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踏雪嫣然
她的聲音不高，柔柔美美，如天邊高高飄過的雲，隨時會給風吹散。
遂帶了小嫣一路行往南宮府。
但觀他神色，並沒有一絲不悅之意。
暮色低垂，南宮府中琴聲飄蕩，幽傷娟靈，委婉凄愴。
方岩愕然，正想辯白自己並無師妹，卻想起舒望星並未說過僅教過自己武功，如果他曾教過別人，應該也可算作是自己師妹；忽又想起小嫣來，想起她看自己練劍是出神的目光，身上猛地出了身汗，忙道：「我的這個師妹，是不是，是不是叫小嫣？」
田遠志愕然道：「令師妹這般可愛的姑娘，方兄如何這般稱呼？」言語之間，頗為不悅，似在打抱不平一般。
南宮尋春一指方岩，道：「小嫣姑娘的師兄來了。」
流雲的陰影也投在了城外通往青陽山的官道上，照在騎在紫騮馬的紅衣少女身上。
田笑風成名既久，溜須拍馬之徒也不知見識了多少，比小嫣更能說會道的也是不計其數，可聽來總不如小嫣那喜悅甜美的聲音來得動聽悅耳。
何況天人永隔！
小嫣微笑道：「我近來認識的姐姐一個個怎麼都這麼好？林叔叔家的兩個姐姐也都生怕我沒的穿似的，特喜歡打扮我。」
小嫣笑道：「田大俠想必相信我是岩哥哥的師妹了吧。」
是誰，曾用那溫暖憐惜的目光俯看我？
南宮踏雪淡淡而笑，遙望窗外。
南宮踏雪也禁不住笑道：「你呀，天生便是讓人疼的模樣。別說男孩子了，女孩子見了也喜歡，打心底里想護著你。」
「妙劍方岩？」幾個年輕人都不由有點妒忌，方岩至強不過是個鏢師而已，竟會有如此不凡的師妹。
小嫣笑笑道：「我師兄是方岩。」那笑容雖則隱在面紗里，但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笑容輪廓已極是動人。
小嫣微微一點頭，嘆道：「師父讓我來找師兄，可是，我找到振遠鏢局，那裡一個人也沒有了。我找不到我師兄。」
幾招之後，田遠志已退了二三十步，小嫣的劍閃動著古樸的白光，驀地後退，恰退至田笑風身邊，笑容不改，道：「田少俠果是名門之後，若非有意承讓，小女子萬不是敵手。」
諸弟子忙爭著將前因後果跟她簡略說了。
悲聲命儔匹，哀鳴傷我腸。
南宮尋春叫了聲：「姐姐！」
「他的確是振遠鏢局的人，不在振遠鏢局么？」
你若在世間，可曾聽到我呼喚？
小嫣目注他們，眼看他們馳過自己，忽然說道：「是田笑風田大俠ｍ.ｈｅtubook•cｏｍ•cｏm么？」
攬衣曳長帶，屣履下高堂。
他們再也猜不到小嫣是因方岩不肯帶她去南宮府，負氣自己找機會混進去。她昨晚臨去前跟方岩道：「難道偏要你帶我去嗎？」方岩只當她是放棄進府的念頭了，卻萬料不著她的意思竟是自己有辦法進南宮府。
花，只為你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南宮踏雪仍只是淡淡看了方岩一眼，「哦」了一聲，便轉過身去，不再理會。
方岩又喜又恨，咬牙切齒道：「這個小狐狸精！」
小嫣取過南宮踏雪妝台前的梳子，梳了兩梳秀髮，道：「可我瞧了姐姐才是我見猶憐的模樣。」
小嫣緩緩驅馬向前，田笑風忙回馬迎上前，柔聲道：「姑娘有事？」
