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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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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孤芳難付,春寒失花期

第十章 孤芳難付,春寒失花期

這話倒是正中下懷,我再顧不得旁敲側擊試探他對南雅意的態度,立刻說道:「說起這個,我還真想出去走走了。從三年前被送進這個見不得人的地方來,我還沒踏出這宮門半步呢!」
唐天霄本來正無趣地坐在燈下練字,忽見我親手泡起茶來,大是驚喜,擲了筆笑道:「原來雅意來看你你就特高興,連帶朕也沾了光,能喝上一口好茶了!」
南雅意婚後備受冷落,雖是念著和我的姐妹之情,自願捲入攝政王府那個泥潭中,但她應承之時,未必不在試探自己在唐天霄心目中的份量。
那些流言正是我讓南雅意轉達給庄碧嵐,讓他通知庄大將軍暗中布置的。無雙能從唐天重那裡打聽的,唐天霄應該也能很快知悉,從此放心讓我在城內走走了。
唐天霄搖著頭嘖嘖有聲,「關上房門,你幾時把朕當過天子?都快爬到朕頭上了,現在還跟朕說什麼威儀不威儀,你早先幹什麼去了?」
他總有一天會發現,這樣的女子,才是他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我驚駭地下意識地避開那種親近時,身體向後一仰,便要摔回床間鋪著的涼簟時,腰間驀地一緊,已被唐天霄攬住。
這晚,唐天霄在竹榻上輾轉反側了幾乎一整夜,我安靜地卧在床上聽著,又想著明日之事,心下也是忐忑,快天明時才迷迷糊糊小睡片刻。
我知道,此時此刻,他寧願我說我永不變心,來確認南雅意不會變心。可我不想再給他那樣的冀望。
也許,就是唐天霄的這份對愛情的冷靜,或者說,對愛情的冷酷,造就了南雅意現在的冷靜。
燭光之下,我恍惚能看到眸心閃爍的犀利和霸氣。
城門守衛雖是森嚴,又有誰搜權傾朝野的康侯正室夫人的車轎?
我大驚,變了臉色望向她時,她卻微微地笑了,「我說著玩呢!你必須走出去,因為你留戀的人在外面。我也沒必要留下,這裏……並沒有我值得留戀的人。」
「只有她喜歡的男子,才能讓她開心;同樣,也只有她喜歡的男子,才能讓她傷心。」我儘力提醒,「皇上,你真不懂么?」
唐天霄便微笑,一邊喚人進來更衣,一邊扭頭向我吩咐:「朕會叫些身手高明的侍衛隨身保護,你單帶了凝霜和沁月去就可以了。九兒那丫頭古古怪怪,天知道你怎麼□的?不許帶過去。」
南雅意挺了挺肩背,自嘲地嘆道,「等不著你的庄哥哥,你會覺得你活得了無生趣。而我對著我的青梅竹馬,同樣會覺得了無生趣。」
我苦笑道:「這麼說,是他牽制著皇上,不讓皇上見雅意?」
孩童般的歡喜消失了,他出神地凝視著窗外的夜空,鳳眸深深,再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他才說道:「這茶也不錯了,朕喝著很是爽口。你不需費心去弄什麼梨花荷葉上的露珠,不過一直呆在房中,難免悶壞了,有空還是出去走走的好。」
這一大早的,他絕對沒有喝酒,絕不會醉。
他的確從沒在意過我的容貌。
