袍的女子，肌膚如雪，雙眼細媚，轉弦撥柱之時，俯仰著說不出的嫵媚和風情，這曾叫我憐惜的嬌弱女子，不就是吟容么？
帶些感慨，我上了香，才覺前面已有人先行上過，而且香已快燃到盡頭了。
吟容放了琵琶，正拿帕子拭著淚水，忽聽得我的掌聲，驚得差點跳起來，叫道：「是誰？」
吟容點頭道：「嗯，姐姐……姐姐後來喜歡這位紇干公子了？」
吟容細媚的眼睛驀地睜大，手中琵琶掉到地上，發出凌亂的嗡聲。她顫抖著指著我，道：「你，你是書兒姐姐？你不是，不是……」
那牡丹卻是粉紅的，千重萬瓣，層層疊疊，透著纖薄的嬌媚，散出沁人的芬芳，竟如絕色少女的輕盈笑容，動人心魄。
我點點頭，遂先去了大殿，果然空蕩蕩的，只幾個洒掃的女道在，見人來便稽首為禮。大殿正前方，便是那慈悲的九天玄女綾羅飛舞，卻端莊凝立，略帶些清愁之意。莫非九天玄女亦知人間悲苦，染了幾許人世的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