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不錯，我終於確定，那不是雨水，那是淚，盈眶的熱淚。

兩百年，委實太短，太短……

可此時不用我咬，他也快死了。

掌心涼涼地驀然多出一物，卻是自小便熟悉的形狀，分明就是母親留給我的那枚玉墜。

原微眸光一暗，低聲道：「若是魔……或許真會有那樣的狠心罷？」

原微盤膝坐于稍遠處，指掌翻飛間，依然是各色法訣飛出，鼻尖卻已有汗珠滲出。

又或許，我錯了？

他的修為雖高，但要將數百人送入輪迴，也不是件輕鬆的事。

而我，我是恨的。

我慘淡地笑一笑，說道：「這樣的結局，便是你想要的？」

「嗯？」

「嗯？」

「既然我無法等你投胎轉世，便換你等我吧！」

可一次又一次，你只把假象推到跟前，冷冷地告訴我，這就是真相！

景予淡淡一笑，說道：「師兄，你放心罷，她剛用了心魂之劍，又受你一擊，受傷不輕，再被我拘走三魄，如今重創在身，並不比我強多少。何況，她那劍已經足以要我的命了，犯不著再來補一劍吧？」

村外的山谷或地底，漸漸傳來猛獸復甦般的吼叫聲，開始一聲兩聲，漸漸此起彼伏，慢慢彙集成團，化作妖異的咆哮，一團團如和*圖*書有實質，陣陣衝撞耳膜。

安心得可以像這兩百年來無數次倦了累了，便伏在他身上哼著小曲兒睡過去。

「帶你……修……修魔？」

可我這副早已如秋葉般飄搖的蓮身，甚至不能給他一點暖意；反而是他肌膚間的溫暖，一點點沁了過來。

「你一定要等我輪迴轉世，找到我，帶我修魔。你無法修仙，我便跟你修魔。」

景予見我模樣，便有些焦灼，急急道：「菱角兒，我原來也想不開，一心想讓你輪迴摒棄魔根后重新修仙。可後來經了青嵐一夕他們的事，我才知我錯了。仙又如何，魔又如何，無非修行方式不一，能在一起便可。」

「嗯。」

由閔帝而起，由閔帝之子而結，不知他們還會不會再滿懷怨恨。

本來灰白色的陰霾上空被原微仙家氣流影響，已是瞬息萬變，一時光色瀲灧，明亮璀璨，一時黑沉如井，森冷可怖，重重密雲聚而復散，開而複合，不見天日的怨魂似在哭泣，又似在高笑，被打散復又重聚的三魂七魄呼嘯鑽入輪迴石……

我好久才能道：「景予，你想得太多了……若我是魔，回崑崙后應該就得搬化魔池去住了，還能嫁誰？」

我又不會讀心術，怎會m•ｈｅｔubｏok•ｃoｍ.ｃｏm知道你在想什麼？再怎麼心心相印，也需你的心肯讓我貼近相印；再怎麼心有靈犀一點通，也需有人從旁點撥。

和景予當年那樣，用背叛來還報師門二百年的養育之恩？

景予道：「師兄，你也知曉此地數百不能轉世的怨魂是我心病，自得了輪迴石一直想過來處置此事，偏生這半年一直被拖在玄冥城……若是不解決此事，我便死去，也無法安心。」

「我不是青嵐那樣的天界上仙轉世，並無仙根。」

「……」

他從來便是個獃子，從來便是個木頭，我為什麼不能聰明些呢？

景予搖頭，「不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和你在一起。」

其實我早已無話可說，其實我只想活活咬死他。

景予道：「去玄冥城，找魔帝。其實骨肉天性，原沒那麼容易偽裝；他又不是等閑人物，早已有些疑心，可他一直在閉關，不過見了寥寥數面，綿綿又暗中幫我，一時沒有細究。你生得和你母親極像，只需持了玉墜過去說明，他必會認下你，想法救治你，從此把你好好護著，便是崑崙仙尊也奈何不得。」

