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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的時候風聲很大，我只看得到他一張一闔的唇，從他的口型猜到了他正喚我的名字。

其實後來腦中已經渾沌，並不記得是怎樣被九尾狐帶回她的仙狐居的。

那動物嗖地一縮，只剩了狸貓大小，卻是一隻皮毛火紅的九尾狐狸，再著地一滾，便化作了一極美的紅衣女郎，正是前些日子我們在諸餘山遇到的那頭九尾狐，——聽說就是原微給她取的名字，叫作善若水。

醒來時周圍倒是熱鬧，全是大大小小的狐妖在侍奉。

我重重地摔落，卻像掉在厚厚的棉絮上，且棉絮上還包了柔軟松滑的皮毛。

「菱角兒……」

四處張燈結綵，懸著喜氣洋洋的大紅幃幔，連門窗上都貼著金色雙喜，此起彼伏的歡聲笑語分明都在說著此地喜事將近。

九尾狐洋洋得意道：「我本就是狐狸精啊！而且是修鍊千年的九尾狐狸精呢！」

他的面龐蒼白如紙，身下卻已有大片殷紅的鮮血，慢慢洇透了冷硬的山石……

卻是原微已經飛落跟前，目光先掃向我手臂，好看的鳳眸明顯收縮了下，才若無其事地轉了開去。

還沒看得清是什麼，那紅光已飛到我身下。

原微遲疑著頓住了身，眉目間雖顯得憤怒無奈，卻m.hetubook.com.com也隱隱有種如釋重負般的輕鬆。

原微給她半嘲弄半挑逗，說得俊臉泛紅，再掃一眼景予，才顯出幾分焦灼來，慍道：「這事與你無干，放下他們，你玩你的去。」

蓮藕做的心，居然會這樣的疼，必是師父的手藝太差，沒放對位置，或者眼光太差，不小心挑了段朽壞的藕。

這一摔落下去，只怕連蓮葉梗子都摔爛了，我還能說話么？

還沒回過神來，那動物又是一聲不滿的尖叫，卻是景予緊跟著摔在了「它」身上。

堪堪便要及地之時，青山綠樹間忽閃過一道火紅的光。

景予失聲驚叫。

「她自然是哄你。你已經沒了心，再也活不了，哪裡還有生路？」

他顫抖著喚我，卻是什麼都顧不得，先撲過來看我手臂。

心臟已碎，他全仗著原微的術法和自己的修為才支撐到現在……

「若水！」

我不敢相信，木頭一樣的景予，從小被打個半死也犟著頭不肯討饒半句的景予，居然會落淚，還這樣大滴大滴地落淚。

我正摔在一個不知什麼龐大動物身上，周身都是火紅的皮毛，看著有些眼熟。

原微微愕，九尾狐卻大為開心，笑道：「景予hｅtｕbｏoｋ•coｍ•ｃoｍ弟弟果是知趣的人。放心，我必讓葉妹妹為你守節三年，以後年年清明，我也會帶她去你墳前上一柱香……」

景予冷冷瞅著他，揚手便是一道法訣，雖無力傷他，但抗拒之意已顯而易見。

但我總算沒有立刻死去，總算能告訴他我想說的話。

原微噎住，「你……你這狐狸精！」

「菱角兒！」

想抬手拂一拂鬢邊的亂髮，卻只覺出了手腕間涼意嗖嗖，再也不能抬起。

不過被斬斷一隻手臂而已，就如一株蓮藕被摘了一片葉子而已，沒什麼了不得，怎麼會昏過去呢？

他早已是強弩之末，但原微一劍砍下我手臂來，卻也似驚呆了，盯著劍尖滴落的淺綠汁液頓在當場。

有滾燙的淚落到我臉上，我忽然之間也有種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師弟……」

我已離得頗遠，猶自聽到景予冷冷道：「原微師兄，從小到大，你拿菱角兒開過多少次玩笑，吃過她多少頓烤肉，聽她叫過多少聲師兄？」

景予垂著眉眼，慘淡一笑，「你哄我呢！」

景予尚未答話，那廂已聽得原微叫道：「若水，你又搗什麼亂？」

九尾狐袖卷流雲，妖仙之力化作一道火紅光芒，轟然與原微之力相撞，m.hetubook.com.com立時群峰晃動，林鳥驚起，碎石紛然而墜。而九尾狐趁著反彈之力已抱著我飛快向後奔去，口中兀自笑道：「原郎不用強留我，要和我洞房么……若水我隨時掃榻以待！」

