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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望星淪落至此，他的朋友親人居然沒有一個離開，還在捨命維護。

真的無撼嗎？當年那甩著書生的袍袖，妙語連篇的小顧，至今香影縹緲，當真便無憾嗎？

方岩、小嫣受傷俱是極重，心中雖是焦急，但細算來諸人之中，只他們二人算是晚輩，不好無理反駁長輩的意見，何況也知道兩人均已重傷，縱回去也只能添亂，只得在武中天、小齊的扶持，儘力向前奔去。

他是騙人，還是騙己？

如果乾坤雙聖贏了，怎肯讓自己的弟子曝屍荒野？至少，他們決不肯讓具備了一定地位的副堂主曝屍荒野。

幸好，文輿先為愛子掛心，后又見舒望星情況有異，匆匆退回到金玉寒身畔，沒有向她出手，一時可保無虞。

武中天輕輕闔上她的雙眼。

破落的窗欞終於支撐不住，被風吹了開來。

秋姨叫道：「他走了，他走了！火在燒他！火在燒他！火一直在燒他！他很痛苦地叫著，向前走著，我叫他，我怎麼叫他他也聽不見！他走了！火還在燒他！火！火！火……」

「小岩！」舒望星忽然舍下謝飛蝶，站了起來，走向方岩。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凝神靜聽，然後遠遠望去。

舒望星緩緩走著，他的面容似被火光照耀，變成了金黃色，卻依舊沉靜溫文，清逸高華，雪白的衣衫也似被火光所映，顯出淡金的顏色。

雙明鐺一得空，便看著空中的舒望星，淚水滾滾而下，叫道：「二哥，二哥！」

武中天連聲問道：「小舒嗎？小舒去哪裡了？小舒去哪裡了？」

枯枝的掩映下，一個孱弱的青衣婦人身形，正靠在一塊岩石上顫抖著。

武中天抱住她喚了許多聲，秋姨才似有了一點神智，凝神看了武中天良久，才似看出了他是誰，一把攥緊武中天的袖口，叫道：「公子！公子！快去找我家公子！」

按理說，他會前去和武中天等人會合。可武中天一路行來，並未遇到他。

冷得澈骨。

後路的戰鬥中，秋姨等人已看不見了，重重刀光劍影中，只有雙明鐺的白衣翻飛，夾雜了好幾處暗紅的傷處，顯然已被困住。

舒望星走到方岩身邊，如以往一般，溫和道：「把劍給我。」

舒望星淡淡一笑，依然向前走和圖書著。他的目光說不出的平靜，偏又亮得出奇，如晃動著無數碎鑽，又如滿天星辰墜入其中，深不可測。可方岩卻覺得一陣心驚肉跳，一絲冰冰涼涼的感覺從心頭蔓延開來，讓他的手腳都開始冷得發麻。

好在天水宮出來的人，多多少少懂得些醫術，雙明鐺不指望這半夜三更在荒野之中找著醫生，便將謝飛蝶挪入角落之中，用衣衫掛起帘子隔了，查看謝飛蝶的情況。

方岩心中冰寒一片，更覺不出傷口的疼痛。轉眼看到小嫣，正怔怔看著自己。

也許，也許不能再見到顧香影，真的會留有遺憾，可今日若是棄友而去，苟且活命，只怕今生的每個日日夜夜，都會經受失去好友、背叛好友的椎心之痛了。

雙明鐺垂下頭，道：「謝姐姐能保住命，已是萬幸了。」

她叫道：「舒大小姐，你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制住二哥的武功？為什麼？你知不知道你會害死他的？他會死的！他會死的！」