他忽然咬牙切齒，死死地捏著我，連眼圈都紅了。

一覺醒來時，他還在身畔和_圖_書靜靜坐著，讓我倚著，靠著，撒著嬌，耍著賴，黑黑的眼底沉靜里閃著一抹溫柔。

原微皺眉，一揚手又往他體內注入靈力，柔聲道：「師弟別擔心，既有輪迴石，送他們重入輪迴不難。」

他說著，立到稍遠的空曠之處，寬大的素色袍袖揮過，浩渺清曠的純正仙家氣流無聲無息地鋪展開來，連雨絲都似已頓在了半空，再也落不下來。

但他似乎並不十分安心，不時往我這裏看一眼。

我該繼續像追逐他的十天十夜那樣，義無反顧地一直追逐著他，即便被他射得體無完膚，即便他一再把我推開，也該奮不顧身地追下去？

認一個居心叵測欺騙玷污羞辱我母親、甚至害死我母親的魔頭為父，成為修身不修心的魔？

我笑著看他，柔聲道：「我也想在一起。凡人不過區區百年，能得數十年相守已屬不易。我們已經相守了二百年，其實怎麼算也不虧了。何況回崑崙這一路，我們還可以繼續一起說話聊天看落日，不是嗎？」

兩百年憤郁孤獨的等待，終於換來了再世為人。

他擁著我，低聲道：「嗯，我是獃子，我是木頭，都是我不好。菱角兒，你別難過。」

費盡心機，其實不過想追尋一個真相。

我盯wwｗ•ｈetｕbｏoｋ.coｍ.coｍ著景予，咬牙切齒地喚道：「景予師兄！」

眼睛里熱騰騰迸出的，是淚。

從此與仙尊們為敵，甚至害得師父在崑崙再抬不起頭來？

但到得此時，我萬不忍心再指責他胡說八道了。

他低眉含笑，雖煞白著臉，居然已看不出多少死神已至的灰頹之氣。

他雖這樣說著，到底專心致志運起功來。

這次我若睡去了，再睜開眼時，他還在嗎？

果然是個獃子！

哽咽之時，景予又在耳邊柔聲喚道：「菱角兒。」

他的鼻息撲到耳際，有溫柔的暖意，「菱角兒，有話和我說？」

還讓我等他輪迴轉世呢，他必是傷太重，開始說胡話了。

他的修為，的確比我或景予高出很多，甚至連一般的地仙也比不了。看他法訣運行速度，景予一個時辰才能完成的事，他也許一刻鐘便夠了灧。

我忽然間再也忍耐不住，恨恨地尖叫出聲。

「……」

「你不許嫁人，更不許嫁那個寧豐……」

這仙魔之道，這三界之路，豈是我等小小人物可以輕易翻轉扭曲的？

一向以為青嵐和一夕蠢，總把希望寄予虛無縹緲的來世，原來景予更蠢。他不但把希望寄予來世，還自以為是地什麼都不跟我說。

我抱緊我始終喜歡著的那個獃子，只和-圖-書盼能將他生命飛快流逝多挽留片刻。

我該再勇敢些，再多相信他些，或許就能看清他推開我時眼底的悲傷和恐懼了……

朝歌上仙與一夕相戀被捆上了誅仙台，東華帝君都保不住；皓靈天尊更是給其他天尊逼得自散魂魄。也不知皓靈戀的是誰，最好早已喝碗孟婆湯把他忘了，不然苦苦思念千年，還得沒有盡頭地繼續思念下去，早該瘋了吧？

輪迴石被他持于手內，也無刻意運力，便已華彩煜煜，寶光騰起，竟如一輪小小月亮，鋪了一天一地的清輝。

景予抬眸看他一眼，聲音愈發地低沉：「原微師兄施法完畢，必定靈力不繼，我會把他拖住，你便可趁機離去。」

景予終於鬆開了我的手，卻伸臂，環住了我的腰。

原來我們的緣份只有兩百年。

他緊擁著我，奪命劍傷被原微以仙力封住，墨黑的衣裳掩去了殷紅的鮮血，似乎還如從前那般胸膛堅實，臂膀有力，讓我很安心。

我搖頭道：「我不難過，我踏實得很。我只是想哭，哭一會兒便好。」

景予好久才道：「傻子……」

「然後呢？我丟了學了二百年的崑崙仙法，認了這色魔為父，從此改修仙為修魔？」

而一心修仙的景予也斷送二百年的苦修隨我一起入魔？

「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