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獨倚樓 胭脂雪瘦熏沉水（一）
有一種溫暖，緩緩地在胸臆間升起，漲滿，漸漸連眼眶都潤得溫熱。她忙吸一吸鼻子，強迫自己把淚水逼回去，卻禁不住一雙眼睛，透過半敞的窗戶，只隨著那個帝王的身影移動，帶著連她自己也沒有覺察出的孺慕。
那一年，小小的碧落，被奶娘牽著，顫微微地向前走。
燭火滅了。
碧落目送他高大的背景離去，只覺腿部陣陣發軟，怔怔地又望回關睢宮的方向。
因時候已經不早，出了關睢宮，苻堅便揮了揮手：「你早些回紫宸宮歇息著吧！以後朕不在宮中，你不要總悶在紫宸宮裡，沒事也可以出宮散散心，只怕……便不會像冰稜子般硬梆梆了……」
奶娘笑一笑，皺紋便深些，她輕輕地嘆息：「奶娘是下人啊，怎好算是碧落的親人？」
碧落沒覺出畫上那女子身後的桃花有多漂亮，卻看到畫
和_圖_書上女子果然有一對梨渦，笑得極好看，然後，碧落便用她肉嘟嘟白|嫩嫩的手去數那女子手中盛開的桃花：「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五朵……奶娘，我母親手中的桃花有六朵，我數出來啦！」「桃花啊！你母親最喜歡桃啊，杏啊，以前我們住的地方種了一大片呢，花開的時候，像是天上的紅霞跌落下來……很漂亮……」
苻堅緩緩步出，聲調已恢復了尋常的雍容有力：「記得定時打掃，別讓屋裡落了灰了……被衾……也該常拿出去晾晾，只別把顏色曬蔫了。」
苻堅正要離去，尋找碧落時，只見她正走到宮前那片桃林前，一株一株地打量著，神情茫然，遂咳了一聲，道：「碧落，走了！」
奶娘最後一句話聽來像是嘆息，又像是惋惜，可碧落聽不懂。
「我們去長安，尋你的和*圖*書親人。」奶娘說。
拈花而笑的女子……
於是奶娘便抱起她，心疼地親她的臉：「奶娘帶你去數真正的桃花，去長安，我們去長安……」
她將包袱解開在露邊的青石上，拿出畫軸，指點著畫上的女子：「看，這才是你的親人啊，她是你的母親，看到了么？她很喜歡笑，一笑起來，有一對很好看的梨渦！很多人……喜歡她呢！」
「碧落，你不該為奴，不該為婢。」奶娘說。
是她的錯覺么？
不知過了多久，青黛探頭張望，發現了自家姑娘正神思恍惚地站在紫宸宮前發獃。
碧落繼續嘻嘻地笑：「這裏還有字呢，大的字八個，小的字十六個，寫的是什麼呢？」
「不言……」他忽而低低道：「這天下昇平，再無戰亂的日子，已經快了，快了……這天底下的hetubook.com.com英雄，絕不是他一個！絕不是！」
眼看天快黑了，苻堅自行點了蠟燭，，舉高了青銅仙鶴展翅燭台，緩緩走到與碧落所站位置相對的牆邊，出神地望著什麼，琥珀色的瞳仁被燭光耀著，也如燭火般明滅不定地跳躍著。
一時撣完，他又將這畫軸細細看了片刻，方才提起畫來，依舊往牆上掛去。
出神片刻，他的眉目忽然跳了一下，立刻放下燭台，從牆上取下一物，卻是一卷畫軸。
奶娘咪|咪笑著，眼角的一顆紅痣一跳一跳，看來也像一朵小小的桃花。
他說著，大約也覺得用冰稜子形容碧落極是有趣，居然低低笑了一笑，才在侯于宮門前的內侍隨同下，走向燕晴宮的方向。
幾根掛了蕭瑟黃葉的桃枝挑出宮牆，似旗幟般飄蕩著，再看不出陽春三月，那片桃林是不是曾經明若和_圖_書錦繡，燦若朝霞。
燭火明滅，她分明看到了畫上一名盛裝女子，以極眼熟的姿態，拈花而笑。
「是，我不為奴，不為婢。」碧落奶聲奶氣地回答，一笑一個梨渦，深深如醉。
她夠起頭，想探入窗戶，將那幅畫看清楚些時，屋中忽然一暗。
就是苻堅將畫軸提起的那一霎，碧落看到了畫上的影像一閃，卻讓她驚異得差點叫出聲來。
她當時應該只有六歲，頂多七歲，只知道伸出小手來，指著畫上的女子問：「她手上，抓的是什麼花兒？」
太過久遠的記憶，似在剎那間被疾風捲去沙塵，流露出了模糊的一角……
「什麼是親人？奶娘不就是我的親人么？」碧落親一親奶娘的臉。奶娘的臉上有細細的皺紋，很淺。
奶娘嘆道：「奶娘也不認得啊！我們去長安，問你的……哎！」
兩位老宮人忙垂手應了，m.heｔｕboｏｋ•com.ｃｏm送苻堅走下石階。
「姑娘，怎麼站在風口裡？」
連兩名老宮人也只在殿外守侯，碧落自然也不敢進去打擾，只看著苻堅默默在殿內行走著，從廳堂，走到卧房，從明間，走到暗間，神情恍惚，如在睡夢中一般，帶了一抹不知是憂傷，還是幸福的笑意，來來去去，撫摸著案幾、茵席、卧榻、錦衾、綉幃……
她的手指，小心撫過畫上美人的臉……
為什麼她覺得，那幅畫有拈花女子的畫軸，那麼像她小時候看到的那幅？
碧落恍然大悟，忙應了，緊隨在苻堅身後。
他小心地將畫軸平鋪在案上，舉起他紋龍織錦的袖子，拈起平滑的小小一角，輕柔地在畫上小心拂拭，似在撣去灰塵。
若有若無的低嘆，隨著殿中香爐騰起的煙氣，飄飄裊裊，縈繞而出，竟是說不出的惆悵，令人難以置信，竟是那個手握百萬大軍的大秦帝王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