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壺中天 是非成敗彈指間（三）
其他人半夢半醒間聽到天王兩字，立時給驚動了，振足了精神，各各爬起身來拜見楊定。
那人似乎給很給驚嚇了一番，蝦子般向後退了幾步，揉了好一會眼睛，大約發現不是晉軍，才舒了口氣：「我們是陽平公大將軍部下。您是？」
但楊定居然回答：「我……我不該讓你難過……」
壺中天題解：壺中喚天雲不開，白晝萬里閑凄迷。揚舲萬里，
他哪裡錯了？
楊定含笑道：「這位兄弟擔任何職？」
笑當年底事，中分南北。苻堅想要的日月乾坤，終究敗落於凄迷河山。連中分南北，亦漸成昨日黃花。
兩柱香后，楊定出現在店后的簡易馬房邊，卻已穿上了出京后便換下的那身緋色中郎將武官服飾，除了腰間佩劍，手中更多了一把丈二長矛，m.heｔuｂｏｏk•com.cｏｍ冷光爍爍，殺機微露，儼然已是久經沙場的年輕將領，威勢凜然，難以逼視。
可即便被恨死，有些必須做的事還是得做，否則，他便不是楊定。
楊定側身閃過，土陶燒制的茶壺「噹啷」落地，一聲沉悶的破音，茶水茶葉，緩緩在地面上流淌開來。
碧落身體一僵，楊定已放開他的雙臂，用他潔凈的緋紅衣袖，擦了擦她的眼淚，然後，居然用手指颳了下她的鼻樑，輕輕笑道：「你哭鼻子真難看！」
李副尉嘆道：「實話說，這場仗輸得稀里糊塗，我職份低下，到現在還沒弄清狀況。」
碧落吸一口氣，迅速躍上了馬。
碧落一手牽了白馬，一手牽了華騮馬，緩步而出。她輕輕一笑，眸光里有著星子樣晶亮的光芒：「我一定要去……去見苻堅。在我確定我的身世前，我不會讓任何人殺他。和-圖-書」
他正要去牽自己的白馬時，已見到馬房中人影閃動。
戰事不明，甚至連苻堅安危也大成問題，他無論如何無法在此安然入睡，勢必連夜趕路了。
這時她的身體忽然一緊，大片的溫暖頃刻將她包圍。
但願不是，但願不是……
「你閉嘴！」爛在心底最隱秘處、最不願提及的膿腫驀然被人扎裂破開，碧落驚惶嘶叫起來，幾乎站都站不住，卻能抓過桌邊的茶壺，猛地擲向楊定。
楊定知他必把自己當成隨苻堅身側保護的近衛御林軍了，笑了一笑，道：「我是臨時奉詔前來的，剛到前面鎮子聽說秦軍一時戰敗，所以連夜趕來查看。怎麼，果然敗退了？」
騎兵們對視幾眼，看住其中一位服色異於他人的騎兵，大約是幾人中的職份最高的了。
她的笑意顯然苦澀：「這天底下……這天底下，可能只有他，知道我是誰了吧？」
hｔtps://ｍ.ｈeｔｕboｏｋ•ｃoｍ•cｏｍ此刻，他言行之間極是穩重寧和，又不失將帥高門的氣度，再無半點嘻笑輕浮之意。
碧落仰望星光，再笑，卻忍不住眼眶中的水滴，直滾下來，連手足身體也是冰冷，仿若剛從冰水中取出。
楊定下了馬，用力推醒其中一位：「喂，喂，兄弟，你是哪位將軍部下？」
碧落想推開，但居然沒有伸手去推。她喜歡這樣的溫暖，這溫暖里蘊著年輕而有活力的沸騰血液，蘊著讓人痴迷而嚮往的陽光氣息。
他一直知道碧落想做什麼，碧落對於苻堅，特別是失敗的苻堅，太過危險。混戰之後，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便是秦王此時被刺，為穩定大局，繼任者也未必能拿坐大的鮮卑慕容如何。他是因為太了解碧落，才斥逐她；而從另一方面來看，遠離戰場，也未必不是對她的保護。
楊定鼓勵道：「李校尉你只管把你知道的說來聽聽。」
未ｍ.ｈｅｔubｏok•ｃｏｍ.ｃｏｍ至天明，他們已到了項城附近，果然看到了露宿于路邊的十幾個秦軍，一臉疲憊地倒在地間酣睡。有幾匹馬兒散放在林中，矛戟散落一地，已經凝了一層清霜，想來都是騎兵了。
李副尉沉吟片刻，道：「我們隨了大將軍一路南行，一路都很順利，十月十八便把壽春打下來，進駐壽春。聽說慕容將軍那邊也很順，很快下了塤城。只有洛澗梁成將軍那裡似乎不太順，開始小勝，後來給晉軍那個叫劉桓之的龍驤將軍夜襲成功，幾乎全軍覆沒，晉軍主力便攻下洛澗，集往淝水以南。」
碧落盯住楊定，眼中蓄滿了淚，忽然轉過身，衝出了房去。
那人立刻爬在地上磕頭：「楊將軍，拜見楊將軍……您順利出來了，天王想必也已全身而退了吧？」
碧落呼吸著楊定耳鬢邊帶著他體溫的空氣，低聲道：「你……哪裡錯了？」
楊定知是苻融部下，正是最前線的兵馬
和*圖*書，心下暗喜，亮了亮腰牌，道：「御林軍翊衛中郎將楊定。」
楊定張開他結實的雙臂，將碧落輕輕擁住，低聲道：「碧落，我錯了，我道歉。」
可他終究隔得太遠了，遠得讓碧落最無措最彷徨時連想起他都覺得無力。或者，她是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就如她不敢想，苻堅可能是……她的生父一般。
楊定點點頭，坐下身來道：「李副尉，我才從京城過來，對前方形勢不明，可否請副尉詳敘？」
雲碧落？苻碧落？慕容碧落？
慕容沖應該也有這樣的溫暖懷抱吧？他也該願意溫柔地抱住她，小心地呵護她吧？
楊定腳一軟，慢慢坐倒在案邊，抱住自己的頭：「我在做什麼？我在做什麼呢？這下她要恨死我，恨死我了！」
那人忙上前來，答道：「我乃大將軍麾下的陪戎副尉李德。」
在碧落的驚怔間，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躍上了馬，笑容終於恢復了清爽明朗：「碧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