她一直知道我有個心上人,可我始終沒有告訴她,我苦苦守候的那個人,就是庄碧嵐。
唐天霄惱怒地盯我一眼,恨恨道:「真不知道唐天重喜歡你什麼,一點也不懂得什麼叫善解人意!」
他對南雅意很好,可對我同樣很好,懶散的眼神偶爾鋒芒畢露,不過投往窗外更廣袤的天空,而不是她或者我姣好的容貌上。
未及抬頭,眼前暗了暗,唇邊陡地溫熱,竟被人輕輕銜住,又迅速鬆開,像春日里暖洋洋的風,沿著頰邊的肌膚一擦而過。
她嘲諷地盯著身上代表著公侯夫人的深青翟衣,清泠泠地一笑,「你孤身一人,我也被誅了九族,無牽無掛,有什麼可怕的?不如搏一搏,也許,這無趣的生活也會柳暗花明呢!」
我不禁嘆息,「可他的確在意你的呀!你為他的九龍玉佩打了件纓穗,他從此便一直戴著,前兒我瞧著有點髒了,給他取下來清洗,他還擔憂著我會不會把那纓穗洗得褪色呢!你說他要多少的纓穗沒有?巴巴地把你親手打的東西天天帶在身上,為的又是什麼?他是帝王,他有他的天下霸業呀!」
我嘗著糕點,也是悵然,「我倒覺得雅意姐姐的點心更香甜些。可想著雅意姐姐天天這麼不開心地過著,再好吃也吃不下去了。」
「我勸他儘早回交州,他不肯。他要帶你一起走。」南雅意揚著清麗的面龐,目光煜煜,「他的理由只有一個。他說,臨別之時,清嫵要他別丟下她,清嫵要他帶她走。所以他不能丟下她,他不能不帶她走。」
我留意到他的另一隻手中正抓著當日南雅意為他編的鴛鴦戲水橙黃纓穗,問道:「怎麼?和圖書穗子掉了,要我幫扣上么?」
看他洗漱了,我令宮女取來滾水和茶具,不緊不慢地裝茶、燙杯、熱壺、高沖、低斟,房中蘊藉清芬的茶香很快四散溢開。
我拉了她在窗邊的竹榻上坐了,拿了團扇緩緩扇出陣陣涼意,笑道:「他有他的抱負,他有他的籌謀,你又不是不知道。至於美,或者丑,不論是我,還是皇后,大約他從不曾細看過吧?」
南雅意輕輕一笑,「我覺得,人家那種情感,才叫情之所至,生死以之。而我……我付出了十多年的所謂愛情,好像就是一個飛蛾撲火的笑話。」
而他竟起了身,若無其事地洗漱更衣去了。
所以,高門侯府中,不可能有我們苦苦尋覓的愛情和幸福。
不是不愛,只是沒有愛到願意為她捨棄更多。
直到出了宮,坐到轔轔的馬車上,我還在為他突如其來的輕輕一吻而心神恍惚。
當著宮人的面,我就是氣惱也沒法發作,撫著他親過的唇,瞪著他竟說不出話來。
她的眼睛更亮了,卻不是因為清明,而是點滴分明的淚光。
獨處別院的冷寂,可以讓她回憶得起我和她相伴時的彼此扶持惺惺相惜,卻對唐天霄的放手越來越忐忑不安。滿懷零落的心事無可排遣時,正好有西華庵的靜慈師太到門上化緣,無意談起佛法禪理,甚是投機,遂成了西華庵的施主之一,無事便去西華庵走一遭,寄情于佛禪之說,藉以排憂遣懷。
「他自然喜歡你。」我肯定地說著,悄悄地打量著她依舊嬌美動人的面龐。
哪怕唐天霄一再說,不許我一去不回,哪怕……從此他在宮裡,再也沒有了可以敞開胸懷說說話的人。
她轉眸將我房中陳設打量一番,笑得有點凄涼,「哪裡熱了?我倒覺得有點冷。」
走到他跟前,我直視著他眼睛,「我是不善解人意。不知皇上要不要我為你留一留那個善解人意的女子的心?」
他聽到了我的話,並記在了他心上。
他抬頭向我笑笑,「其實她做的點心,並不比御廚房裡的好吃。只是她站在朕跟前時,朕吃著就覺得格外香甜了。」
南雅意親手做的蜂蜜桂花糕,唐天霄以前是很愛吃的,但我夾到他盤中,他顯然沒什麼胃口,雖然吃了一個,卻是明顯的食不知味,在嘴中咀嚼半天,才喝著茶水咽入腹中,感慨般長嘆:「雅意……雅意做的點心……」
