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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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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冷劍霜刀,寂寞芳菲度

第六章 冷劍霜刀,寂寞芳菲度

我點頭微笑,只盼她能輾轉把我的話傳到康侯耳中,也好讓他清醒意識到,羅敷有夫,並且無意他人,並不是他的小恩小惠所能收買的。
她明明正疑惑地望著我,可神色里卻有幾分瞭然的同情。
唐天重見我遲疑,皺眉道:「不喜歡喝么?」
正想著要不要下床去,到窗口透透氣時,忽聞輕而沉穩的腳步聲傳來。不用抬頭看,我便能猜到來人必是唐天重。
「好,好孩子,果然玲瓏乖巧,怨不得天霄那樣魂牽夢縈。」宣太后輕笑,轉頭向唐天重道,「天重啊,既然寧昭儀已無大礙,哀家就先將她帶回去吧!」
沒有心的蓮子,不苦。
並未刻意打聽,我也很快弄清,其實我並未離開皇宮。
「姑娘覺得舒服些了么?」無雙輕柔地塗著葯,笑著告訴我,「這是侯爺讓太醫院特地配製的良藥,不但清涼生肌,而且可消除疤痕。太醫說,用了后傷口恢復后保管不會留下痕迹,可以平復如初呢!」
唐天祺說著,毫不避忌地走過來,撩開幃幔望向我。
宣太后的眉宇舒展開來,有意無意地向後瞥了一眼,笑道:「嗯,這樣便好。皇上正記掛著你,哀家還愁著你不方便挪動,讓皇上聽見了又要心疼呢!既是這樣,咱們呆會兒一起回後宮罷!」
他便散去一身凜冽,鬆了口氣般微微笑著,輕輕放下了絲幔,緩步退出去迎候宣太后。
夢很長,卻無限蕭索。
九兒便掰著指頭算:「也沒多長時間吧,三年多一點吧,那一年春天的時候昭儀進的宮,記得那時海棠花開得可漂亮了,皇上……嗯,南昏侯當時還給寧大小姐畫了一幅畫呢,就是站在海棠花下的。」
而我只是淡然一笑。
而我比他更習慣於沉默,哪怕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我也不會覺得寂寞無聊。我只是奇怪,明明聽說過,攝政王已將手中大半政務交由這位長子處理,他哪裡來的時間,整天呆在房中,和我這個比啞巴好不了多少的無聊女子相對,靜靜地品茶,除了彼此的呼吸,什麼也聽不到。
放眼整個皇宮,也的確只有他願意並有能耐從皇後手中將我帶走。
難道他不會覺得無聊?
到底我的傷勢沉重,又有著個名義上的昭儀身份,雖是落入他的掌控之下,他倒也沒有像那晚那樣對我無禮,只是在我問到唐天霄的病況時,臉色會明顯的沉下去,然後一言不發地離去。
想來沈鳳儀雖是驕狂,卻怎麼也沒法與早已精於權術、並在朝堂苦心經營了多少年的唐天重相比;何況只她一人想殺我,宣太后和唐天霄卻絕不會同意過早棄了我這個好用的棋子,絕不會幫她。
從各方的權力制衡來講,他這一著當然是走對了。
唐天祺點頭,飛身閃到屏風后,藏好身形;而唐天重卻撩開低垂的幃幔,向我吩咐道:「記住,太后若要帶你走,你便裝著傷重無法行動,知道么?」
這個最常出現在我身側的侍女,也是唐天重的貼身侍女,名喚無雙。
