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鳳仙引 共捻青梅說夜長（二）
楊定一邊應和著，一邊覷眼看時，碧落一襲雪白狐裘，已施施然步入側門，轉瞬不見影蹤。正覺有些無奈，要和苻寶兒等離去時，忽見兩名侍衛相視一眼，一聲不吭也踏入側門時，背上立刻泛出一層冷汗來。
一時眾人入了大殿，殿中金身釋迦佛像高聳，低垂慈目，俯視蒼生，更顯肅穆莊嚴，不怒而威。
張夫人想笑，卻笑不出了。
苻堅的心忽然便又疼了起來，握著厚厚的織錦車簾，由著大雪撲啦啦地打在臉上，一時如痴如醉。
苻堅捧過銀盞，緩緩啜著，微醺般半閉著眼，似在品著舌尖的酒香，卻嘆息般道：「倒退十年，那又如何？若是能倒退二十年……」
碧落支唔道：「雪澗姑娘說……有些私房好茶，要請我喝哩！」
碧落正待跟過去，袖子一緊，忙回頭時，卻是被楊定執住。
碧落一驚，www.hetubook.com.com忙笑道：「難道女孩子的私房話，你也想聽么？」
楊定回頭，苻寶兒正攜了苻錦兒站在自己身後，眉梢眼角，儘是不悅鬱悶之色，頓時頭疼起來，陪笑道：「兩位公主要去哪裡？楊定陪著便是！」
這五重寺是苻堅特地為道安所建，以表誠心禮佛之心，自是整飾得氣宇嵯峨，雄闊大氣，堪稱長安之首。抬眼望時，但見一帶白牆青瓦間，殿宇森森，又擁著一座高塔，兩層銅質傘蓋，頂部懸著鎏金寶珠塔剎，下部則是折角式的須彌塔座，后倚危崖，前方沿了山坡走勢遍植林木，此時雪籠煙縈，依舊不掩常綠樹木的蔥蘢之意。塔側坡上一帶樹林，隔了雪霰，散著淡淡如流霞般的紅光來，應該便是開得正好的梅花了。
行了一個多時辰，已到了五重寺所在的神禾原。
楊定立刻帶了和*圖*書頑皮之色：「那還不帶我一起去？」
「陛下，您不冷么？」張夫人盯了苻堅片刻，臉上也泛了紅，高聲地含笑發問。
是多少年前，他也曾這麼看著，看著那麼個女子，眸含秋水，面蘊霞光，與那青衣男子並馬而行，談笑晏晏？
直待用了素齋，道安單引了苻堅前去用茶時，碧落抬眼望向雪澗。
「到哪裡去？」他問著，笑意懶散溫煦，連雪色的清冷都給沖淡了不少。
雪澗似感覺到她的目光，立時抬起晶亮明眸，噙一抹寧和輕笑，微一點頭，緩緩走向一邊側門。
苻錦兒卻道：「這麼大雪天，梅花有什麼好看？宮裡的青梅紅梅硃砂梅，不是多得很么？」
苻堅待他極是敬重，下得車來，親身去扶了，攜手向坡上行去。眾人紛紛棄了車馬，徒步上坡。
道安諸弟子，獨釋雪澗是女子，依舊著一和圖書身海青大袍，兜著風帽，緩緩行於雪地時，氣度從容優雅，忽見碧落正望向她，微微地一笑，如在青崖冷雪間綻開一朵清澈雪蓮，說不出的安定人心。
苻寶兒立時笑起來，一拽楊定袖子，道：「咱們看梅花去！」
楊定嘻嘻笑著，還待來糾纏，忽聽身後脆生生地響起苻寶兒的嗓音來：「楊定，你日日和碧落在一處，難得今日空閑了，也不陪陪我們么？」
碧落一直強自壓抑的興奮與緊張，只在這一笑間，便似輕輕地放開了，連整個人都恢復了安靜一般，腳步也舒徐起來。
憑直覺，他已發覺今日的碧落很不對勁，以前的她從沒有那麼話多，從沒有那樣臉紅，也從沒有那樣微笑，色若梨花，暈若明霞……
「還磨蹭什麼，快走啊！」楊定正發獃時，已聽得苻寶兒不耐煩地怒喝，忙應一聲，急急跟上二人。
既是苻堅帶ｍ•hetuｂｏｏk•com•ｃoｍ領，碧落自然只好隨在他和張夫人、二公主身後，如儀禮拜，默默祝禱著心裏那隻斂翼待展的金鳳，能夠得時應命，一飛衝天，洗雪前恥。
苻寶兒卻不理，只拉著苻錦兒，一遍遍念叨著：「錦兒，咱們傍晚回來，也騎馬可好？我們的馬術，不比他們差呢！」
苻堅恍然大悟，忙縮回頭來，坐回到白虎皮的茵墊上，惆悵嘆道：「年輕真好。」
她看來心情很不錯，一邊和楊定在大雪中並轡行著，一邊側著頭低聲說著話兒，梨花白的面頰，泛著微微的紅暈，酒渦深深如醉，隱見一抹很清淡的笑意，呼之欲出。
苻寶兒拉緊了妹妹的手，笑道：「這宮裡是宮裡，哪抵得上這山野之中氣韻天然，景緻別具一格？楊定，你說是不是？」
張夫人縴手執銀壺，為他倒了一盞燙過的美酒，微笑道：「若是倒退十年，只怕陛下也把這碧落收heｔｕｂｏｏｋ•cｏｍ•cｏm在後宮中了吧？」
五重寺，雲碧落，釋雪澗，北地，慕容氏，許多線索蕪亂如麻，頓時在腦中糾作一團。
釋道安帶了眾弟子，正立於坡下迎侯，雖立於風雪凜冽間，這老僧依舊不改寧和安詳氣度，見秦王車駕，方才舉步相迎，抖落一頭一臉的積雪。
他的唇角，泛出溫柔而輕軟的微笑，帶一抹少年時的倜儻，頓時將他為君二十余年的威霸之氣沖淡了不少。
苻堅原沒在意，聽她一說，抬頭看時，只見眾侍衛都只穿了常服，暗佩刀劍；楊定著一件玄青色大氅，碧落則披了件雪白的狐裘，用素銀簪子綰著簡潔卻極雅緻的靈蛇髻，銀簪素華無紋，卻鑲了顆光潤明潔的雪亮珍珠，把碧落那雙黑眸都映得如明珠般燦亮起來。
苻錦兒原也性情活潑，可母親死得不明不白，自己又病了許久，卻比以往安靜敏感了許多，憑苻寶兒怎麼說，也只蔫蔫的，並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