低低嘆息一聲,我正要帶了宮女回去時,聽聞一串輕而急促的腳步聲飛快傳來,忙扭頭看時,文書房的兩名小太臨正匆匆趕過來,向我行了禮,道:「昭儀娘娘,皇上今晚在怡清宮就寢,奴婢奉靳公公之名,前來通稟昭儀。」
莊家本是南楚大將,在武將中極有威望,滿門冤殺後為其抱屈的將士更是大有人在;西華庵眾尼來自將門,甚至有不少能武刀弄槍的女中豪傑,所以對庄碧嵐很是維護。
我們隱居在靜宜院時,唐天霄將那裡當作了宮中最後一處凈土,閑來就過去看望南雅意,品品茶,聽聽琴,說幾句在別的地方沒法說出口的知心話兒,對她很是關切。——可如今,他一樣可以在怡清宮為他撫琴吹笛,無所顧忌地傾訴他的憤恨和委屈。
唐天霄嗤地一笑,趴在桌上用手指點點我的額,「丫頭,第一次是莫須有,第二次還是么?沈鳳儀黑白顛倒,朕也跟著黑白顛倒啊!」
兩人在房中細細商議了許久,天色已經黑了。南雅意和我一起用了晚膳,到酉時才依依不捨告別。
我腦中隆隆作響,臉上忽然染上大片的水漬,嗓間卻一片乾涸,蠕動著唇舌,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唐天霄本已坐下,聽我一說,又站起身來,抱著肩在房中來回走了幾步,半抬起臉龐向我苦笑:「好吧,朕承認,朕也牽制著他,不讓他見你。朕的雅意,真給他害慘了。」
我一時心蕩神馳,伸手接過那明潔瑩潤的玉佩,一口答應:「好,我一定……勸她重編一個。」
「不用,朕剛剛解下。」唐天霄搖頭,將九龍玉佩遞給我,「幫朕轉交給雅意,讓她幫我重編個穗子吧!」
而我的呼吸驀地停頓,一把揪緊她的衣襟,失聲問道:「你說什麼,你是說,你是說……」
我心裏替他說了,也懶得再解釋了。
華麗的翟衣在夜色中已看不出白天的光採,只有那張白晰美麗的面龐,在月光下流轉著淡淡的浮光,愈發顯得天姿國色,世所罕有。
唐天霄臉色有些發白,提到了唇邊的茶盞,又重重地放下,濺出零星的水滴。
所以,原來所說的會成全我和庄碧嵐的承諾,他再也不提了。
她曉得那樣的的誓言,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救走庄碧嵐www•hetubook•com.com
我已經不是十三四歲不解人事的豆蔻少女。他雖曾在醉后說過我們是朋友,可純粹的朋友顯然不包括親吻。
「所以,我們走,我們一起走!」
我一怔,「皇上的心底……其實還是盼著每天和雅意姐姐相對,用一輩子來相守?」
天若許,白頭生死鴛鴦浦;天若不許,還有一池清蓮並蒂香。
唇邊不屬於我自己的濕潤猶存,唐天霄沖我慵懶地笑著,鳳眸亮得通透,偏偏蘊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清晨一室流轉的淡淡浮光中奇異地曖昧著。
「理解……理解就是為了他的得到而不斷失去自我嗎?」她笑著,彎過的唇角盛了滿滿的苦澀,「來之前,我還在想著,我到他心裏,到底是不是特別的一個。我不指望能特別到讓他為我奮不顧身,至少,也能讓我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一絲挂念,一絲不舍。可我看不到。」
不知是不是受了佛家禪學的影響,南雅意倒似比以前更有決斷了。
他真的來了,氣質文秀,清雅如蓮,卻攜著一把茹血無數的泰阿寶劍,孤身闖入敵方腹地,只為當年一個不離不棄的承諾。
