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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並不確定，黯淡的黑眼睛縈著釋不來的愁郁，始終只凝注在我身上。

「多一刻，是一刻……」

「是……是師兄！」

全力一擊之下，連原微注入的法訣也已護不了他，又開始汩汩滲出鮮血。

景予回頭，掙扎著站起，伸手去取腰間的長天劍。

「帶著我，你更難脫身。何況，菱角兒，我的時間不多了……」

到底是師兄，必在擔憂景予傷勢；而我既被他認定是魔，自然算不得他師妹，而是迷住他師弟的狐狸精了！

我柔聲道：「那咱們走吧！」

我定了定神，答道：「我帶你一起走。」

甚至連手和手臂也很快消失了，化作一截荷葉梗子，跌落雲端。

飄蕩二百年的怨魂收歸地府，滿天陰霾盡除，腳下卧龍村雖然破敗，卻見泉水清澈，芳草茵茵，連樹木都已漸顯生機。原微中了景予的「聚霜」，暫時被冰封住不能動彈，神智卻還清楚，幽暗的目光閃過我們時，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眼前的原微師兄真是陌生。

景予倚在我身上，低低嘆息。他的黑眼睛靜靜地看著我，指尖微微顫動時，三團銀色光芒流溢而出，卻是原先被他抽走的伏矢、雀陰、非毒三魄。

不像往日那和*圖*書個動不動把師弟師妹們騙倒，然後一個人抱著肚子滾倒在地上得意大笑的風趣師兄，更不像那個會在師弟妹有麻煩時不動聲色挺身維護的寬仁師兄。

「……」

緊緊握住他，正要強聚靈力召回秋水劍時，上方猛地一沉，卻是原微飛來，拉過景予往他那邊拽去。

還沒回過神來，便覺景予已被帶起，飛得離我遠了。

只能和秋水劍一樣，整個人直直地墜了下去。

我明知景予便是全力一擊，也未必能拖住他多久，只能奮力往深山密林間奔逃而去。

景予低頭瞧一眼自己的傷處，苦笑道：「我……我走不了……」

「菱角兒！」

一道颶風忽然席捲而來，將秋水劍打得驟然一晃，如被巨浪撲翻的小舟，差點傾覆下去。

自是擔心我無法護自己周全。

他顫聲道：「菱角兒，別怕！」

景予淡淡道：「師兄，被迷住心竅的是你。若你不是因為鹿妖之事心生執念，又怎會看不明白，不論是仙還是魔，菱角兒始終是我們師妹，從未變過！」

我道：「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了……」

原微已俯身抱起景予，正待查看景予動靜，但見金光閃動，景予蓄勢已久的十余道和*圖*書法訣頃刻打在原微身上。

忽想起師父的評價，說原微冷硬，景予溫善。

「走不了也得走。」我向他嫣然一笑，「難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多呆一陣嗎？」

我打了個寒戰，猛地想起小時候被他打得哭爹喊娘滿地找牙的情形。

原微猝不及防，待回過神來，尚未及運功，景予竟又是一式崑崙之「聚霜」飛出，原微立時眉眼掛上冰霜，頃刻被一層厚厚的堅冰凍住，再也動彈不得。

不知什麼時候，怨魂擇人而噬的兇猛身影已經不見，鬼哭狼嚎之聲也消逝無蹤，眼前雲開天青，並無半絲風雨，連滿院的衰草敗垣都似多了幾分生機。

就因為我被識破是魔帝之女，二百年的師兄妹之情便可一筆勾銷，有任何動靜都不由分說地把過錯往我頭上扣么？

但我抱住他，輕聲答道：「好，我不讓人帶我回崑崙。我等著你帶我回去，在孤鶩峰練劍，看滿山的紫堇花開，等天邊的太陽一點點落下去……」

淚水忽然間又要落下。

一道凌厲銀光閃過，我腕間驀地一涼，幾滴淺碧的汁液飄到臉上。

很無力的感覺。

但我居然真的在遠方茫茫的深山密林間看到了紫堇花開，看到了無憂無慮哼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歌兒曬著太陽的少女，還有悄悄拿棉團塞住耳朵卻痴痴向少女凝望的少年……