無雙將唐天重特地配的良藥隨身帶了過來,又命太醫每天兩次過來請斷診治,我傷勢恢復得倒是很快。悄悄讓凝霜去找靳七,打聽唐天霄的狀況時,果然如我所料,經了太醫的搶救,所中之毒已無大礙,只是身體受創甚是嚴重,連著發了好多日的高燒,清醒過來后便急急詢問我的情況,並讓太後設法將我從唐天重手中帶回。
我驚疑不定地四下打量,分明又是身在自己的怡清宮卧房之中。
怡清宮內少了主人,這溫暖的初夏,莫名地便多了些凄惻森涼。宣太后那邊送我過來的宮女扶了我下軟輿時,一陣冷風吹過,百年老榕枝搖葉動,綠意蒼濃,讓我禁不住抱了抱肩。
可無雙的神思顯然不在手中的葯杵上。
隔了隨風飄拂的輕淡幃幔,無雙看了我一眼,答道:「回侯爺,已經洗漱過了,還沒有用早膳。像是有點乏,正閉著眼養神呢!」
一隻大手伸了過來,將散落到前襟的長長黑髮捉住,溫柔地捻了一捻,才幫我拂到腦後。
一旁的侍女早捧了一盞羹湯來,笑道:「姑娘,喝著潤一潤吧!」
唐天重乾笑一聲,說道:「她……還在臣這裏休養。不過皇后似乎一心想置她于死地,棍棒打在了致命之處,微臣將她帶回時已經奄奄一息,休養了這些日子,也只剛撿回了一條命而已,目前整日昏睡,不能起坐,只怕……目前不宜挪動。太后,你看,是不是等她傷勢略略平復了再由微臣送她回宮?」
平時我待這些下人不薄,他們待我倒也是頗見真心;而我曾經救過的那個和-圖-書男人,那個自認為很喜歡我的男人,卻在我的宮中毒害唐天霄,不惜將我捲入他們的皇權之爭中。
她們兩個本是唐天霄派出照顧南雅意的心腹,撇開如今的主僕身份不提,單論這幾個月朝夕相處的情意,也是不薄,想來我出事後,她們暗中著急奔走,也不知費了多少心力,落了多少淚水。
無雙在旁侍奉著,眼見她走到幃幔前,只得為她撩開拂動的輕紗。
凝霜已搶著將一件淺杏色薄錦披風搭到我肩上,小心扶我入宮;見我步履踉蹌,忙手上加了力,和沁月一左一右扶著,白著臉差點掉下淚來。
連侍女都無雙,更遑論其本人的傲慢無雙了。
唐天重,並不是不生氣,但他居然還記得,向太后要了承諾,讓我可以一時無虞。
他說完,轉身走出了房間,頓時讓我心神一松,再喝著送過來的蓮子羹時,也覺味苔已經恢復過來,果然香甜得很。
唐天重微笑,「皇上不過年輕貪玩些,論起聰明睿智,只怕遠勝微臣,太后多慮了!」
怡清宮中的其他宮女也迎了出來扶我,有一個激動的,走到門檻處時居然絆了一跤,差點摔倒。
無雙立刻搶上前,急急按住我,低聲道:「寧姑……昭儀,小心身體!」
想散心的心情一掃而空,我默默閉上眼在坐在床上養神。
「太醫說,飲食正常了,恢復得會更快些。」
唐天重笑道:「太后安排得自是妥當。」
見我抬眼,唐天祺又笑了起來,「大哥,果然是個病美人呢,西施捧心,我見猶憐啊!」
「看看他們口中的美人到底是怎樣的。」
不管多艱難,我還是活了下來。
唐天重走過來,同樣望了我一眼,對著他兄弟的那溫煦笑意尚未散去,讓他面部的那種冷肅略略和緩了些。
凝霜詫異道:「啊,昭儀當年很喜歡笑么?還串花環?」
唐天祺走到預備給我的早膳跟前,散漫地取過勺子,喝了兩口,才道:「我能有什麼事呢,剛到太后那裡玩兒去了。」
但若只是夢,總有清醒的時候。
「那是……」九兒笑道,「趙皇后當時氣惱,還出來責怪寧大小姐呢,寧大小姐把花環在頭髮上轉來轉去,嘻嘻笑著說皇后太小氣,幾朵花兒也和表妹妹計較。把個皇后說得哭笑不得,正好皇上……嗯,就是現在的南昏侯過來,還預備去告狀呢,結果南昏侯一見面就大讚寧大小姐天真可愛,不許趙后欺負她……」
