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畫角聲殘
樓上黃昏杏花寒，
小嫣略有驚訝之色，但瞬即不見，高聲道：「叔叔，她太過分了！」
長天斷被擋住了！
葉驚鷗並沒有退下，他也出了手。
舒望星手中執的，是高夫人的秋水寶劍。
秋夜，冷冽。
同樣的天淚劍法，在黑袍劍客手中使來，如風流雲散、雲照月開，再自在不過，看來甚至沒沒方岩所用得那般威力巨大，且顯得有些散淡，有些漫不經心，明明是驚天動地的招式，他卻信手拈來，彷彿是夏夜習習的涼風，輕輕飄過，吹得湖面微起漣意，吹得白荷在月光下悠然舞蹈。
他淡然一笑，也以劍柄相送，遞給葉驚鷗。
而且絕世的秋水寶劍，當世的金情名劍，全都削鐵如泥，偏奈何不了黑袍劍客的破劍一支！
「長天斷！」有女子驚叫，正是小嫣，她正對著高夫人，對高夫人的一舉一動看得自是清楚。
舒望星看著那柄劍，彷彿被牽動了什麼隱藏極深的心思，微微動容，卻不伸手去接。
高夫人睜開眼，緊緊盯著高飛，道：「夫君，夫君！你又吐血了嗎？你又吐血了嗎？為什麼來？葯吃了嗎？」 她的目光已絲毫不見對敵時的凌厲之氣，而且溫柔如水，語調更是如天下所有溫柔的女子一般，見著自己不聽勸的深愛的男人，含情帶愁，卻無怨無悔。
但偏偏是這看來懶懶散散的招式，卻讓高夫人和葉驚鷗一身劍術無從發揮！
小嫣一聲叔叔卻驚住了眾人，葉驚鷗抬起了頭，青州一行人等也抬起頭，驚愕得無以復加。
不見面目，卻依舊顯得飄逸貴氣的黑袍劍客惋惜地注視著二人，忽回頭，看著小嫣，神情好生憂傷，更夾著些難掩的怒意。
方岩忙接下，冷冷道：「謝了。」
黑袍劍客劍作龍吟，應和著黑袍劍客危急之際發出的長嘯，卷向那團白光。
這能證明什麼？是不是他的內力貫注於一把凡劍時，能立時將一柄凡劍變成一把驚世利刃？
高夫人意欲將一眾人等，甚至包括不武功的平民一網打盡，用心不謂不惡毒，連黑袍劍客都被激起了殺心，
和_圖_書但見他們夫妻二人臨終時一番款款情深，那點殺意早隨風逝去，留下的，只是深深的同情與憐惜。只有方岩低下了頭，心中一陣難過。
葉驚鷗深深目注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回頭又向舒望星道：「過了今夜，舒望星公子若還有命在，五年之後，在下當再討教！」
高夫人嘆了口氣，道：「你總是這般說。我知道你在哄我呢，你一向只看重你的事業，天天都哄我。」
天正教的部屬已然有驚懼退卻之色，葉驚鷗也明白，黑袍劍客已然手下留情。他苦笑道：「不走行么？高夫人，我們走吧！」
黑袍劍客掠起，回眸，眸光有些冷。
葉驚鷗腕間流下血來，但氣血暢行，分明受傷不重。他的心中已然明白，黑袍劍客劍法快得超出自己的想象，分明是世所罕見的絕世高手。
她卻不明白，明明自己出劍刺向正對付葉驚鷗的黑袍劍客，並沒有看到黑袍劍客出劍，卻反而自己受了傷？
眾人再不想此時此地竟見到了傳說中的絕世人物北極，都怔倒當場，不知是驚是喜。
高飛抬頭看了看葉驚鷗，笑了笑，又低下了頭。永遠低下了頭，再也不會抬起。
他垂頭，吻了吻妻子的額，低低道：「伊人，伊人，你的苦處，我知道啦，我總是顧著教中的事，總不陪你。你一直喜歡唱這首歌，其實是唱給我聽的。我何嘗不明白，可為著自己的私心，總裝不懂，總是把你撇下，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我知道錯啦，你不要也撇下我好不好？你等等我好不好？」
高飛抱起她，撫著她的長發，柔聲道：「我吃了葯，伊人，我想看看你，我就想看看你，就來了。」
高夫人面上泛起一絲微笑，溫柔恬靜，眸光更是深情一片，除了她的夫君，再也看不到別的了。這死亡的一刻，她美得驚心動魄，甚至這種風流幾乎壓得過南宮踏雪的風華，舒景嫣的妍麗。
