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夢還涼 蓮心深深為誰苦（二）
這時碧落忽然開口，眸中耀著怪異的光亮：「陛下，慕容氏……只是慕容垂反了么？」
楊定點頭：「第一次，她從晉兵的刀戟下將臣救出，第二次，她從閻王爺手裡將臣搶出。臣這一輩子，都記得她的好。」
楊定腳步不過微微一停頓，立刻恢複原來的速度，不疾不徐，懶懶散散地拉著碧落，往秦宮方向走去，似根本不曾聽到碧落的話語。
碧落張了張唇，終於沒說第二遍。
楊定很是歡喜，一邊找著自己的衣裳一邊寬慰碧落：「也好，便和我一起進宮吧，算是給天王一個驚喜。」
「楊定！」碧落打斷了他，一對瞳仁烏黑卻跳躍，如深夜裡燃著的灼人篝火，光芒煜煜，努力驅散著黑暗中的寒意。她一字一字道：「我只喜歡沖哥！」
慕容沖寧和么？
「兩條和圖書命？」苻堅眉峰跳了一下。
他剛剛認回來的女兒，只怕留不住了。
「我困了……」碧落突兀地說了一句，倉皇地望了苻堅一眼，低聲道：「我……我先回宮去休息……」
或者，早在不知不覺間遺失，再也找不回來？
楊定笑容一僵，返身去換了衣，才拉過她的手，柔聲道：「既然不好，咱們就實話實說，讓天王把我賜給你也成。」
碧落瞪著他，好久才硬梆梆吐出兩個字來：「不好！」
楊定皺了眉，竟不由向著她的方向踏出兩步，方才頓住身子，默默望著她單薄的背影，悵然若失。
楊定笑道：「沒事，碧落救得及時，臣的身體也紮實，養了幾個月，已經完全恢復了。」
他頓了頓，明亮的眸光暖暖在碧落面龐滑過，又笑和_圖_書道：「臣可欠了她兩條命了！」
他只顧恨恨說著，忽見楊定有些微不安，碧落本就色若梨花的面頰更是蒼白失色，猛地想起碧落從小便隨在慕容沖身畔，只怕情感頗是深厚，忙克制了恨意，放緩了語氣道：「朕並不打算取他們性命，也只是教訓教訓他們，少這般落井下石而已。那鳳皇……哎，朕從沒想過他那樣寧和的人，居然也會反！」
「慕容垂……」苻堅神情間的慈柔頓時掃去，泛出隱隱的怒恨。他攥起拳，冷笑：「朕其實得謝謝這位冠軍將軍，畢竟朕以千余騎去接收他的三萬兵馬時，他還算義氣，交出了兵馬，回到他的關東故國去重舉燕旗！可恨北地長史慕容泓、平陽太守慕容沖那兩個小兒，朕待他們不薄吧？居然一個在華陰，一個在平陽，同時舉事謀反！以為朕歷了淝水
www.hetubook.com.com一戰，傷亡慘重，便拿他們沒辦法了么？朕已派睿兒和姚萇率五萬兵馬伐慕容泓，派竇沖率三萬兵馬伐慕容沖。姚萇和竇沖都是沙場宿將，朕倒要看看這對寶貝兄弟用什麼來和朕斗！」碧落往後退了一步，並不與苻堅直視：「我沒事，是……他傷得很重。」
她甚至始終沒有問過楊定，他不要緣，不要孽，可曾找回那顆不羈的心。
苻堅一怔，忙道：「好，你先去休息，晚點朕忙完了，便去瞧你。」
可她難道沒有發現，自己的手還被楊定握著么？她難道沒發現，自己並沒有推開楊定么？
他要怎樣的毅力，才能克制了自己的仇與恨，向所有人，甚至向自己帶來絕大恥辱的仇人，綻著永遠寧和得體的優雅微笑？
他丟開輿圖，從御榻上步下，轉過紫檀木的ｈｅtuｂoｏk•ｃｏｍ.cｏm龍紋御案，走到楊定跟前一打量，然後注目在半隱在楊定身後的碧落身上，很有些冷沉的瞳心終於暫時散去陰鬱，流溢出溫暖慈柔之色：「這麼久才回來，是受了傷么？可好些了？」
上前叩見時，苻堅一身墨青色綉五爪金龍的帝王常服，正低了頭看案上的輿圖，眉宇緊蹙。聽得楊定參拜，方才含笑抬頭：「果然回來了？」
他想了想，很是無賴地笑起來：「到時只說是我救了你，讓天王把你賜給我，好不好？」
苻堅點點頭，拍一拍楊定的肩，贊道：「真是個好男兒！朕在洛陽沒等到你，卻等到了四五十個和你同行的勇士，都說你是最後一個撤退的，恐怕已經……遭遇不幸。朕總覺得你們兩個都沒回來，多半應該是一起逃出來了，只是遇到了麻煩而已，所以一直沒讓楊家發喪。……傷得很重么？
m•ｈeｔｕbｏｏk•ｃｏｍ.cｏm呆會再讓太醫給你好好調理，別落下病根來！」
通稟后不久，內侍幾乎是小跑著匆匆趕來：「天王有旨，請楊將軍碧落姑娘立刻前去覲見！」
苻堅眼睛微微一咪，凝在楊定臉上。
也沒聽到碧落應承，便見她低一低頭，抱了肩，步伐凌亂地跑出殿去。
楊定收回溫柔望向碧落的眼光，與苻堅對視。雖有一抹赧然，甚至雙頰浮上一層微紅，但他絕無退縮之意，竟是從不曾有過的剛毅堅決，讓苻堅看得心中一沉。
二人走向甘露殿時，幾名秦朝重臣剛從丹墀走下，神情頗是肅峻，一路走一路低聲商議著，顯然是剛被苻堅召見議事，只怕未及議出結果來便被遣出了。
他雖然數月不曾回來，屋中居然甚是整潔。料得楊家人未得他死亡確信，依舊隔數日便遣人來打掃收拾。
苻堅淡淡道：「你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