定一定神,才發現竟是一碗冰糖蓮子羹。
身邊似有很多人穿梭而過,但所有人都屏聲靜氣,並不曾發出聲息;而床邊似乎總有同一個人在守護著,沉重的呼吸伴隨著我整個的夢境,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
張了張嘴,我才覺唇邊乾裂得難受,舌尖轉動一下,立刻有腥甜的氣味傳來,而嗓口依舊幹得咳都咳不出來,低低喘息著半晌說不出話。
相比這個讓我時時不安的康侯,我更希望回到唐天霄身畔。至少他會盡他所能維護我,並且……由著我安靜地活著,等著,等那個可能再也見不到的人。
「醒了?」他淡淡笑了笑,不動聲色地一拉弟弟,將唐天祺拉開,才吩咐道:「無雙,給寧姑娘預備的早膳呢?」
這裡是勤政殿,攝政王父子在宮中處理政事的處所。這間房間,正是唐天重本人在宮中的寢室,位於勤政殿西南角,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賦蓮閣。
沈鳳儀母族是大周實力派將領之首,本來便夾于太后和攝政王這兩位大周實際當權者中間,但唐天重不顧君臣禮儀責罵皇后之後,未必不會讓沈家對攝政王一繫心生芥蒂。唐天霄趁勢拉攏,正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唐天重引了太后在上首坐了,微笑道:「太后,有什麼事情把天重叫過去吩咐一聲就成,怎麼親自跑來了?」
服侍?抑或監視?
陳設得很簡潔,桌椅箱櫃俱是紅木所制,有稜有角,幃幔帳幕以深色為主,得體大方中蘊著不容忽視的威凜氣息。
天真可愛……
「天重拜見太后!」
他的霸道和傲慢,實在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唐天重皺眉問侍女:「是哪一碗?」
掌心的溫暖,陌生而遙遠,讓我禁不住只想退縮。
勉強身體挺了挺直,我向她們輕輕一笑,「我沒事,這不是好端端回來了么?」
我輕笑,「侯爺見諒。想來想去,還是原來那盞好吃。」
「要吃那樣?」唐天重微笑著問。
唐天重不好回答,含笑送宣太后出門。
侍女猶豫地望了我一眼,才說道:「是……剛被撤下去的那碗。」
「還能怎麼說?太hetubook.com.com后怪沈皇後行事唐突,又說你也有些傻了,怎可把後宮妃嬪帶入自己住所休養?父親也皺眉,聽口氣也怪你這事做得有玷清譽呢!」
一語雙關,暗藏機鋒。
宣太后並不流露驚奇,微笑道:「還能是誰?不就是那天你從皇後宮裡帶回來的那個女子么?她可是你天霄弟弟心坎上的寶貝,這幾日醒了,總和我念叨著,說這丫頭心狠,知道他病了,也不去瞧瞧他。我怕他煩心,也不好告訴他皇后失儀,鬧了那些事出來,剛和你父親說著,還是把那丫頭接回後宮去,也方便天霄時時見著吧!」
這日一覺醒來,見窗外一線明光透過,天已大亮,不過輕咳一聲,無雙已端了熱水過來讓我洗漱了,只覺神清氣爽了許多,連傷口也覺不出疼痛了。
別的倒也罷了,無雙給我換藥時,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大刺刺呆在房中並不避嫌離去。縱然隔了帳幔一言不發,也夠讓人渾身不自在了。