但我沒覺得自己多麼地柔弱。

身下，那頭一身火紅皮毛的動物嘆氣道：「景予，男女有別，你老爬在我身上，只怕你師兄會吃醋。」

我尚未回答，便聽景予道：「甚好，甚好。那菱角兒就交給若水姐姐了！」

原微喝道，語氣中已頗含警告，掌間更有一團清曠含威的仙家之力蓄勢待發。

景予抱住我，很努力地向上扯著唇角，似乎想扯出一個笑容來，終卻傳出一聲慘痛的嗚咽：「我疼……」

景予也顧不得再去砍他，縱躍而下，飛身追向我灧。

九尾狐紅唇一揚，卻是媚眼如絲，笑意妖嬈，「我何嘗搗亂？明明是你的師弟刻意調戲，這都睡到我身上了，你也不出手管管，不怕丟了你們崑崙的臉么？又或者……原郎你很喜歡我為你戴頂綠帽子？」

從來只見原微戲弄他人，可再料不到，他在九尾狐跟前，竟只有被調戲的份。他的臉色便甚是繽紛，手間卻已劃過一記法訣，恰如明霞散輝，飛快湧向九尾狐。

定睛看時，正hetubook.com.com見一個毛茸茸的尖嘴巴轉到我臉龐前，黑黑的眼睛如陽光下的兩丸黑水銀流光溢彩，說不出的狂妄桀傲，肆無忌憚。

若是再動手，一旦魂魄離體，哪裡還有半點生機？

飛得更高更遠時，我眼看著景予鬆了口氣般身子一晃，人倒在地上。

我扯緊他，低聲道：「景予師兄，我們隨原微師兄回去吧！這裏離崑崙甚遠，未必……未必便是死路。」

九尾狐笑道：「能有什麼好玩的？我只想玩你……不然，你玩我也成。原郎，你知道的，我只想和你玩呢！」

「菱角兒！」

我安然無恙，身下傳來似貓叫又似呻|吟的女子聲音。

記憶中原微機敏善辯，倜儻洒脫，但他遇到以身為狐狸精為榮的九尾狐卻似遇到了剋星，再也騰挪施展不開，越性不再說話，欺身上前便拉景予。

九尾狐說我是昏過去了。

真的不疼，所以你不用難過，更不用落淚。

不是來自斷了的手臂，而是來自空空的胸口。

景予長天劍砍過去，直至劍鋒襲到面門，他才想到躲閃，胸前衣襟便被劍風劈裂了大片。

九尾狐一把拉過我，竟將我從景予懷中扯離，笑道：「果然葉妹妹是魔嗎？甚好甚好，從此便跟我做伴吧，一起鄙視那些自以為根正苗ｈｔtｐs://ｗwｗ•ｈｅｔubｏok•ｃom.ｃom紅的仙，如何？」

「住口！」

我長這麼大，就沒在哪個洞府里見過那麼多的妖，更沒見過哪個洞府這麼華麗喜氣。

我只得揚臉向他笑了笑，說道：「景予，我忘了告訴你，我是蓮藕所化，早已沒有軀體，少了只手……不疼的。」

原微險些被景予傷著，但到底不肯坐視他被摔死，遙遙施了術法，在他身上裹了一團柔軟銀光，此時卻是連那銀光一起摔在了那動物身上。

他的胸口在流血，很快濡濕了下方柔軟的皮毛；而他漆黑黑的眼底，分明正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原微再也無話可說，正要踏劍上前追擊時，景予已奮力捏住他的手腕。

我僅餘一手攬著他的腰，卻覺他腰間肌肉緊繃，雖已孱弱得不堪，依然有著永不屈服的剛硬和倔強。

九尾狐卻不懼他，笑道：「怎麼？原郎要對我動手？可你再怎麼天資穎悟、才華絕世，至今沒修成地仙，只怕打不過我吧？要不……索性從了我，今晚便和我成親？葉菱妹妹正好觀禮！」

他終於接近我時，我已重重摔往堅硬的山石。

我已掉落很遠，有一滴兩滴的水珠滴落面頰，絲絲咸腥。

所謂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我也急著想告訴他一句話，可惜一張口便被山風淹沒，再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