田笑風略一思索，已明其理，林如龍一向行事小心穩重，必已將鏢局中人盡行轉移到別處去，自己到南宮府相助，這樣，便是失敗，也不至牽連家人子弟。方岩多半也跟著林如龍去了南宮府，他雖年輕，卻是振遠鏢局身手最高明的鏢師，林如龍極是倚重。他的流雲劍法，田笑風曾親眼見過，便是自己的幾名親傳弟子也未必是對手，且以自己的江湖閱歷，竟是看不出一點他的師門來歷。但觀其劍意，飄逸出塵，隱然正道，顯然師門絕非邪門外道，多半是某位隱逸高人，因此格外青眼相加。至於方岩何時多了個這般出塵的師妹，卻是半點不知曉。大敵當前，小嫣雖怎麼看也不像是天正教或其他有敵意的人，也不敢便告訴她方岩行蹤。
南宮踏雪的小樓外，幾多人在靜靜傾聽，聽南宮大小姐幽幽而歌：
歌為誰吟？
田遠志出身名門，臨亂不驚，身形倏變，連換幾次身法，同時，出劍。
南宮尋春也含笑向他道：「令師妹真是天仙化人呢，在下行走江湖多年，竟未曾見過這等絕色。都說我妹妹是美人，我瞧令師妹比我妹妹還還美上幾分。」他幾日前在神風山莊見著方岩時卻無這等和顏悅色，好似方岩因有了這麼個師妹地位陡然提高了一般。
心為誰疼？
小嫣道：「我才不怕呢。我的武功不比師兄差，你們放心吧，我會照顧自己的。不過，南宮世家不是很有名么？什麼樣的厲害對頭要請林大俠和田大俠前去助力。」
遠遠，便聽得清脆的笑語之聲傳來，小樓上開著的窗戶間，只見紅影翩遷，正是小嫣，正自忙亂地一手抓了一件衣裳，往自己ｈｅｔuboｏk.ｃｏｍ•ｃｏｍ身上比劃。那衣裳顏色甚是素靜，看來不會是小嫣自己的。
田笑風知道即便田遠志未失先機，也未必是這個小丫頭的對手，心頭暗嘆，面上也只得微微笑道：「小兒大失體統，倒叫姑娘見笑了。」
落花流水人去也，天上人間！
田笑風遂問：「不知姑娘怎麼稱呼？師承何人？」
可一行六人，偏偏每個人都聽見了她的話語，每個人都勒住了馬，每個人都扭過頭來看她，目光，都是從未有過的溫和。
小嫣輕輕一躍，已從馬背落在地上，解開羽紗大氅，搭在馬鞍上，又取下蒙面細紗，露出嬌美絕塵的容顏，沖田遠志微微一笑。
東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
田笑風也知如是方岩師妹，必也不肯說出師承，當下笑了一笑，道：「方少俠劍術超群，流雲劍法很是不凡，不知道可有緣見小嫣姑娘施展一番？」
六人六馬緩緩從小嫣身旁馳過，幾名年輕人還是忍不住又回頭看。
小嫣歡聲道：「我原是聽師兄提過，田大俠英雄蓋世，俠義無雙，神風掌、追風劍，叫青州惡人聞聲喪膽，聞名江湖，跟林大俠又是好友，有事找他准能行。方才見大俠氣度，宛然如師兄說的一般，冒昧相喚，竟讓我蒙對了。」
田遠志練功倒還勤快，但資質並非絕佳，修為始終無法到達一流境界。但比起一般武林人士，卻要高出許多，加之人家看在田笑風面上，很少有真正和他動手的，自小聽的稱譽之話倒是不少，性子不免浮躁驕傲。他見小嫣小小女子，更是不放在心上，直待見她出劍，方才吃驚，匆忙抵敵，已是失了先機。
南宮尋春沖小嫣笑了笑，揮揮手，隨了方岩而去。
方岩與林如龍至傍晚方才到達南宮府，此時田笑風等人早就到了。聽得他們來了，與南宮尋春等人一起迎了出來。
田遠志收劍呆立，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昭昭素明月，輝光燭我床。
南宮踏雪失神道：「等我們南宮家這關過去，我叫人給你做幾身合身的衣裳吧。」
南宮踏雪溫和地看著小嫣道：「其實，你穿哪件衣服都會好看的。」
幾名弟子便知田笑風對她身份尚有疑慮，心裏都不禁嘀咕，這麼天真可愛的一個女孩，會撒謊么？
微風吹閨闥，羅帷自飄揚。
南宮踏雪看著他們，卻視若無睹。
何況生死之別！
田笑風聲音更和_圖_書柔，道：「令師兄是振遠鏢局的？鏢局主人林如龍跟我倒是素識。只不知令師兄是何人？」
