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玉簟秋 曾嘆情愁花知否（一）
楊定慢慢抱住了頭，伏于地上，再也忍耐不住，一下接一下往地面撞著頭，發了瘋嚎叫起來，淚水傾肆如涌。
「什……什麼……」楊定聽不懂，真是聽不懂。
小鍾護著自己的主人，顫著聲音道：「棺木上留有出氣孔。兩天後殿下見碧落姑娘沒出來，甚至還吩咐過我，他不在時，可以放點吃的到棺木中。他說他不想見到碧落姑娘……可殿下……其實盼著碧落姑娘可以有力氣自己走出來。可碧落姑娘一直沒出來，越來越弱……」
楊定劍尖逼住小鍾，打著寒戰慘笑：「我寧願……他一刀把碧落給殺了！把她活活釘在棺木中等死，他……他到底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楊定攤開手掌，攤開自己空空的手掌，看著那冰冷的指尖在顫抖著，顫抖著，忽然發出一聲狼嚎般的慘叫，反手拔出華鋌劍，徑刺慕hetubook.com.com容衝心臟處。
他實在沒法想象，一個會說會笑會動情的活生生的雲碧落，怎樣被最心愛的人封閉在黑暗狹窄的空間，苦苦哀泣，苦苦支撐，然後一天比一天痛苦地枯萎死去。
是誰的汗水，「嗒」地一聲滴落在地，驚醒了幻夢中人。
這一世的淚水，彷彿都在這一刻找到了決口，沒完沒了地傾泄著，楊定卻感覺不出自己的淚，只感覺得到自己的痛，彷彿心口被人剖開，一刀一刀生剮著那顆流淚又流血的心臟，痛得整個身軀快要炸裂一般。
楊定一把拽住小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說什麼？你……你再說一遍？」
他一定要挖出他的心來，好好看一看，看一看這個碧落傾盡生命去愛的男子，擁有的，究竟是怎樣的一顆心！
努力穩著劍，他已決定要ｍ•ｈetｕboｏｋ.cｏｍ.com一次刺穿這個膽敢攔住自己的侍衛，再把慕容沖的心臟刺穿，問問他，知不知道什麼才是痛……
即便在你的心目中，我永遠趕不上你的沖哥萬一，你還是我想用一生守護的唯一……
這個年輕的侍衛居然抹著眼淚說道：「可棺木並沒有釘死！碧落姑娘只要稍稍用力推一把，就能出來……可她始終沒有出來……」
哭和笑，一瞬都停止，屋中死一般地靜默。
那我還能去守護誰？我還能用這一生去守護誰？
看看她，是不是還那般色若梨花，冷若寒冰；看看她，是不是還有著很軟很溫暖的身軀，讓人再苦難，也掙扎著要從奈何橋邊爬離，只想去偎依擁抱；看看她，是不是還能或溫柔或清冷地連名帶姓喚他，楊定，楊定……
可小鍾居然也流淚了。
小鍾獃獃地望著這一哭一
www.hetubook.com.com笑瘋了般的兩個男子，忽然衝過去，一把摟住楊定，搬過他往下撞的頭，叫道：「楊公子，楊公子，或許……或許碧落姑娘還沒死！」楊定的劍尖又在止不住的顫抖。
他惶急地看著自己的長劍抵不過楊定的寶劍和他憤怒之下的巨大力道，已經缺開了一個大口子，堪堪要斷，忙一矮身攔到慕容沖跟前，翼護住慕容沖的身體，對著楊定再次刺來的華鋌劍，高聲叫道：「楊公子，中山王沒有殺碧落姑娘！」
「當」地一聲，火星四濺，他的華鋌劍被架住了。
楊定滿臉是水，分不清是汗，還是淚，打疼了的拳漸漸麻木而無力，連整個身軀都如被抽去了骨髓般軟倒在地，只死死地盯著棺木，似要把那楠木的側板看穿，看到躺在其中的女子。
「我什麼也沒說。」慕容沖癱軟在地上，溫柔地撫著棺木和圖書，慘然而笑：「可她自然明白，若她死了，這一輩子，都是我慕容沖最心疼最愛惜的女人；若她離開了，從此她只是苻堅的女兒，再見便是敵人，從此與我……恩斷義絕。我的碧落……寧願做我死了的妻子……」
他笑著問楊定：「我是不是該高興？我便是死了，也不孤單。她會陪著我，一直……陪著我……」
小鍾爬在地上，叩著頭道：「殿下一直沒說過停止給碧落姑娘送食物，所以……所以小人斗膽，只要殿下不在，就會往棺木里塞些水和食物。開始碧落姑娘把食物和水都吃了，後來……漸漸就不大吃了，連眼睛都不太睜開，小人便只送些清粥進去，她……她有時便會吃一點。昨晚我悄悄把粥放進去時，發現前天的粥少了一點，她似乎還……還……」
……不披戰甲，素衣上陣。那悍不畏死的宣言中，有多少是一心求死的痴和*圖*書意流露？
慕容沖卻笑起來，一直笑著，倚著棺木，似倚在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懷中，笑著，淚水順了那被打得青腫流血的面龐緩緩流淌。
但楊定的迅捷一劍，並沒能如他所願，或者也是如慕容沖所願，刺達慕容沖的胸膛。
慕容沖彷彿發出了低低的嘆息，慘淡如死的神情，瞬間輕鬆下來，倚靠于棺木之下，依稀又聽到那女子用只對他一人才展現的如水溫柔，喚著沖哥，曳一條天青色的絲質長裙，向他飛奔而來。盯住那追魂奪魄的明亮劍鋒，他居然輕輕地笑了，寒潭樣的眸子剎那清明，如剛出世的嬰兒般明凈得不惹塵埃，又帶了種解脫般的歡喜。
竟是方才被慕容沖叫住的侍衛小鍾。
楊定手腳一軟，寶劍和身軀一起仆倒于地，盯住慕容沖，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你對她說了什麼？」
你離去了么？你就這麼離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