這時,她居然說道:「喜歡我?也許吧!只是他的喜歡,太冷靜。」
唐天霄終於連半口糕點也不想吃了,一股腦地推到我面前,道:「你吃吧,多吃些,養養精神,明天給朕到西華庵去好好聽聽,那些老尼姑到底和雅意胡說了什麼,才讓她鬼迷心竅,想著當什麼小尼姑!」
淡然的目光后,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早已被失望的漩渦席捲。
床前垂下的豆青紗縵,天亮后已經掛到兩邊。兩人方才的嘻鬧,便一覽無餘地落在了前來侍奉的宮女眼中。
反諷之意已甚是明顯,唐天霄有片刻沉默,立刻笑道:「她不走,我自然來不了。下午一直陪著唐天重挑馬匹,剛又在一起用了晚膳,談了些朝政之事。如果不是那邊回報康侯夫人出了怡清宮,他還不打算就走呢。」
生怕她有所誤會而心生嫌隙,我指了指唐天霄每夜所卧的軟榻,笑道:「皇上每晚過來,都只在這榻上休憩。我這個昭儀,正給他當了這怡清宮裡會說話的擺設了。」
可他到底沒有來。
我們患難之中相交許久,自然也沒什麼避諱,一徑將她帶入我的卧房,看侍女們上了茶退開,便笑道:「雅意姐姐,這裏沒外人,快把外衣解解,別熱出痱子來。」
「他當然……細看過你。」我立刻接了口,但後半句已低了下去,好像忽然間失去了原來的十足把握。
房中便傳來侍女們低低的竊笑。
模糊中,我聽南雅意不知是傷感,還是愉快地一聲嘆息:「這樣的男子,才不負你的守候。如果有人肯這樣待我,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都願做那撲火的蛾。」
也許,南雅意遠遠離開,並不是壞事;而我更不該有所遲疑,再在宮中拖宕。
唐天霄雖然清楚,可他刻意要隱藏自己對南雅意的在乎,連看都不肯多看她一眼,又怎會告訴她我和庄碧嵐的事?
他的鳳眸彎彎地挑起,居然沒有扶住我,反而順勢和我一起卧倒在了竹簟上,和我面面相對,鼻子都快要碰到一起了。
我披著衣裳坐在床沿上,懶懶道:「皇上不放心我?」
南雅意恍然大悟。
兩個小太臨摘下兩邊的大紅綾紗宮燈,以表示皇帝今晚會在怡清宮留宿時,我不禁回頭望向南雅意離去的方向,彷彿又看到了她不經意般瞥向大道的目光。
我托著下頷,歪著頭向他微笑,「是啊,想出宮走走,至少沒有宮裡那些眼睛尖刺著,還能自在地散散心,不用擔憂誰一狀告到皇后那裡,又得個什麼莫須有的罪過。」
默默提了裙裾,她也不要侍女來扶,彎腰閃進了候著的小轎中,迅速垂下。
抱著滾燙的茶盞,我的指尖還是有點涼,只能強笑道:「皇上,你還是……先平定你的天下吧!內憂外患不絕,你先不用操心怎麼護著雅意,護著我。」
「是,不過這穗子有點舊了,朕想要個新的。你就告訴她,朕不小心把穗子弄丟了,現在只想把原來的找回來,問她肯不肯重編一個原來那樣的。」
我心頭一滯,握緊她的手,問道:「那你呢?」
唐天霄寵我寵得極其招搖,一應器具,都已是宮中上品,觸手可及,觸目所視,不乏珍貴難得的器具寶物,僅掛在妝台畔的一幅飛天圖,便是前朝有名的大家所畫,價可連城;而妝台上我所手擲在一邊的簪珥佩飾,也無一穿金綴玉,巧奪天工。
「他倒不是柳下惠,只是看見我便想起某人,不借酒消愁就不錯了,哪來的興緻看我是美是丑?」
https://www.hetubook.com.com暗自鬆了口氣,嘗出了些微糕點的甜味;而唐天霄卻連晚膳了不曾好好吃上幾口。
