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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這樣，景予知道卧龍村和怨魂們的來歷便不奇怪了。

我覺得很好笑，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卻有滾燙的淚水串串落下。

血漸漸止了，但景予依然容色慘淡。

我看向景予時，他仗著自己深厚修為和原微的助力，居然已經勉力盤膝坐起，正默默地凝視我。

身後凜冽的殺機直砭肌膚。

景予瞅著我，然後輕輕一笑，「我一直知道自己是誰。」

但原微這話顯然說不過去。我喘著氣爬到景予跟前坐了，問道：「所有人都弄錯了，把好好的皇子當成了魔帝之子？連你自己都弄錯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原微嘆道：「崑崙出現魔界之人，景予師弟又以實際行動證實自己身份后，眾仙尊無不震驚。偏文舉師叔對當年恨事念念不忘，便想起景予的母后嬌媚無雙，不僅順利嫁入帝王家，還和仙魔兩道都有來往，既能引得桐元師兄動心，說不準也曾對那些魔者獻媚。何況魔帝是何許人也，自然不會認錯骨肉。於是，他便猜著景予很可能是那位凡間皇后和魔帝有染所生，更為桐元師兄不值，竟是第一個想把景予碎屍萬段……」

原微驀地回首，咬牙切齒地喝道：「菱角兒！」

我怔了怔。

「試圖逆天hetubook.com.com妄為，挽狂瀾于既倒，是徒兒之過，當受此殞滅之災。還望師尊善待景予，為大閔留一線血脈……」

流光之後，便出現一座座極宏偉的巍峨宮殿，卻四處是烽煙，有的殿宇甚至正吞吐著熊熊烈焰。一削瘦病弱的年輕劍仙盤膝坐著，正將襁褓中的小小嬰兒交給文舉仙尊。

轉頭看時，往日俊眉朗目瀟洒不凡的原微正垂手立於草叢中，渾不管敗草間的泥漿污了他的白衣，只定定地看著被一劍穿心的景予，俊臉泛著紅暈，不知是怒的還是氣的灧。

景予聽原微這樣說著，不過黑睫微微動了動，並無傷痛抱撼之色。從前我總覺得他像木頭，大半原因也便在這裏。若去抱一仙居，十次有九次會看到文舉仙尊對他吹鬍子瞪眼，而他總是低頭垂目，木頭一樣站著，不知是在聆聽教訓，還是在神遊物外。

「你說什麼？」

「原微師兄！」

他嗓子里凝著哽咽，揮袖將擋住景予面龐的亂草拂開，又一記法訣飛出，卻是一團柔白的光束，緩緩滲入那流血的傷處。

但我魂魄不全，意識昏沉，一時也顧不得細想，他為何不問青紅皂白便對我動手。

年輕劍仙留戀地再看一眼那燃燒的宮ｍ•ｈetｕbｏoｋ•cｏｍ•ｃom殿，慢慢地闔上雙眼，竟已坐化。

文舉仙尊失聲痛吼，竟是淚如雨下……

「興亡鏡只記載天命所歸的凡間帝王及其子嗣之事，此時閔帝已經自焚而亡，若景予並非閔帝血脈，根本不可能在興亡鏡出現！而景予被帶上崑崙，離開凡塵俗世后，興亡鏡內關於大閔的記錄便徹底終結，這更證明景予必定是閔帝最後的血脈！」

「不是！」原微霍地站起身，「他不是魔帝之子！任何人都可能是，他不會是魔帝之子！」

——崑崙是修仙勝境，一旦拜入文舉仙尊門下，凡世皇帝再長的手也動不到他了。

我在最初看到那團飄過的白影時，便已認出來者是原微師兄。

原微冷冷地睨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他是當年閔國皇室嫡系後裔，閔國末帝唯一的皇子！」

「因為真正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另有其人！他為了保護真正的魔帝後人，自己認下了所有的事，並刻意大鬧一場，使得人人皆認定他就是魔帝後人，再無疑心，這才逃離崑崙……」

可如果文舉仙尊清楚景予身世，再怎麼不喜到底是親自教養了二百年的弟子，又怎會眼睜睜看著景予被指認為魔帝之子？景予又怎會一口認下來，ｍ.hｅtｕｂｏｏｋ•ｃom.ｃｏｍ不顧一切叛出師門？