兩名天正教的一等一的高手，聯手殺向黑袍劍客。
綺窗人在東風裡，
葉驚鷗還了劍，也不語，靜靜看著舒望和*圖*書星手中之物。
他這般說，無疑已是承認自己是北極了。
秋水劍發出的狂吼之聲，如一頭怒鳳，被縛在籠子中，嘶聲而鳴。
他是誰？他是誰？是誰？是誰竟會這般神鬼莫測的劍法！
也應似舊，
淡淡春山……
這人，果然是方岩的授藝之人！
高夫人、葉驚鷗眼見對方的劍意越發輕鬆，心頭卻越發沉滯，只覺出什麼招式都太過浮躁沉重，再練達的招式一觸這憂傷的劍意便變得太過多餘，不堪一擊！
高夫人已在他之前出手。
小嫣努力立著身子，正同樣怒目對著高夫人。
但危急之際又豈能不露出破綻？
她的眼睛終究沒有閉上，大概是捨不得再也看不到她的夫君。
明晃晃的落霞劍，正刺在高飛腹中，和高夫人——展伊人一樣的位置。
他卻不知，當年黑袍劍客便是用這招暗敗了謝問天，終究卻沒有傷他，自己選擇了中刀跳崖的絕路。
盈盈秋水，
高夫人恨恨看了一眼黑袍劍客，轉身走向她的馬。
許多黑袍劍客用的招式，他們都曾見過，那些分明都是方岩剛剛用的。
葉驚鷗只覺這人竟是自己出道以來最厲害的對手，他甚至相信這人並未用全力，因為他用來用去，只用了天淚劍法一種劍法而已，而即便是方岩，也至少身負兩種相當深奧的劍法！
這時有人哼了一聲，眾人一抬頭，只見高夫人雙目怒睜，身形搖晃，腹間插了一把劍。
葉驚鷗拔出了高夫人腹中的石劍，掉轉劍柄遞給舒望星，道：「北極公子，舒大小姐的劍。」
沒有長天斷那樣驚天動地的威力，卻快，狠，准，從高夫人的上腹穿進，後背穿出！
小嫣會不會認錯人了？
但他的劍方才出鞘，另一段白虹已在他之前，飛向黑袍劍客。
畫角聲殘。
葉驚鷗一把接住高夫人倒下的身子，驚住。
他自己這一注下得很准。振遠鏢局一戰，果然逼出了舒望星。和*圖*書舒望星，他的大哥，該怎麼辦呢？假如月神還是不讓他和他的小蝶在一起，他會不會恨自己？
葉驚鷗略一分心，黑袍劍客那明明正削向高夫人的劍尖彷彿被風吹過一般輕輕一轉，竟划向了自己的脖子！
高飛道：「是，是，我總是不好，總是讓你生氣，我改，我一定改好不好？」他微微的笑，口中卻又一口一口噴出血來。
高夫人猶未反應過來，已然中劍。
黑袍劍客默默看著年輕的女孩，眼中漸有淚光閃動，他輕輕揭開了自己的面巾，露出他俊秀的面龐，嘆道：「小嫣，小嫣，何苦，何苦必要找出我來！」
斜月小欄干。
他飛躍下馬來，奔向高夫人，甫到高夫人面前，已又是一口鮮血湧出，噴出出來，恰灑在高夫人的身子上，和高夫人身體中湧出的鮮血和成一片。
方岩皺眉道：「他的話什麼意思？」
方岩只覺得透不過氣來，鉛華盡處是天真，繁華流散紅塵夢！天淚劍法，竟能這樣使用？
小嫣盯著黑袍劍客，道：「叔叔，你還不承認了么？你用圓月谷的『靈綾纏』破了『長天斷』，同時護體靈氣護身，難道還要掩飾自己的身份？」
以一柄凡劍與便能與高夫人的秋水寶劍對敵，那樣的人，顯然不是高夫人一個人可以對付得了的。
他的口角正溢著鮮血，馬鬃上也是一片暗黑色，濕漉漉的，看來竟是一路吐血過來的。
忽然，高夫人一回手，秋水劍光華大展，如萬頃瀑布，飛流直奔，奔向黑袍劍客！
威力再大的招式，一遇這和煦悲憫般的劍風，立時覺得凝重得凝滯，綺麗得庸俗，繁複得無聊！
葉驚鷗淡淡道：「閣下，接招！」
黑袍劍客心頭嘆了口氣，輕輕在葉驚鷗的腕間劃了一下，然後轉劍，快如閃電，在正用名震江湖的長天劍法攻擊他的高夫人的肩上刺了一劍。
白光消逝，黑袍劍客現出身來，雖然微微喘息，但秋水劍已被他執在手中，柄上縛著一段白綾，如雪如霜，柔軟堅韌，看來竟是這段白綾「捉住」了秋水劍。
葉驚鷗退、避、擋www.ｈeｔｕboｏｋ•coｍ•cｏｍ，只能竭力躲過那致命的一擊，而右腕，右腕在劍光流轉之中，已暴露到了黑袍劍客的劍光之下，眼見黑袍劍客一劍下去，緊握著金情劍的右腕便永遠離開自己身體了！