遠遠，他們看到了一個好生憂傷的嬌小身形，低徊顧影，便奪盡了天地神采，即便矇著面，也別有一番惹人憐愛的情懷。
田笑風一驚，「呔」一聲大喝，田遠志方如夢初醒，面對這看來毫無光澤的石劍，慌忙運起全身內力向後退去。
千嬌萬寵之際，寂寞誰知？
林如龍道：「這個小嫣，可真是，真是了不得呀。」
南宮尋春親自引著方岩去找小嫣。一路但見房屋殿宇宏偉華麗，花園廣闊，古木參天，異花搖曳，處處瀰漫了芳草的氣息，幾隻白鶴正在晾著翅膀，見了生人，懶懶扇動翅膀，飛到不遠處的小湖邊，繼續梳理羽毛。湖中荷花早謝了，但滿池殘葉飄搖，別有一番風味。穿過幾條白石路，又經了一條長長的木廊，二人來到了南宮踏雪所居小樓前。
小嫣道：「我叫小嫣。我的師門我可不好說。師父會罵的。師兄也不敢說呢。」
有幾人青年人正在湖邊弄水說笑，但眼睛卻一直望著南宮踏雪的小樓。
她看了看南宮尋春，淡淡問道：「尋春，什麼事？」
是誰，攬住我的肩，讓我輕輕靠在他的胸懷？
幾人竟不自覺地放慢了馬匹，生怕馬兒一時失蹄，衝撞了她；又恐掀起漫天的飛塵來，污了她的衣裳，髒了她的羅裙。
南宮尋春微笑道：「正是小嫣姑娘呢，現就在我姐姐房中，方少俠現在去見她么？」
遠方，田笑風領了四名最得意的弟子和田遠志，疾馳而來。
田遠志為田笑風獨子，資質雖非最佳，但田笑風難免有點私心，留心加意指點，武學一道，倒是眾弟子的翹楚。他見小嫣嬌嬌弱弱，大有憐意，生怕師兄弟一時不慎，誤傷小美人，飛下馬背，搶上前去道：「我來領教姑娘的高招。」
笑，只為你展；
你若在天堂，可曾聽到我祝福？
小嫣先從窗戶探出頭來，一見方岩，吐吐舌頭，嘻地一笑。
淚為誰流？
劍光凜凜，快捷如風，夾著寒意絲絲，直逼人面。
小嫣倒不在意，笑了笑道：「請哪位少俠指教呢？」
小嫣道：「可這麼素的衣裳我還未穿過呢。穿在你身上卻那麼雅緻！」
他的劍是寶劍，劍法更可追風。田笑風當年行走異域，得了塊寒鐵，堅硬無比，又請到江湖上最有名的鑄劍大師曹幹將以此鑄成寶劍一隻，端的吹毛立斷，鋒利無匹。田笑風以子名名劍，稱為遠志劍。
窗外，垂柳低拂
和圖書，觸著湖面，如久別的情人正喃喃在愛人耳邊低語。小嫣笑著沖方岩揮舞衣裳道：「南宮姐姐的衣裳真多，叫我挑幾件呢。可南宮姐姐比我高，我穿著都嫌長，也太素了一點。還在挑呢。等我挑好了，下去找你。你先和林叔叔去商議怎麼幫南宮家哦。我可不許什麼人搶走南宮姐姐。」
琴為誰撫？
春鳥翻南飛，翩翩獨翱翔。
方岩、林如龍相視苦笑。
方岩吐了口氣，看來小嫣不但天生美貌，更是天生好人緣，這些跟相處才半天工夫的前輩高手和少年英俠，儘管給騙了一騙，還是對她大有好感。想把小嫣送走，只怕是不可能了。
方岩本想繃著臉責怪她幾句，可見了這笑容，不知怎的，竟也笑了一笑。
四名年輕弟子一般的也一時為她容色所迷，回不過神來，也不知加以提醒。
小嫣慢慢披上大氅，依舊蒙上面紗，上了馬，道：「有趣兒，我才出江湖便遇到這麼件大事，一定是要好好湊湊熱鬧的。」
小嫣好生委屈的模樣，道：「我剛剛已說啦，那個鏢局，一個人都沒有。我還到內院查看了，連狗呀、馬呀都找不到一隻。」
田遠志雖被她逼退數十步，到底不能算作是落敗，況且如非為她美色所迷，也不至如此，心中對她更無怒意，反倒馭馬而行，緊緊伴在小嫣身側。
結果是，田遠志連連後退，夾雜著幾分狼狽；小嫣身體隨劍而飄，衣袂飛舞，倒似古時的飛天，飄飄欲仙。