原微卻沒理我，行到景予跟前，指間連出法訣，卻是以定魂之術留住他的魂魄，免得他受了致命一劍后即刻死去筍。

我終於不用再擔心再度被人射成血刺蝟，散魂消魄。

「你們上山時，桐元師兄已經逝去，後來也極少有人提他，所以你很可能不知道他。但在崑崙呆得更久的師兄弟應該都會記得此人。他才是文舉師叔最心愛的弟子，每逢他的祭日，文舉師叔都會親自致祭，且每次說起時脾氣便會格外暴躁，故而後來漸漸沒人敢再提起他。桐元師兄是因閔帝夫妻而死，文舉師叔對此耿耿於懷，連帶對他們的孩子都深惡痛絕……這就是景予師弟再聰穎、再努力，都無法討得文舉師叔歡心的原因。」

與得失屏、榮枯藤齊名的興亡鏡！

文舉仙尊那時的鬍子還是黑色的，但怒氣衝天時一樣剛硬如刺蝟般豎起，看著更令人心生敬畏。

他和我一樣，雖是劍仙，但未脫凡胎。若肉軀被毀，即便能仗著自己靈力多在這世間存留些時候，終也不免和凡人一樣重入輪迴。失了心臟，便是他修為高超，便是有原微相助，終也難免一死。

可鑒天下興亡的興亡鏡！

我勉強喚了一聲。

hｅｔuｂｏoｋ•ｃｏｍ.com「桐元！」

可我真的能開開心心地活下去，每年一個人去看那漫山遍野的紫堇花了嗎？

一面雕縷著繁複紋路的古樸圓鏡出現在眼前，青銅鏡面輝芒煜煜，流光溢彩。

「景予，我……來晚了！」

我眯起眼睛，始終揪緊的胸口無端地涼了一涼，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卻不曾抓住。

他道：「那妖后勾結魔物，惑亂君心，難不成連你也是至死不悟？」

那劍仙道：「悟也罷，不悟也罷，終逃不過這樣的結局……天意難違！只求師尊念徒兒之情，護下她和陛下這點血脈……」

我胡亂一擦淚水，笑道：「原微師兄，他要散我魂魄，我便取他性命，不是很公平嗎？何況，他已經不是我們的師兄弟，他是魔帝之子，不是嗎？」

他一向溫煦，待我更是和顏悅色，每每維護有加，從不曾這等疾言厲色，橫眉冷目。

縷金龍紋玄墨色襁褓被文舉仙尊抱入懷中，那嬰兒仿若覺出不妙，哇哇地哭了起來。文舉仙尊卻理都沒理那嬰兒，只痛惜地看著那年輕劍仙，素來端肅睥睨的雙眼竟有了淚意。

原微冷笑道：「他當然知道自己是誰。誰都可能誤會，誰都可能撒謊，獨興亡鏡不可能撒謊！一百多年前，在景予思過十年被放出來不久，他便找我ｈｅｔｕｂoｏｋ.ｃｏｍ.com要過興亡鏡，說是查前朝一段舊事。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在當時便已全然了解自己身世；而我在景予叛離崑崙后，才開始有些疑心。桐元師兄的事，你們沒聽說，我卻早已知曉，甚至通過興亡鏡翻看過，依稀有點印象。後來再通過興亡鏡仔細翻找，我終於查到了剛才給你們看的那一段。」

「那又……如何？」

而我呢？

景予已支持不住，無力地跌落於草叢中，兀自掙扎著看向我身後，喑啞叫道：「原微師兄，不可！她是……我們的師妹！」

「原……原微……師兄！」

文舉仙尊的大弟子桐元便是那個為閔帝出謀劃策的國師。他在卧龍村被閔帝所派的魔者誤傷，勉強回到京城已是閔國敗亡之際，遂把帝后的獨子自宮中帶出，求師父保護收養。

四目相對，他的唇一動，卻沒有說話，露出一個極苦澀的笑容。他沒有再阻止原微說話，只是神色疲乏黯淡，隱見絕望。

我手足冰冷，只看向景予那張永遠讓人猜不透的俊秀面龐，啞著嗓子問：「為……為什麼？」

眼前忽然一亮，劈開了漫天的陰霾，每一絲細雨都如白水晶般瑩亮地從眼前劃過。

看著興亡鏡中影像，聽著原微敘說，我漸漸聽出了些眉目。

景予驀地叫道，竟似欲阻止原微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