很多天後,她才知道西華庵並不是普通的庵寺。這裏出家的師太,大多是南楚戰亡將士的遺孀。她們的夫婿在與南疆蠻夷或北周軍的交戰中馬革裹屍,她們也將那一門忠烈的門聲發揚光大,誓不改嫁,只在這庵中修為,為南楚和夫家祈福禱告。
南雅意筆直著腰身,臨上轎前,眼眸不經意般又往通往怡清宮的大道瞥了一眼,然後淡淡垂落。
她輕輕道:「他不曾細看過你們么?那麼,清嫵,你覺得,他有細看過我么?」
南雅意沉默,將翟衣領部的盤扣解了,鬆散著衣裳靠著牆,鼻翼有細細的汗珠滲出。
是晚我等著唐天霄晚上過來,拿了點心給他,趁機又催唐天霄安排我出宮之事。
「穗子不是在皇上手裡么?」
我將南雅意送出宮門,扶上小轎時,垂柳正在朦朦的月色下輕輕擺動,淀在漸起的夜霧中,低垂的枝葉仿若一串串黯然的淚珠。
「懷念……」唐天霄喃喃念著,蹙眉品著茶,忽道,「朕不想用一輩子來懷念,而想用一輩子來相守。」
我驚駭地瞪大眼睛,慌忙甩開他的手坐起身時,唐天霄依然躺在床上,促狹地哈哈笑著:「朕的昭儀還真有趣兒,都老夫老妻了,還能這麼害臊?」
花容月貌,絕世才情,很快籠在那黑黝黝的小轎里,不見一分一毫。但聽她清脆而平靜地吩咐一聲「起轎」,小轎便晃悠悠地遠去,很快溶入幽深的夏夜之中。
南雅意並不是完全因我而心生去意,如果他們彼此有心,即使雅意離開,等唐天霄真的拿到他想要的一切時,她還是能安然回來。
他偏著頭,一瞬不瞬地望著我,「清嫵,如果那天,皇后和我都沒去靜宜院,第二天朕回怡清宮,便休想再見著你了吧?你一定撇下朕,和你的庄哥哥雙宿雙飛,半點也不會再想起這宮裡還有個和你夜夜在一屋檐下睡覺的唐天霄,對不對?」
唐天霄雖然答應了,卻遲遲沒有給我手諭,也不知是不是有些疑心,怕我真的找機會跟庄碧嵐跑了。
已聞得外面有輕捷的腳步傳來,應是凝霜等人拿了唐天霄的洗漱之物進來服侍了。
所以,他捨不得南雅意離開,也捨不得我離開。
我心尖一顫,發現自己故作冷靜直視著他的目光已經維持不住,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道:「我打算出宮去看看她……看看她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
她的話語決絕,攬著我的手卻柔軟,胸懷間有清馨溫香的氣息徐徐傳出,細細地縈在鼻尖。但聽她緩緩道:「清嫵,我想法幫你逃出去罷!」
這樣的怡清宮,自然遠非當日我們所居的靜宜院所能比擬了。
這時,無雙告訴又我探子的線報,說近日交州城傳出了庄公子帶了許多交州子弟在城郊狩獵的流言,周廷這裏終於放棄了瑞都的搜查。
我將茶盞雙手送到他面前,笑道:「嘗嘗,比雅意的手藝怎樣?」
他的眸子眯了眯,狐狸樣的狡黠一閃而逝,「出了城,誰知道你還回不回來?庄碧嵐不會在城外等著你吧?」
我始終不覺得他的心裏真的沒有南雅意,只是他的心太大,南雅意可以佔有的空間太少。
狠一狠心腸,我不去看他格外清澈的眼眸,低聲道:「也許……會吧?如果我真的只能這樣老死深宮,再也見不到他一面,生與死,分別其實已不大。」
「可你等了庄碧嵐這麼久,不是還在等么?而且……朕還看不出你有放棄的意思。你會對他心灰,心死么?」
「不會,不會的。」我慌忙握住她的臂腕,努力想安慰她,卻按捺不住聲調中的空泛,「他有他的不得已,你……以前不是很理解他么?」