田笑風見她言語之間一派天真，生死大戰也當作一場熱鬧事來看待，心中苦笑，也不免擔心。轉而想道：「這女娃兒劍法不俗，未必不能保全自己；況且如方岩不放心，自可將她再行送走。」
感物懷所思，泣涕忽沾裳。
田笑風自她一出劍便知她所使的，正是和方岩一樣的流雲劍法了。劍招形似或許旁人學得來，但這淡然飄逸的獨特劍意顯然是他人仿不了的。此時又聽她稱師兄作岩哥哥，顯是極熟，心下更無懷疑，笑道：「姑娘既是方少俠師妹，不妨與我們一起去南宮府罷。方少俠想來必與林總鏢頭一道，去相助南宮府共抗強敵了。只不過南宮府日下已十分危險，不知道令師兄放不放心姑娘前去。」
小嫣見他退的快，一催劍勢，輕輕變招，迅捷如電，直追田遠志。
田遠志忍不住搭訕：「姑娘，你師兄是振遠鏢局的哪一位英雄？」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https://m.hetubook.com.com非巫山不是雲。
方岩並不曾否認小嫣是他的師妹。不然怎麼說？說她來歷不明還是說她是一隻藍狐？
……
林如龍見其餘人也眼光異樣，忙解釋道：「這小嫣姑娘，我們原讓她避避的，一個女孩子家，這般拋頭露面，畢竟不好；況且大敵當前，一時傷了怎生是好？不想她見我們不帶她來，昨晚就悄悄離了鏢局，我們正在擔心，誰知她不知怎的竟哄了田大俠帶了她來。」
寒暄幾句，田笑風已笑對方岩道：「令師妹尋你未見，恰遇上我，我已把他帶到南宮家來了，現正和南宮大小姐作伴呢。什麼叫絕代佳人，我今兒算是見識了，居然還有兩位，真是難得。」
憂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長！
年輕人更是不由在想：天底下竟有這般女子，會有這般如仙的風韻。一時恨不得想那風兒再大些，吹開她的面紗，好看看那隱藏的容貌，是否也如這身形氣韻般，讓人憐惜，讓人疼愛。
田笑風笑道：「我也正疑心呢。她說鏢局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而我到了這裏林兄與方少俠卻還未來。正想著不會出什麼事吧，你們便來了。原來這小小的丫頭片子倒也有幾分狡猾，我老了，竟也給她騙住了。」
是誰，每夜每夜，在我那如夢如幻的夢中，柔聲道，踏雪，珍重！
小嫣已換了一身雲英替她做的新衣裳，披了大紅羽紗的大氅，用紅紗蒙了面，露出翦水雙瞳，幽幽看著遠方，馬兒未見主人召喚，懶懶地信步踱著。
佇立吐高吟，舒憤訴彎蒼。
隨即窗戶間探出另一個美麗女子來，淡黃衣衫，雲鬢高挽，肌膚近乎蒼白，唇上也無甚血色，眸不甚明，若隱霧意；蛾眉淡掃，若蘊煙愁。論起容貌，絕不若小嫣這般妍麗，但那種若喜若憂、寂寞驕傲的風韻，卻是小嫣萬不能及的。
田遠志更是道：「小嫣姑娘好生聰明！」
方岩搖了搖頭，轉身便走。
是誰，在風雨之夜，輕輕將我從泥水中抱起？
「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的美人！」田遠志心神一盪，神志也有些恍惚了。眼見小嫣從馬鞍上取過一支雪白冷硬如白石雕就的長劍，漫漫舞來，出塵飄逸，一時竟獃獃的不知躲閃。
誰又曾見過，美麗的南宮大小姐，一身白衣，持一枝紅梅，踏雪而來，向著那溫和微笑的少年，嫣然而笑。
小嫣笑顏如花，對那凜凜劍光視若無睹，信手化去，飄逸自然；進擊處更是靈動俊秀，輕捷如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