雖然沒有人告訴我,但從皇后還有心思處置我,勤政殿還能如常地人來人往,我料定唐天霄應該並無大礙。
我一如既往地反應遲鈍,對他的驚怒視若無睹,如同任何一個庸碌膽怯自願屈服於太后權勢下的普通宮嬪。
恍如前塵舊夢,可我還是記得的。
可惜,少了個南雅意,多了個無雙,更因為如今身份的特殊不得不多幾分眼觀四路耳聽六方的機警。
唐天重皺眉,低聲道:「你就避著吧,我來應對。」
小匙送到唇邊,甜絲絲的,帶了熟悉的溫軟清香。
我轉動著目光,望向窗外明亮耀眼的陽光,微笑道:「我一定也睡了好久吧?有那麼長的時間,皇上龍體也該痊癒了!」
「無雙?」
「太醫怎麼說?」唐天重的聲音居然就是身側,聽來平靜和緩。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那畫上的題詞,曾是讓庄碧嵐蹙眉,並勸我盡量別出德壽宮,少和這位南楚至尊無上的表兄接觸。
我調勻呼吸,靜靜等著她略略發福的身軀挺得筆直,以皇家最合宜的威勢踏入,立刻勉力坐起,就要下床來。
「寧清嫵?好名字!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她的名兒呢!父親和太后提起來時,都說是寧昭儀。」
因不想無雙發覺凝霜和沁月是唐天霄的心腹,這些日子,除了她們,我又故意地從其他宮女中選了兩個過來,也在貼身服侍。
奉了太后口諭,因傷重不必去慈壽宮或熹慶宮請安,我的生活也一下子清靜許多,彷彿一夕之間又回到了靜宜院那種與世隔絕的冷宮生活。
可勿庸置疑,這人在不經意間散發的威凜氣勢,總是令人有些膽寒。——彷彿那在戰場上飛馬殺敵縱橫捭闔的霸氣,已經深深印入骨髓,連笑容都泛著生殺予奪,不可一世。
唐天重站起身,冷冷地盯著我,嗤笑:「寧清嫵,你到這時候,還記掛著你的好皇上么?你怎不想想,他若真能護著你,又怎會讓你落到這步田地?若非本侯得報,及時趕入熹慶宮中,你在三天前就被扔到亂葬崗了!」
其中一位叫九兒的,就是那日見我回來趕出門來瞧時差點摔倒的那宮女,無聊時閑話家常,才發現她原來也是南楚皇宮的一名宮女。
「多謝侯爺搭救!待皇上痊癒,必會感謝侯爺今日相救之恩!」我用手腕支起身,一邊向後挪了挪身,一邊恭身向他道謝。
唐天重眸光深深地凝望我,聲音更和緩了些:「清嫵,你不會令我失望的,對不對?」
唐天祺一吐舌頭,同情地拍了拍兄長的肩膀,嘻嘻笑道:「我得藏著了,別讓太後知道了是我在傳消息。」
「玩膩了,便到我這裏玩?」
「哦!」唐天重啜了口茶,笑道,「原來太后說的是她呀!上回我將她帶出熹慶宮后也向太后稟告過,這女子……當日在我闖宮時曾救過我,所以臣聽說后不顧禮儀從皇後宮中帶她帶出。」
宣太后含著笑,慈和答道:「放心,她既於你有救命之恩,又是後宮昭儀,哀家哪會置之不理?何況如今傷重,哀家會傳下懿旨,讓她只在怡清宮靜養,不必每日去熹慶宮請安。如有急事,可不經通傳,直接到德壽宮見我,如何?」
周圍依舊沉寂,除了輕細的腳步,聽不到一個人說話;連傍晚醒來時都一眼看到了無雙侍立床側,立時讓我驚詫。
沁月半歪著腦袋聽著,不時望望我,又望望九兒,顯然不信那說的是我。
只是得罪了沈鳳儀,日後在宮中想安穩立足,只怕更不容易了。
唐天重已在低聲問無雙:「她醒了么?」