小嫣輕輕道：「雙姑姑，你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我幫你包裹一下吧。」

圓月谷兩大絕學，舒望星顯然都已經用了。

所以，武中天擦去口角的鮮血，依然挺立著，冷冷看著蓄勢待發的金玉寒，準備應對他怒氣勃發時的奪命一擊。

武中天找了很久，居然發現了好幾個天正教徒的屍體，看打扮地位還不低，有一個，應該是天艮堂的副堂主。

雙明鐺流淚道：「不管是怎麼回事，二哥要我們所有人都好好活著！」

小齊驚道：「小舒，你是不是在做什麼很危險的事？」

天明之際，武中天終於趕回了連石山。

小嫣呼吸一時凝住。

小齊遲疑道：「小舒，你呢？」

但半空中又一幅白瀑，直瀉而下！

一串淚珠，頓時從她已沒了生機的眼中滑落。

武中天等人見舒望星突然能用武功，又驚又喜，但更深一層的疑惑和忐忑立刻又湧上心來。

小嫣稍稍一裹傷口，也前去看能否幫忙。

「烈火渡劫？」雙明鐺的急促叫聲傳來，「二哥！三思！三思！」

謝飛蝶的身子正劇烈顫抖著，腳下裙邊，濕乎乎一片，刀光映過，一片暗紅之色。但她咬緊著牙關，不哼出一聲來。

武中天一面包紮方岩m.hｅtｕｂoｏk•ｃｏm.cｏm胸口那極大的創傷，一面道：「不要緊，他們還年輕，還會有許多孩子的。對吧！」

連石山東西走向，連接兩條官道的山路，則是南北走向。

她抱起謝飛蝶，道：「我們走了！」

武中天頓下了腳步，道：「明鐺姑娘，你帶大家先走吧，我還是回去看看，能不能接應一下小舒。」

舒望星接過雪玉，溫柔地在劍身一彈，又向著那雪白潤澤的劍鋒輕輕吹了口氣，才淡淡道：「替我照顧好你師娘和元兒，還有小嫣。」

到了這時，她還在怕她的夫君為她著急嗎？

舒望星看也不看，回手一指，一道銳勁破空之音傳出，足在十步之外的謝飛蝶輕哼一聲，已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她伸手去拉雙明鐺。

接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抑鬱之氣，糾結在空中，又忽然被抽去了一般，然後又是一聲天崩地裂的聲音，一團黑氣，倒卷上天，天空中僅有的幾顆星，都被遮掩得不見了。

蒼穹被撕裂開一大塊，舒望星趁勢躍上半空，又將那萬頃白瀑，從上而下，直瀉蒼穹。

那鳳凰和白虎，顯然是乾坤雙魔的絕學幻出，他們與龍翔九天比，到底孰優孰劣？

雙明鐺搖了搖頭，小嫣卻已從懷中取出葯來，道：「我先給你敷藥。」

武中天眼中已冒出火來，低吼道：「他去哪裡了，往哪邊去了！」

小嫣看著叔叔，滿面淚光，又痛又悔。

舒望星心知什麼也瞞不過這自幼一起長大的紅顏知己，怒道：「鐺兒，怎不聽我的話？快帶小蝶離開！我要她活著，要你們一個個好好活著。」

眾人深知現在舒望星最希望的便是救人，尤其是顯然已經小產的謝飛蝶；也知對敵之際切忌心有旁鶩，此時在舒望星一旁只會礙事，又見舒望星未落下風，料想即便還有幾個敵人，在三名絕世高手交手之際也插不上手去，便匆忙帶了重傷的方岩、小嫣，由武中天斷後，一路沖向山去。

金玉寒看著眼前幾個人，不由心神動了動。

眾人的心，一下子沉到了井底。

小齊道：「小雙，小舒的武功突然恢復，你好像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如果舒望星贏了，他又在哪裡？