唐天霄接過,小小啜了一口,閉上眸子,仰著頭細品了片刻,點頭道「你用的碧螺春,她用的龍井,各有千秋。不過……這泡茶的水好像不如她的好。嗯,應該就是水的問題,如果換上山間的泉水,必定更加清醇。」
唐天霄立刻點頭:「嗯,朕就知道你想說什麼。害慘她的不是唐天重,自然是朕了,對不對?」
半醒不醒之際,鼻翼涼了一涼,驚得坐起身時,唐天霄正持著他的九龍玉佩輕輕刮著我的鼻子,笑盈盈地望著我,並看不出一夜未眠的憔悴或失意。
我哽咽著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她嘆道:「你自然捨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換了我,便是死,也該跟他死做一處。」
幾日後,南雅意差人送了兩盒點心,又傳了話說甚是想念我。
薄而軟的觸感,很陌生;撲到鼻尖的氣息,卻極熟稔。
南楚末帝李明昌雖然昏和-圖-書庸,對這些陣亡家屬還知道多加撫恤,親題了西華庵的匾額,賞賜珍寶糧食無數,算為南朝樹了一面滿門忠貞的牌坊,在百姓中的名望甚高,終年香火不斷。
臉上薄薄的一涼,似有輕薄的絲料拂到臉龐。
唐天霄對庄碧嵐的搜捕比我猜測的更加嚴密。
南雅意深深地望著我,盈淚,卻含笑,「他很好。可他不打算回交州。交州沒有你。」
我也取了一盞,拿舌尖細細品著茶水的清芬,慢慢道:「也許……不是水的問題吧?臣妾懶散慣了,並沒有雅意那樣的閑情雅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到梨花樹上收集花上的露珠,一點一滴匯成小小的一缽。皇上每次去所喝的小小一盞,可能是她整整一個早上的心血。」
再想不出,這個時而精明厲害、時而懶散無能、時而純樸明凈的少年,居然能一語雙關,說出這麼感性的話。
聯繫他幾回用辭含糊的言語,以及格外專註的眼神,我不得不猜疑,他是不是日久生情,對我有點動心了?
出乎我的意料,南雅意並沒有驚訝,蝶翼般的長睫輕輕一顫,眸中已含了輕盈笑意,飛快掩了那抹凄涼。她像以往那樣撫了撫我的面龐,打趣道:「哦,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他的定力有這般好!夜夜面對這麼個美人還能無動於衷,還真成了柳下惠了!」
「呵,看著你會借酒消愁,興緻缺缺,看著那位手段高強行事狠辣的沈皇后,倒是春心蕩漾魄動神馳?」
我頭皮發麻,勉強笑道:「如果他真在城外等我,我是一定不會回來了。」
「至少,我們兩個,總還有一個人能幸福著。」
後來李明昌降了大周,北方人同樣信奉佛教,西華庵作為方外之地,倒也不曾因為被南楚皇室優待而受牽連。只是這些師太好像並沒有能高蹈俗塵之外,竟然管了庄碧嵐的閑事。
我已是二品昭儀,京內並無至親之人,連出宮省親都找不著借口。但周人和南楚一樣信奉佛法,尊崇僧道,連太后都時常去廟中祈福祝禱。因此,我只和唐天霄說,便以到京城相當有名的西華庵去上香求子為名,藉機見見南雅意。
「嗯,朕不放心。怕你一去不回。」他說著,走到我跟前來,明亮地眼睛凝視著我。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朕要平定天下,把你和雅意護在身畔,一輩子開開心心的。」他脫口說著,聽著很像素常哄人歡喜時的戲言,眸光卻是深沉。
「皇上,害慘雅意的,不是唐天重。」