隔著帳幔https://m.hetubook.com.com,影影綽綽,雖看不清容貌,但尚能看得出,來人是個年紀極輕的少年,身姿挺拔,舉手投足有種出身富家的傲氣。
我懶懶地倚在枕上,悵惘。
揉揉眼睛,確定那溫和微笑的宮女果然就是賦蓮閣那位唐天重的心腹侍女時,我有點懷疑太后帶我回怡清宮是不是我的大夢一場了。
唐天重自從我表明去意后,直到我被送上軟輿,都沒有再正眼看我一眼。直到垂下前方錦簾,我才聽到他邊扶宣太後上鳳輦,邊笑道:「太后,微臣瞧著寧昭儀甚是單薄,為人也庸懦得很,皇上盛寵,如不未雨稠謀,只怕前日之事,未必不會再度發生。」
不管唐天重叫人配製這藥費了多大的心思,我心中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這君臣兄弟權勢之爭,才不過剛剛開始,說不準什麼時候便火星迸濺,將周圍的人燒得死無葬身之地。
而一旁早有侍女過來,半扶半抱,將我送上一架軟輿,依舊用薄衾覆了,半卧在輿中。
那道凌厲的目光,驀地變得尖銳,彷彿鋒利的刀鋒,要將我的肌膚生生地割裂。
隔著簾影,我依稀聽得到唐天重的輕笑,帶著微微的譏嘲,但向下低垂的眸子,尚能看得出幾分尊敬,或者說是忌憚。
唐天重有些無奈般指了指我,說道:「哦,就是她,寧清嫵。」
九兒咯咯地笑著,待覺得別人都沒在笑時,才慢慢住了聲,偌大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半天才勉強彎起唇,問道:「怎……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
不管唐天重是何居心,他總是我目前不得不提防的人物,並且得罪不起。
我正猜這個倨傲自負的男人是不是已經離開時,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然後便是侍女低低地相問:「侯爺,姑娘像是睡著了,要不要叫她起來吃點東西?」
我沒有向他問起南雅意。
「篤,篤,篤……」
在我在明確以行動表達我的不領情時,我曾認為他的自負驕狂,應該會在挫傷中惱恨我才對。他雖殘忍無情,甚至稱得上刻薄寡恩,卻絕不想將置我于死地。
「昭儀娘娘第一次見宮時奴婢就見到啦,那個漂亮啊……」她那對大眼睛又黑又亮,骨碌碌地轉著,得空兒便比手划腳地向凝霜等人說著,「當時宮裡傳說著杜太后的姨侄女要進宮,秦妃娘娘特地帶我邊散步邊去瞧,就見寧大小姐在侍女陪伴下,一路笑著一路采著花兒編花環。杜太後派出迎接的宮女提醒她,到了熹慶宮地界了,當時的趙皇后最不喜宮人動她宮內外的花兒柳兒。可寧大小姐才不管,一路蹦蹦跳跳,把那柳枝兒折得一地都是,串了好幾個花環,自己頭上帶了一個,遇到我們秦妃娘娘也送了一個,還準備帶一個給杜太后。」
唐天霄病勢略痊,並沒有立刻過來看我,而是先行安慰他憤郁成病的皇後去了。
服侍我幾日,這丫頭倒也能猜測幾分我的心事,忙笑道:「寧姑娘,侯爺說我服侍姑娘慣了,姑娘哪裡傷了疼了我最清楚,因此和文書房管事說了,將我調撥來服侍姑娘。」
我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冰糖蓮子羹。」
