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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怕你一回宮就大意了，不注意保養。」楊定抓著從冠中掉落的幾縷散發，又是微微一笑：「許久不曾戴冠，頭髮都不會打理了。」

楊定？

他重傷休養時，一直散著頭髮，後來複原了，也只拿塊巾子隨手包了，正與當時的一身粗布衣衫匹配，果然好久不曾戴這中規中矩的紗冠了。

當日離開平陽，她也曾很懷念與慕容沖相依相守的太守府，可更思戀的，則是慕容沖溫暖的懷抱，柔和的目光，悠遠的微笑。距離那次五重寺相見，又已有一年多的光景，憶及他的音容笑貌，宛然還在眼前，並如醇酒一般，無聲於心底發酵，愈陳愈烈。

而那小山村的小小陋室，她又在懷念什麼呢？

可那裡真的讓她很寧靜。午後的陽光，纏綿的落花，遠近的鳥鳴，怡然自得的老老少少，和*圖*書還有，楊定明朗的笑容，清澈的眼神，溫暖的指觸……

碧落垂下頭，沒有說話。

她不該懷念那個貧困的山村，就如當初不該為了逃離，便龜縮在那裡那麼久。

坐在黃花梨卷草紋條案旁，她忽然便覺得有些躁熱。

未聽到敲門，門已被不疾不緩地推開，楊定抖落一身明媚陽光，踏入屋中，笑道：「怎麼一個人悶在屋裡？可別悶壞了！」

這也太放肆了吧？

楊定笑意不減，卻試探地問出了口：「慕容公子的頭髮，比我的柔軟么？」

碧落沒來由地一陣緊張，正想著要不要讓青黛託辭請他離開時，已聽得楊定清醇的聲音在門口傳來：「就在這房裡么？」

楊定走到她跟前坐下，自行倒了盞茶，啜了一口，眉眼彎彎笑著：「回到了宮中，我們就一和-圖-書定要劃清界限，從此你歸你，我歸我，形同陌路么？」

離開那麼久，重新回到這裏來，她居然不曾感覺到欣喜，反而懷念起小山村裡那個門上破了個大洞的斗方陋室。

他說著，竟把門隨手帶上，連青黛都關在門外了。

碧落蹙了蹙眉，淡淡道：「楊定，這裡是秦宮，不是荒野小村。」

碧落勉強笑道：「一路這樣艱難都過來了，你看我還不是好好的，什麼時候著過涼？」

自然不會是楊定，楊定和她一起離開了那兒；也不會是附近的村民，她向來與人疏離，村人待她客氣有餘，親近不足；更不會是那條黃狗，自從被她一腳踹離自己的卧處，它只敢天天去鬧楊定……

簡潔素雅的案幾，淡青雲紋的茵席，天然水碧色的帳幔，一切的陳設，都是青黛來了后揣度她的和圖書心意重新布置的，她向來只是覺得順眼而已，卻從來沒覺得親切。

青黛目送張夫人離去，不解地顫了下不塗而朱的絳唇，窺伺著碧落愁意深深的如夜雙眸，終於沒敢問出。

碧落便轉過身，沿了迴廊，往房間走去。



紫宸宮內的青梅早已落盡，用濃翠欲滴的綠意昂然，宣告著又一年的春光歸去。可只要對著那幾株青梅，她的鼻尖，總會縈繞起讓她心神恍惚的青梅暗香，伴著從八歲時她便熟悉的男子清新如蘭的氣息。

那小小的簡陋茅屋中，一直沒有卧具，僅在碧落所卧氈毯前掛了幾尺土布，便算是避嫌了。可對方每一次咳嗽，每一次嘆息，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能清晰地傳到彼此耳中。更別說，楊定重傷時，碧落每日每夜將守在他身畔，用自己的身軀為他取暖和-圖-書，一口一口為他哺葯，一點點與死神爭奪著年輕的生命……

碧落眼神飄忽片刻，終於還是低聲問出了口：「楊定，你覺得……沖哥能勝得了竇沖么？」

碧落步入自己的卧房，將彷徨地跟在她身後的青黛關在門外，默默打量著房中熟悉的擺設。

那種生死連心的焦灼，失而復得的慶幸，不知什麼時候起，便將二人紐結於一處，讓碧落那等孤冷的性情，居然不再抗拒這個男子如此靠近自己，甚至日日夜夜共處一室。

碧落雖覺楊定隨性散著發或包著發更順眼些，此刻聞得楊定抱怨，還是起身拿了自己的銀梳，坐到他身後，將他的紗冠取下，重新為他梳了髻，戴上冠，扶正了，才道：「你的頭髮硬了些，其實已經算好梳的了。」

楊定呼吸微一紊亂，迅疾喝一口茶，飾去隱隱的不安，才和*圖*書沉吟道：「我昨日回去，也曾向同僚問過一些目前的戰況。關東原為鮮卑慕容故地，慕容垂舉事後，當地響應的人很多，但燕國故都鄴城目前由長樂公苻不鎮守，手下兵將甚強，目前雙方僵持著，估計一時難有勝負；慕容垂再強，頂多只是在關東一帶設法恢復故燕，天王應該還不太擔憂，他最擔心的，應該還是慕容沖和慕容泓這兩路兵馬。」

楊定握了握她扶在案上的手，為她將披風重又披上，柔聲道：「近日天氣忽冷忽熱的，小心別著涼了。」

正往玉鴨熏爐里添一把清心醒神的瑞腦香時，屋外傳來青黛的聲音：「姑娘，楊將軍來了！」

廊下鳥籠中的鸚鵡，依舊在跳躍啾鳴，渾然不知紫宸宮的主人早就換了一個，更不知擾了上一代人大半輩子的暗影刀光，愛恨難辨，又無聲無息地開始在下一代人身上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