她將茶盞端起,卻沒有喝,有些無力般又放回旁邊的案己,輕輕道:「等得太久,總會疲倦;何況疲倦之後,無路可去。飛蛾撲火,我……到底不甘心!」
重編一個,找回他們原來的,代替已經沾灰惹塵失去光華的那一枚。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深深地呼吸了兩下,低聲道:「清嫵,你有機會,就多多把她叫到宮裡來,好好開解開解吧!朕……真的沒打算舍了她不理會。唐承朔的身體每況愈下,唐天重未必就能支持多久。朕不會讓她等太久。」
至於現在,她要脫開她的籠子,我也必須脫開我的籠子。
南雅意攬著我的肩,啞著嗓子問我:「你捨得拋開這一切,冒險隨他離開么?」
「為什麼?」
帝王也有情愛,可唐天霄的情愛,和我或南雅意所期盼的,好像相差甚遠。
我心下惱怒,反道:「雅意不走,皇上會來么?」
原來,這人就是好姐妹一直等待著的那個人。
唐天霄不久后便來到了怡清宮,依舊散散淡淡的神情,懶洋洋地問我:「雅意走了?」
大局為重,江山社稷為重。
南雅意支著頤,晶亮的眼眸被窗外透入的些微陽光籠住,浮了輕雲般的迷惘。她慢慢道:「前幾天,我遇到了一個人,看到他為心上人所做的,忽然覺得很傷感。」
「你見著他了?他……他在哪裡?他還好么?回交州了么?」顧不得道歉,我急促地問。
也許有志於成大事者都是如此,而我和南雅意始終只是目光短淺的小女人而已。
我原來用秘葯掩飾了,是個尋常宮女時他沒細看過;後來被他看到本來面目,也沒見他怎樣驚訝過,一雙神采飛揚的鳳眸似乎從來不曾在我面龐上停留過。
她似乎太冷靜了,冷靜得少了幾分熱烈,連剛才和唐天霄匆匆相見,眼看他漠然而去,都不曾流露太多的愛恨。
如果唐天霄要到在怡清宮歇息,這時候也該來了。我再說不清是盼著唐天霄再狠心些,好讓南雅意徹底死心,還是盼唐天霄的情感能壓到理性,及時地趕過來,用他在半夜流露出的孩子般的純稚和微笑,挽留下她。
庄碧嵐是唐天霄要抓的人,也是大周萬萬不肯放過的敵方和*圖*書姦細。
院中懸有宮燈,但並沒有把他的臉色映亮多少。他的手負在身後,淺色的絲袍被夜風吹得鼓起,衣帶颯颯而飛,看來頗是瀟洒。可他負在背後的雙手卻絞得極緊,燈火明滅間,看得到那簌簌跳動的青筋。
「唐天重未必能支持多久,南雅意也未必能等多久。等得久了,心就灰了,死了。」記起雅意臨別時美麗卻蕭索的身影,我黯然地說著,案上擺放的六枝銅燈暈染成六團模糊的光圈,在眼前忽大忽小。
我微諷,「原來,皇上還記得她才貌雙全……還記得她才貌雙全為了誰。可皇上可不可以告訴我,她現在該為誰妍麗無雙,又該為誰輕歌曼舞?」
哪怕,和他的江山相比,她可能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算。
我沒法否認,坦然道:「如果能走,我一定隨他走了,不會再回頭。可有些人,有些事,即便時光也不能輕易抹去。我會用一輩子來懷念。」
他入宮前就已安排了退路,因此他在內應的幫助下,趕在唐天霄密令清查侍衛隊伍時便已混出了宮外,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藏身在南城的西華庵中。
唐天霄大是訝異:「你要出宮呀?」
唐天霄苦笑,「你對朕還真的坦白到底了!」
可下意識地,我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急著縮手,用力眨了眨模糊的雙眼,果然看到南雅意被我抓過的手臂上留下了幾道清晰的指甲印跡。