眼看著他們送走了德壽宮宮女,撐著的一口氣便支持不住,胸腹間陣陣陰疼,知道外傷無大礙,內腑傷勢卻沉重,也不敢再勉強自己,懶懶地卧到床上便陷入沉睡。
好在,南雅意和我一樣,並不需要他的憐愛和關切。能在深宮大院的一隅,不引人注目地安靜生活著,便是我們目前所能冀盼的全部。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包括他救我。
果然,海棠謝后,便是春歸時節。
「重兒,那寧昭儀呢?」宣太后問著,卻抬眼望向我這裏,顯然早已打聽得清清楚楚。
想到他居然能對自己堂弟下那樣的毒手,即便是他在最後關頭救了我一條小命,我也對他殊無好感。若他到房中來看我時,我不是側身往裡裝睡,便是疏遠有禮地向他微笑著,打聽唐天霄的病況。
我握了握她扶住我的手臂,沁月立時噤聲,望了眼送我過來的德壽宮宮女,微笑道:「幸虧太後娘娘留心,一心護著我們昭儀娘娘呢!」
我的肩便又被輕輕地拍了拍,「清嫵,吃點東西再睡。」
「昭儀?哪位昭儀?」唐天重摩挲著茶杯,淡淡笑著問。
她乖覺地望了我一眼,立刻應道:「是,昭儀娘娘。」
既然我已是宮中昭儀,他若是無事,我被接回怡清宮,那是早晚的事。即便唐天重位高權重,也不能將一位妃嬪長久扣留在自己身畔,以免惹人非議,壞了自己的名聲。
「這樣啊……」宣太后立起身,已是一臉www•hetubook•com.com關切,走了過來。
唐天重顯然不願意認可我這層身份,哼了一聲,才道:「他們怎麼說?」
果然才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容貌俊秀,一雙黑眼睛同樣微微凹下,卻滴溜溜四處亂轉,極是靈動活躍,和唐天重那身沉著肅殺截然不同。
那男子迅速抬起頭來,待與我四目相對,眼底朦朧的睡意頓時一掃而空,唇邊泛出輕淡的笑意,起身便走向來,俯下身察看著我的臉色,問道:「清嫵,覺得怎樣?」
宣太后笑道:「皇后這事做得太急躁,說來還虧得重兒留了心,不然霄兒醒來不見了心上人,也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呢!」
他吃吃笑著走近唐天重,靠在他的耳邊,但聲音依舊清晰地傳了過來:「我聽著這話不對,想著你有個預備才好,所以悄悄溜了下來,先來給你報個信兒。估計不多一會兒,太后或父親那裡,就要有人來說話了。」
趁著她不在時,我又叫來凝霜、沁月悄悄叮囑,對無雙務要恭敬有加,不可禮數或缺;但提及皇上或南雅意與唐侯的恩怨務必小心,萬不能在她跟前露半點口風。
這聲音很是陌生,我確定以前從未聽過。但敢這樣不經通傳徑闖唐天重內室的人屈指可數,他既稱他為大哥,多半就是唐天重的弟弟、攝政王唐承朔的第二子唐天祺了。
「她?」唐天祺的笑聲裡帶了幾分調侃和頑皮。
「大哥,我就說你怎麼幾天都不回府,原來傳言是真的,大哥真的在勤政殿金屋藏嬌呢!」
她倒還沒忘記,縱然叫了千百聲的寧姑娘,終究我已是嘉和帝的昭儀,而不是可以由著她主人算計的自由身。
慢慢地絞著手指,我無聲無息地拭去手心的汗水,在唇邊抿出一絲微笑,低聲答道:「謝太后關心,我的身體已無大礙,只需靜養些時日便可複原。」
唐天重眼底閃過不耐煩,回眸瞪我,「既然喜歡吃,剛才怎麼不說?」
低頭看自己,一身潔凈小衣俯卧于床,身後的瘡傷被包得結結實實,雖然還隱隱痛楚著,卻已不再尖銳得難以忍受。
