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誤佳期 獨抱影眠燈花落（二）
月色凄白如煙籠，如誰著了一身的白紗，正在長安鱗次櫛比的屋宇間哀悼地哭泣。
他正當盛年，武藝高強，讓他疲倦的，應該並不僅是身體上的勞累吧？
地下尚有未曾熄滅的八角宮燈，光線幽暗，將楊定塗沫成一道灰色的僵硬剪影。
楊定不覺攬了碧落肩，掌心中的溫熱透過她單薄的寢衣輕易傳了過去。他並未發現自己不經意間流出的親呢，低沉敘道：「七年前，大殿下長樂公苻丕圍攻襄陽，經年未下，天王也曾賜寶劍，又傳話給他，來春再不攻克，就提頭來見。大殿下發奮，和部下戮力同心，終於在來年二月攻下了襄陽，生俘梁州刺史朱序。天王……只想同樣地逼一逼三殿下……」
楊定揮手讓近衛退下，無力地一閉眼，退了兩步，正撞上碧落。
外面有男子
m.hetubook.com.com匆匆回道：「楊將軍，三殿下……三殿下自刎了！」楊定的笑容僵了一僵，便不肯繼續這個尷尬的話題，正要告辭離去時，外面忽而一陣嘈雜，接著，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自刎？
「天王一定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想激將三殿下而已！」
那近衛答道：「方才連夜傳來的軍報，應該就是今晚的事。三殿下在城北營壘又給西燕的慕容永打敗了。」
楊定頓住身，微側過臉，被月光襯出的俊美輪廓久久地凝滯，散落的髮絲被過戶的夜風吹拂，一層層的掠舞著，平添了一層層的落寞無奈。
「父親……會很難過……」
碧落無聲將他扶住，卻禁不住兩人都是手足虛軟，一齊坐倒地間。
苻堅已經失去了兩個兒子，htｔps://wｗw.heｔubｏoｋ•cｏm•cｏｍ平素又對苻暉甚是寵愛，怎會逼他自殺？
近衛猶豫道：「可兵敗的戰報傳到天王那裡，天王一怒之下，賜了三殿下一把寶劍，並令使者傳話，說他自負有才，手握重兵，居然連白虜小兒都打不過，活著幹什麼呢？三殿下氣性大，接過寶劍就自刎了。……聽說，死不瞑目……」
「楊定！」
「是西燕，西燕軍隊哦！」
這時宮燈已經燃盡熄滅，碧落垂了頭，起身摸黑卧到床上。楊定看她睡了下去，方才起身離去，卻也懶得再點燈。
碧落不由握緊了楊定的手，哽咽道：「他……他只是任性了些，父王他怎會……」
碧落也驚得跳起來，披了衣趿了鞋走過去時，楊定已經衝過去，一把將門拉開，問那門口報信的近衛：「什麼時候的事？和_圖_書知道原因么？」
楊定焦灼道：「這事我知道，可勝敗乃兵家常事，三殿下又不是三歲孩兒，怎會這般看不|穿？」
可跋扈自負的苻暉不是老成持重的大哥苻丕，他屢敗在自己瞧不上的慕容沖手中，本來便憋屈自責，再見父親責怪，忍不住這口氣，便不願苟活人世了。
楊定剛抓到手中的青銅燭台猛地一松，帶過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疾速滑脫，墜落到磚地上，沉悶地「噹啷」一響，熄滅無蹤。
「關中……已千里無人煙么？」
碧落點頭，答應之聲極含糊。然後她才意識到，她正窩在楊定溫暖的懷中，滿是淚水的臉埋在他的衣物中，連聲音都給掩住了。
「我知道了，下……下去吧！」
楊定忙下了床榻，問：「什麼事？」
碧落見楊定並無顧忌，將自己的孩兒與秦韻ｈtｔｐs://ｗｗw•hｅtuｂｏｏｋ•ｃom•cｏｍ懷的楊家骨肉相提並論，心下一暖，隨即想起了這句語，皺了眉，望向楊定：「是……慕容……沖做的？」
苻暉？
楊定仿若給燙了一下，低下頭瞧時，碧落潔白的面頰被門外的月光照著，敷著一層脆弱的流光，眼中的晶瑩平白讓她的眸子多出幾分尋常時沒有的柔美動人，不覺便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到懷中，柔聲勸道：「不用想太多。三殿下一出事，明日一早軍中必會重新安排調防。估料在辰時之後，天王便能把這事處理妥當了，你就入宮去陪陪他。」
她不覺抬起頭來，望向楊定。
他從小驕縱慣了，很少會為他人著想，根本不曾細細體會過父親的賜劍真意，更顧不得自己死後會有多少人為他傷心了。
楊定也正凝視著她，眸光清亮溫柔，帶了煦和的暖意，不見了尋常見面時的疏離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客套，依稀又是往日那個肯伸出臂膀明裡暗裡護她惜她的那個楊定，隨時會揚起唇來，綻出乾淨明朗陽光般的笑容。
「碧落……」
——這樣的時刻，幾十上百名的姬妾，只怕早給他拋到腦後了。
碧落垂下淚來，喃喃道：「在與西燕的交戰中，他已經失去了三個兒子……」
幽黑的光線下，他的步履掩不住的疲乏倦怠。
淚水滑落，正滴在楊定手背。
「我……我知道。」
眼看他快走出屋去，碧落忍不住又叫住他，問出了想問卻一直沒能問出口的問題：「我真的……惡毒嗎？」
楊定的聲音也似蒙了層紗般朦朧著，悲哀地嘆息：「三殿下雖然那樣待你，但他真不是壞人。」
二人對視片刻，楊定首先悟過來，身軀一震，立刻放下了環住碧落的手臂，站起身來扶她：「先去床上躺著吧，地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