高飛跌坐地上，抱著死去的妻子，喃喃吟唱道：
一雙燕子，
有人在遠遠的叫：「伊人，伊人！」
小嫣已微微醒轉，掙扎著道：「放心，只管找我，看他們的本事。」
高夫人、葉驚鷗的目標已經換成了他，奪目的金光與炫爛的白光，交織而成，如一段撲面的錦鍛，飄向黑袍劍客，溫柔得像十八歲的少女，弄著發，驀地回眸，絢然一笑。可溫柔之中，是無窮無盡的殺氣，寒光，和死亡的詛咒。
可黑袍劍客呢？他背對著高夫人，能不能發覺這意外的偷襲？
但是他到底是誰？他到底是誰？
但某些精微之處，不經意間稍稍改變一點方向，立刻直奔對方手要害而去！
葉驚鷗說罷，攜了高飛夫妻屍體，帶人眾人，躍上馬，瞬即離去。
他騎在一匹黃色的駿馬上，轉過街道，剛好看到妻子被刺中的一幕。
黑袍劍客，似很無奈地揮出一劍，一出手，眾人立刻認出，是天淚劍法！
這女子，瘋了么？
高夫人紅暈了臉，嗔道：「十幾年的夫妻了，還說這個呢，也不看看，這裏那麼多人！要我操心到什麼時候呀！」
高飛嗚咽道：「我不再哄你了，我發誓，我不去當什麼勞么子堂主了。天下興亡，與我何干？我只要和你一起！我們一起去找你父親，和他們一樣，在山裡誰也找不著的地方，建兩間木屋，養幾隻羊，幾條狗，然後在門口種上花，春天的時候，我們便躺在椅子上曬太陽，看我們的孩子在花叢里奔跑，聽他們格格的笑，好不好，好不好？」
葉驚鷗頭皮一炸，用力扶起高飛。
小嫣身體一晃，栽倒在地，看來傷痛之餘，已是暈倒了。
黑袍劍客身形一飄，已晃出丈余之外，遠離了小嫣及青州眾人，顯是怕眾人會給那凌厲的劍氣誤傷。
黑袍劍客收了劍，淡然道：「你們可以和_圖_書走了嗎？」
他身著的本是黑袍，但此刻，他身上驟然暴出一團銀光，映得黑袍變得霧意蒙蒙，變作了淡淡的灰色，同時逼出的，是一種高華清逸的氣質。這股氣質，彷彿應是他與生俱來的，卻被他生生的掩飾住了。
她本就對高夫人趁她重傷對她下手極是痛恨，更無法容忍高夫人落敗后竟暗算自己的親人，所以高夫人施了長空斷，寶劍脫手之際，她拾起了白石劍，毫不猶豫，射出。
長空斷，長天劍法最後一式，割斷長空，也要割絕一切生命。更何況用秋水寶劍發出！難道她不知，一旦這劍無人能截下，方圓十丈之內，除了極少數內功修為較高的，連天正教自己的部屬都難以倖免么？包括十丈之內的民房中，正躲在家中不敢探頭的平民百姓！
小嫣流淚了，哭得像是帶雨梨花，在那泠泠的風中，單薄的身子顫抖不已，似隨時要給風吹了去。她哭道：「我很想你，爹也很想你。你不知不知道你走之後爹變了多少？他……他整日的自責，常常到你住的北極宮去，一呆幾個月，他練成了離恨天，還根據離恨天創了一套劍法，叫望星劍法，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望星，什麼是望星？」
月神只有一個弟弟。五年前死於斷情崖的北極。
秋風，蕭殺。
舒望星眼眸中閃過一絲寒意，手握緊了他自己的那柄凡劍。
高飛，是高飛。
兩行征雁，
又冷，又硬，又無情的白石死劍。
無語對春閑。
而她的瞳孔里，已深深映入了高飛的影子，直帶入另一個世界。
洗盡鉛華，精純簡潔！
小嫣的叔叔是誰？月神的弟弟。
葉驚鷗一霎那間面白如紙。
氣質也是能掩藏的么？為何連自己的氣質也要設法掩藏？
方岩忙抱住她，叫道：「小嫣！小嫣！」
葉驚鷗雙手接過，肅然道：「高堂主家中尚有一雙兒女，他們夫婦之物，我當完好交到他們兒女手中。至於他們的仇，報不報，就看他們的心意了。」
黑袍劍客驀地明白什麼，奔向高飛。
黑袍劍客也回頭，望向青州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