「寧清嫵也感謝侯爺救命之恩!我既已是後宮昭儀,皇上便是我的夫,我的天。可惜我一介弱女子,身無長物,無以回報,自然冀盼皇上能代為報答了!」我笑了笑,慢慢卧下身來,將頭轉向內側,瞑目養神。
他低著頭凝望我,微凹的眼睛幽黑深沉,依稀可見素常的驕矜冷肅,但此刻卻的確正柔和溫軟著。他的手為我拂過長發后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時搭於我肩頭,輕輕地撫摩。
仿若笙歌吹盡,遊人散去,只余了狼藉殘紅,零落成泥,挽成另一支無人哀悼的暮春曲調。
果然,唐天重見了少年進來,慢慢地闔上手邊的摺子,神色間難得泛起一絲親近溫煦的笑意,問道:「二弟,怎麼有空跑這裏來了?」
身後的瘡傷漸漸結痂,隨之而來的就是肌膚上的刺癢難耐。想來太醫早有交待,我雖忍著不說,無雙也發覺出不對,每日午後便垂下幃幔,解了我的小衣,為我塗藥。
侍女的托盤裡,是六樣不同的羹湯,龍眼燕窩,種種不一,都是滋補上品,正冒著騰騰的熱氣。
想起他那等毫不容情的虎狼手段,我大是頭疼,卻不好說出,淡淡謝了唐侯好意,又笑道:「無雙,這裡是後宮,人來人往的,不抵侯爺那裡安靜,還是稱我昭儀比較妥當。」
無雙忙應了,端了幾樣早點茶粥過來,笑道:「我也想著姑娘應該餓了。多吃些,恢復得才會快。」
一切無可挽回。
唐天重點點頭,便不再說話,徑自走到一邊的書案上,翻閱起案上的成疊的資料。
我靜默地望他一眼,將薄被往上拉了一拉,轉動眼珠望向水紋般輕輕漾開的絲幔,再不答話。
話音未了,便聽門外有管事太監急急通報:「太後娘娘駕到!」
可就是被扔入亂葬崗,還不是拜你所賜?難道還要我心存感激?
宣太后拍拍唐天重的肩,嘆道:「這大周的江山啊,說到底,還得你們父子齊心輔助,才能國泰民安,欣欣向榮!至於這些兒女情事么,我得好好勸勸皇上,不能讓他太任性了!到底,咱們得國事為重啊,對不對?」
不管他是不是因為唐天霄納了我為嬪的緣故,不管他後來是不是救了我並盡量加以彌補,在我看來,這種悖逆無情的舉動都是不可原諒的。
縱曾歌金縷,舞霓裳,掩不去花雨零落後的慘淡失色。
我無從猜測宣太后內心的真正想法,但此刻,宣太后的確是笑容可掬,滿臉嘉許,「哎,我就說你這孩子識大體。若天霄有你一半懂事,哀hetubook•com.com家也不用這麼操心了!」
唐天重眼中已不見了方才凜冽的光芒,唇角微微一彎,算是揚起一抹還算恭謹的笑意,緩緩道:「太醫已經幾次說了寧昭儀傷勢嚴重……不過既然寧昭儀說是無礙,微臣也不好攔著。當日從皇后那裡將她帶出,也是為了保住皇上心上之人,一時從權之計。可到底君臣尊卑有別,久在微臣住所,總是不便。」
我微笑道:「沒說錯什麼。那時還是小孩子呢,不知天高地厚。」
向凝霜使了個眼色,凝霜立時會意,讓別的宮女過來照顧我,自己已跑去拿了兩錠銀子,悄悄塞給送我回來的德壽宮宮女,賠笑道:「姐姐,辛苦了!」
別說屋中一時寂靜,連我自己也沒辦法把這種形容與我現在枯如槁木的生活狀態聯繫在一起。
聽說,唯一給過她臉色的,只有康侯唐天重。
正是唐天重。
我點點頭,默默用著早膳時,但聽唐天重已關切地問起唐天祺:「太后提到了她么?」
不曉得他的自信從何而來。難道他救了我,從此我便該對他感恩戴德,哪怕一切事端由他而起?