而景予忽向我使了個眼色，伸手將我推開，卻悶哼一掉，自己倒在地上，外人看著竟似是我把他打飛了一般灧。

頭頂碧空如洗，白雲皎潔，腳下青山嫵媚，素色山嵐悠然在峽谷煙樹間跌蕩，一隻兩隻的黑鷹平展著翅膀在嵐靄間翩然穿過，時隱時現。

原微竟已施法完畢，果然精疲力竭，正微微地喘息著去擦額上的汗，忽聽得景予呻|吟，抬眼看時忙奔過來查看，猶自瞪我一眼，喝道：「葉菱，你還有人性么？」

「景予，你被她迷住心竅了？」

以他的身手，若非避入玄冥城內，都無法逃過崑崙眾仙的追殺，何況是我？

我本就元氣大傷，帶著景予勉強御劍而行，哪裡還經得起原微的沉重一擊？秋水劍凄慘地尖嘯一聲，一頭便栽了下去。

我喚著時，依然本能地將景予的手握得更緊，竟和他一起被原微拉了過去。

景予低頭看向他的手，驀地發出一聲慘烈嘶吼，奮力甩開原微，長天劍已向原微當頭斬去。

我勉力向上一抓，正握到他伸向我的手。

他那俊秀面容凝雪縈霜，竟比被景予冰和-圖-書封時還在冷寒幾分。

我不知道是他在騙我，還是我在騙他。

雖有救我性命的仙蓮在手，可再不能找師父為我折蓮為身，我自己修為又越來越弱，我又該怎麼自救？

我其實沒覺得疼，只是覺得手上很涼，很涼，且伸手去接秋水劍時，發現什麼都沒抓到，秋水劍從我跟前直直地落了下去……

這獃子，還說原微師兄看不明白，他不是一樣看不明白，只要他還在我身邊，我便什麼都不怕嗎？

如今的原微冷硬得沒有道理。

原微立時滿臉通紅，怒道：「胡說！」

難道我前世便欠了他的了？

被劈開的翠色袖子空蕩蕩地被風吹開，遠遠地飄往地面。

景予扶著我與他對峙，殷紅的血已經浸透他的衣衫，串串血珠自袍角滴落，無聲無息地在空中飄開。

他掌中握著的，是一隻手，連著大半截手臂……

原微踏劍攔到前方，卻沒有立刻動手，看著景予的神情已有幾分焦急。

他低聲嘆道：「菱角兒，我不在時，你也要好好的……如果不願回魔帝身邊，也不要讓人帶你回崑崙……若你不來找我也沒關係，只要你好好的，等我回來找你。」

他咳著，血絲一縷縷從雪白的唇邊掛下，許久才答我：「好。」

「景和圖書予！」

分明已耗盡僅余的靈力，還不知能拖得原微幾時。

揚手飛出秋水劍，我扶住他踏上去，捻起行雲訣，立時升空而去。

卻連氣息都微弱了。

景予喃喃地重複著我的話，人已站不住，無力地跌坐于秋水劍上。

他振劍，明煜光芒拖曳如閃電，狠狠劈在我們腳下的秋水劍上。

我不覺吸了口氣。

「景予！」

我已和他分開一段距離，但我的手卻還牽在他的掌心……

魂魄歸位，我精神振了振，抬起眉眼沖他輕笑道：「我們在一起，多一刻，是一刻。」

「景予！」

急奔過去扶起景予時，景予卻猛將我手一甩，怒道：「你……還不走么？」

他喉嚨滾動了下，慘白的臉上露出極溫柔的笑意，「想。」

原微修為比我們高許多，他若是決定把景予帶回崑崙救治，絕對有能力暫時保他不死。

一齊掉落下去時，我聽到呼喚彼此的聲音。

原微已經破開禁制疾飛而來，遠遠一擊便差點將我們擊落。

景予瞳仁里有火星驀地一跳，他憤怒地瞪我一眼，說道：「我不要數得到盡頭的幾日相守！我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你這世欠了我的，便是你不來找我，來世我也會找到你……到時看我怎麼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