南雅意所知道的,就是一向和她交好的靜慈師太忽然引她進了密室,求她設法將庄碧嵐救出城去。
我替他將茶添滿,嘆道:「自然……有些怨氣。所以她說近日會去西華庵上香,再和主持師太論論禪心佛理。皇上,我懷疑著,這麼論下去,她會不會丟了那康侯夫人的封誥不要,跑庵里去當個小尼姑呢!」
他沉默片刻,眼底終於有一絲脆弱飄過。
南雅意和大周皇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她正奇怪靜慈師太何以料定她會去救大周的敵人時,庄碧嵐從屏風後走出,一身素青衣衫,風姿雅秀,蘊著笑意向她道謝:「多謝雅意姑娘這些年對清嫵的照料,在下不勝感激!」
唐天霄極是機敏,立時發現我神色不對,乾咳一聲,呵呵笑道:「也是,也是……雅意難得回宮一次,朕都沒陪她說會兒話。她……怨著朕吧?」
「雅意……當小尼姑……」唐天霄悸動,似乎也不可想象,「她從來好勝,能寫會畫,能歌善舞,一心一意做個才貌雙全的俏佳人,好把朕身邊的女子都壓過一頭去,她……會去當小尼姑?」
「要!」他低低地說,卻斬釘截鐵。
想念不假,但最想念我的人,應該不是她。
我原就沒打算唐天霄肯讓我出城,早和南雅意商定,只在西華庵見面。
它不會專一,也不會成為他的死穴。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作睡意朦朧,半閉著眼靠著蝴蝶穿花的床圍憩息,也不答話。
南雅意向窗外掃了一眼,低下頭看向我的手,輕聲道:「清嫵,我的手臂被你掐青了。」
別丟下我,帶我走,或帶我死。
唐天霄素來對宮人寬厚,怡清宮常來常往,宮女們更不懼他,眼見他有心調笑,更是湊趣兒地笑出聲來。
南雅意出神地望著老榕投于窗欞間的暗影,許久才道:「我一直以為他是喜歡我的。」
太冷靜?想著唐天霄在權衡之下的捨棄,我也默然了。
「他有天下霸業,難道庄碧嵐就沒有家國子民了?人家能舍了性命不要只求一段完滿的愛情,他就不能丟開他的滿腹心機,多看我一眼,多和我說一句話么?」
「行!」唐天霄答應得很爽快,「不過你不許出城。」
我淚流滿面,將面龐深埋到雙手間,卻還是忍不住,低低地嗚咽出聲。
他問得小心,凝視著我的眼眸極清極亮,依稀有些冀盼的模樣,我卻心虛起來,不敢再試圖喚起他對南雅意更深的憐愛或愧疚。
他也不練字了,擲了筆走到我跟前坐下,居然安安靜靜地等著我泡茶,唇角的笑意很是跳脫,不羈中帶了孩童般的歡喜。
城中搜查雖緊,滿是女人的尼姑庵卻是最後的清查地點;等他們搜過來時,南雅意已順利將庄碧嵐帶出城,帶回自己所住的別院。
她分明還是原來的南雅意,和我交談之際,分明還是和原來一樣敞開心扉,並沒有因我身份的變化或長久的分離而有所隔膜。
「懂,懂!」唐天霄有點不耐煩,「你就是一直怨朕沒法兒把她從唐天重手中帶回來!可你也是個聰明人,當下的局勢,你不會看不清吧!」
我擦去額上的汗珠,苦笑道:「皇上貴為天子,怎麼也愛這樣捉弄人?也不怕失了天子威儀!」
他不小心把原來的弄丟了,只想把原來的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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