我輕聲應了:「臣妾遵旨。」
他不是笨人,言外之意自然聽得懂,臉色沉了下來,忽而一拂袖,喝命:「端來給她吃!」
「謝太后!」我低眉順眼,輕輕應了,卻依舊跪坐于衾褥間。
唐天重狠毒,唐天霄也不弱。
兩方都不討好,她又能和誰說理去?竟是給這位名義上的臣子白白罵了一場,一口悶氣憋在心裏,居然也說病了,天天請了太醫在調理。
「還疼么?別怕,太醫說了,內腑瘀血已清,好好調理,自然會平復過來。」
她的身後,一道目光已迅速轉了過來。
他人想說卻因種種顧忌不曾說出口的話,倒被他輕易說了出來,反顯得他忠心耿耿,日月可鑒了。
軟輿緩緩而行,一路輕輕地晃悠,幅度很小,依舊能讓我陣陣地頭暈目眩。
太後有著和唐天霄極相類的鳳眸,此刻略略一挑,已泛出慈和微笑來,「寧昭儀,免禮了!快卧著休息罷!」
兩名宮女相視一笑,答道:「昭儀娘娘仁德寬厚,相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我淡淡地笑,「承蒙錯愛,清嫵慚愧。」
我正想著要不要餓著肚子保持沉默時,門外忽然傳來朗朗的笑聲,伴著年輕人清脆的話語。
當日他忽然衝到熹慶宮中,未見皇后,便徑沖入廡殿將我從杖下救出,抱在懷裡便往宮外衝去。
蓮子羹即刻撤下,我才有時間轉動思緒,打量著周遭的環境。
低而有節奏的聲音,緩緩在房中迴響,卻是無雙正在搗著某種玉屑,據說有祛除疤痕的奇效。
「娘娘,娘娘……」
太後上下打量著我,拍了拍我的手,笑道:「這身體……養得怎樣了?」
「還能為什麼呢!」宣太后嘆氣,「只怪你天霄弟弟太不爭氣吧,瞧瞧,病得那樣了,心裏還牽挂著他的昭儀,和哀家要人呢!」
終於從夢境中清醒過來時,我才意識到,原來我並沒有死。
身後好久沒有動靜。
「昭儀娘娘冷么?」宮女急急找衣物給我披時,宮內已一陣騷動,凝霜、沁月率先跑了出來。
皇后沈鳳儀並沒有因為我的事而受到太多責難。
沁月瞪著我,拖著哭腔道:「娘娘,這還叫好好的啊?那皇后……」
慣常的凌厲,卻蘊了滿是勝券在握的自信,才讓弧度冷硬的眼角略顯柔和。
沈鳳儀又驚又怒,匆忙奔出來時,卻被唐天重沉著臉一通怒斥,直指她明為杖責,實欲杖殺,枉為一國國母,卻無半分容人之量,把這沈皇后氣得臉色慘白,半天說不出話來,竟由得他大搖大擺將我帶出熹慶宮。
明紅霞裳,巍峨鳳冠,宣太后扶著宮女的手緩緩踏入房中,溫和笑道:「哎,自家人,還這麼多禮做什麼?快起來,咱們坐著說話。」
居然一臉的若無其事,好似真的不知道我這個被他藏了七八天的大活人,就是宮中目前唯一的昭儀。
唐天重並不擅於察顏觀色,但心思的聰敏機警,並不在唐天霄之下。幾度見我面含愁色,便默默走到一邊,讓無雙泡了釅釅的濃茶來,靜靜地品啜著,許久都一言不發。
從他日夜出現在勤政殿,便可以想像他對南雅意的冷落。
我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名侍女滿臉驚喜的臉,然後是便見她退了兩步,急急去推伏案而睡的男子,「侯爺,侯爺快看,寧姑娘醒了!寧姑娘醒了!」
不待我回答,他便已揚一揚手,「換一碗別的來,問下太醫,要軟軟的,易消化的。」
「你說什麼?」唐天重的眸子驀地收縮,大手如願地從我肩頭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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