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鳳仙引 共捻青梅說夜長（三）
難道自己來得早了，慕容沖還沒有來？
碧落還待細問，釋雪澗已別過身去，端著茶盞，對著窗外雪簾出神。漫天白雪映入她的眼底，連瞳仁都是荒涼的凈白，孤漠地仿若從不曾說過話，更不曾提點過碧落，青梅之下，有鳳來儀。
「他？」釋雪澗雪亮的眸子終於有了一縷屬於塵世的玩味之色。
一側的小小禪房裡，釋雪澗果然泡了好茶，不緊不慢地遞給碧落，自己也不緊不慢地品綴著，望著窗外的雪花徐徐道：「是上次下雪時，我在梅花上收集的雪水沖泡的，還算清香吧？」
她抬一抬頭，慕容沖柔軟溫暖的薄唇，正從她的額前拂過，憋悶到疼痛的心口，忽然便被另一種悸動的疼痛代替，而淚水卻涌動得更加厲害了，撲簌簌直落下來，潤濕著慕容沖的衣襟，又透過衣襟，滲入慕容沖的肌膚，連心口都燙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起來。
「說的什麼？」碧落衝口問出，然後又頓住。
「是我不好。」慕容沖坐到梅樹下，將碧落緊攬在自己懷中，輕輕吻著她冰涼的面頰，苦澀道：「我一定瘋了，才會想著……把你送給苻堅。碧落，我好悔！」
同樣的話，楊定也曾再三暗示提醒，生怕她對秦王不利。
釋雪澗雪亮的眸光，灼出刀光般的凌厲冷光，盯得碧落一陣地不自在，正要強辯時，只聽釋雪澗帶了幾分散淡，漫聲說道：「從塔后的高崖邊繞過，盡西處有幾株青梅，那裡冷清，去的人少。」
茶葉茶水，沿了案邊淋淋漓漓，然後嘀嗒而下，似誰一串串的淚珠。
那男子舉止之間，不改素常的優雅從容，著一身足可與周圍大雪融作一體的純白鶴氅，和*圖*書越發襯得面容清俊白皙，只是此刻眸深如水，霧氣迷濛，不見原先的清遠深邃，正是慕容沖。
在那光潔如白縑的雪地，踩上一行淺淺的腳印，碧落已見到那處陡峭的斜坡上，幾株青梅花開如豆，淡淡的粉碧花朵，在雪中潛度暗香，比起紅梅臘梅的綺旎風流，別有一種靜默幽嫻的氣韻。
有鳳來儀，有鳳來儀，在碧落的心中，天底下的鳳皇，唯有慕容沖一個！
猛地，碧落扔下茶盞，也不顧那盞好茶被傾翻在黑漆條案上，便沖了出去，衝進那無休無止般打下的雪霰之中。
碧落喝得很快，再也品不出是茶香還是梅香。
釋雪澗可以不緊不慢，碧落卻做不到。顧不得舌尖是不是給茶水燙得麻木，碧落急急問道：「他呢？」
釋雪澗說，秦王是仁德之君。
可慕容沖已不是當年那個大燕皇子，這天底下，和_圖_書有幾人還記得他是正月廿二的生辰？
碧落不覺低下頭，嘲笑自己的迂傻，這樣的雪地里，若是有人先至，怎會不留下腳印？
旁人見到的是漫天晶瑩的雪光，為何她見到的，卻是血光如火？
就憑，慕容沖那執著不息的報仇信念么？
碧落低吟一聲，伸出雙臂，環住慕容沖的腰，顫抖的嘴唇笨拙生澀地回應著慕容沖的親吻，七上八下無處安置的心，終於有了著落般，安穩地落了下來，落在心上人的懷抱中，臂腕間。
很溫熱的氣息，破開雪粒，撲在碧落冷得刺痛的額上。
「碧落……」慕容沖低低呢喃著她的名字，唇擦過她的頰，與她的唇相觸。
可他們怎不想想，秦王雄兵百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小小一個雲碧落，生死俱在秦王掌握之中，又憑什麼去對秦王不利？
手中的茶盞似在不自禁和圖書地顫抖，擱到案上時，也在格格地響著。
碧落驀然抬頭，滿是淚水的眼猝不及防地與眼前男子的深眸對上，頓時連站也站不住：「沖哥！」
禪寺的西側，果然人跡罕至，雪已漸漸堆起，沒去了未及萌芽的青草，周圍的雪白，正如碧落一身潔白的狐裘。
她還說，若起戰亂，天下百姓首當其衝。
「沖哥！沖哥！」到底忍不住，她低低地叫喚起來，已帶了壓抑不住的哽咽之聲。
釋雪澗回過頭，慢慢扶起傾翻的茶盞，卻沒有理會那淚珠般滴落的茶水，反將自己的茶盞也放了下來，緩緩走到正中的那個禪字跟前，跪倒在蒲團之下，合什低語：「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弟子又錯了。弟子有私心，願受果報！」
玩味之色漸收，釋雪澗的眸子漸覺深沉：「碧落姑娘，你還記得，那天我和你說過的話么？」
碧落吸一口氣，嗓音m.ｈｅtuｂｏoｋ•cｏm.coｍ微啞：「二月廿二，有鳳來儀。二月廿二，本是……他的生日。」
腳下忽然便多了幾個小小的雪坑，連臉上也似熱了一熱，等碧落想起，是自己在流淚時，一塊絲帕，悄無聲息地遞到跟前。
碧落伏在他的懷間，搖著頭，隔著袍子去撫著他的肩背，哽咽了半天，終於吐出字來：「沖哥，你……瘦了。」
她其實並沒有忘記。
喚了兩遍，到底不曾有人應答。
「碧落！」慕容沖迅速扶住她的身形，用結實的臂腕將她幾乎癱軟下面的身軀牢牢托住，同樣低哽著的嗓音，也在一遍遍地呼喚：「碧落！碧落！」
眸光漸黯，靈氣漸斂，若有若無的嘆息間，這個有靈異之稱的佛門女弟子眉峰深鎖，蹙愁如山。
在最大的一株青梅下立定，碧落望向周圍的雪地，連半個旁人的腳印也瞧不見，更別提人影了，不覺惶惑，難不成釋雪澗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