文輿卻忍淚道：「玉寒哥，無薦可能不和*圖*書行了。」

他們迎著晚霞唱著歌時所踏的山路，已經找不到了。

他的身體，竟突然成了閃著金黃火光的燈籠一般！

背水一戰，寧死不屈。

舒望星縱使有難，為何不往南北有人煙處求救，反而走向了杳無人跡的西部山區？

武中天略鬆了口氣。

武中天淡淡笑道：「不用了，你傷得這樣，只要有這份心，就不枉小舒教了你這一場。」

武中天還要細問，卻見秋姨含著一泡眼淚，猶自僵直著手指向著西方，卻已然沒有氣息。

金玉寒的瞳孔收縮，劍指的方向微微一偏，已正對住了舒望星。

諸人奔了半夜，估計一時半會應無人追上來，方才找了個土地廟，歇息下來包裹傷口，照看謝飛蝶。

同時，武中天聽到舒望星喝道：「小武，立刻帶他們走！謝飛蝶再不施救，會死的！我交給你了！」

舒望星的吩咐，分明在交待遺言一般；可看他的神情，卻似在隨口|交待要出遠門的朋友或弟子，一些外出的注意事項罷了。

連副堂主的屍體也顧不得收，可見天正教走得很倉促。

夜色蒼茫，黑暗正籠罩著整個天地，除了刀光劍影那或明媚或森冷的光芒，絕無半絲火光。

方岩、小嫣相互扶持著站了起來，兩柄寶劍，直指金玉寒。

雙明鐺低頭道：「不用去接應了，二哥要謝姐姐活著，要我們一個個好好的活著。」

龍翔九天。

深深的恐懼。

舒望星守在妻子身畔，面容漸漸平靜，連原先滿含焦急驚怒的眸光也慢慢沉澱下來，安靜得異乎尋常。

舒望星遠遠道：「天明后我會和你們會合，現在你們先走，不要讓我分心！」

滿山的狼藉，凌亂的枯藤，歪倒的樹木，碎裂的岩石，斷續的血痕，都在昭示著昨日連石山經歷的浩劫。

秋姨面色青白，瞳孔煥散，已然奄奄一息。

這時她已鬆開了闔在劍上的雙手，但見滿面淚水橫流，滿眼的淚光里，分明透著無盡的悲傷和絕望。

武中天喃喃道：「小舒，小舒，你怎麼了？」

方岩掙扎道：「我也去。」

「大哥會回來的。他說天明來和我們會合。他一定會回來的。」方岩仰天說著，聲音卻空空洞洞。

劫的彼岸是什麼？奈何橋？黃泉路？還是無盡的輪迴和www.hetubook.com.com悲傷？

謝飛蝶的微微呻|吟聲已止住，連呼吸聲也頓住了。

兩個人的眸中，沒有悲傷，沒有疼痛，更沒有畏懼，只有無悔的決絕。

舒望星嘆道：「小武，小齊，看到小鍾和小顧，代我向他們問好罷。不過，在此之前，還要請你們幫我將這兩個孩子，還有小蝶、鐺兒護送離開。小蝶需要救護，不能耽擱了。」

秋姨用力抬起手來，拚命指向一個方向。

舒望星的周身依舊泛著金光，凌空出劍之際，劍勢的凌利鋒芒，映亮了半片連石山，踏空而行的舒望星，竟被照得如同金衣天神一般。

武中天慢慢站起來，道：「小齊，你在這裏守護他們，我要回去看一看。」

雙明鐺發現舒望星身上出現火光之際，曾驚呼出這四個字。

武中天沒有再追問雙明鐺一句話，便站起了身，出了廟，頭也不回。

金玉寒笑對文輿道：「輿妹，看來我們今天能好好活動一下手腳了，也不枉咱們千里奔波一趟。」

烈火如何能渡劫？鳳凰可以在烈火中燃燒自己，然後涅磐，然後在烈火中永生。可人呢？

可是，到底哪裡來的火光？

只有風的呼嚎，風的肆虐，風的狂暴。

雙明鐺卻猛地一推，推開了小嫣的手。

細看去，那火光竟似從舒望星本身發出的一樣。

南北走向雖不過七八里路，可東西綿亘的山脈，卻足有五六十里。

白瀑震動，碎成千絲萬縷，嘩然而落。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齊，只覺得脊背陣陣發涼，忍不住看著土地廟裡的神像，喃喃念道：「小舒，小舒，不會有事的！小舒！」

他言畢出手，他的劍光，竟成了暗黑如天空的顏色，然後更如蒼穹一般，烏壓壓罩向舒望星。

武中天一眼望過去，卻是西面一道森森峽谷，幽幽深深，也不知通向哪裡。但是，卻絕不會通向官道，絕無法和武中天等人會合。

武中天飛快地沿著峽谷，向西部奔去，而心，卻一點一點下沉。

戰意可嘉。

兩個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

方岩叫道：「大哥，不要過來，小心劍氣。」

雙明鐺再也控制不住，伏倒在地，嚎啕大哭，哪裡還有原來半點的溫柔明媚？

她扭動著身軀，向著舒望星，極力要站了起來。

雙明鐺哭道：ｗww.ｈetuｂook.ｃｏｍ.ｃom「是！是！二哥！」

這冬天的深夜的風，立刻倒灌進來。

眾人退到連石山腳下，走上官道時，還可看見連石山頂上，光亮如晝，隱隱有銀龍盤旋，和鳳凰火紅的翅膀，還有依稀的白虎影子。

忽然，聽得她尖叫了起來：「不，不！望星，不要！」

半夜的天，漆黑一片，看不見半點星辰。

武中天深知舒望星的實力極強，遠在諸人之上，此刻又見他以一對二，對付威振天下的乾坤雙魔，也無絲毫敗象顯出，心中略感放心，忙去救助雙明鐺。

「秋姨！」武中天認得這是小嫣的奶母，忙奔過去。

到得山頂，只聽得隆隆聲不斷，整個連石山，都在震顫搖晃。

武中天正沉吟，忽然聽到了微微的喘息。

離恨天。

烈火渡劫。

金玉寒面沉如冰，道：「你們今天，一個都沒想活著！」

小齊身上中劍多處，身形搖搖欲墜，居然還笑道：「想不到我們今天會死做一處。」

雙明鐺勉強笑道：「我剛剛給謝姐姐服了續命保心丹，大概沒有生命危險了。」

雙明鐺倚著牆壁慢慢坐倒在地，雙手闔在臉上，極疲乏的模樣。

他望向了舒望星。

秋姨向上翻著眼白，直著喉嚨吼著。

舒望星劍在手，嘯如歌，長身而起，迎空飛去。雪玉展出絕美的風姿，如萬頃瀑布，倒卷蒼穹。

文輿顧不得傷子之痛，持劍迎上，她的劍芒，卻如紅霞一般，直侵白瀑。

方岩怔怔將劍遞了過去，不知怎的，眼睛中似有物慾湧出。當日在馬車上突然閃現的不祥之兆又如烏雲般覆向心頭，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時文輿見愛子受傷，叫了一聲：「無薦！」飛向了金無薦處。

武中天輕鬆一笑，道：「有令郎墊背，死便死吧。人生得一知己，便死而無憾，何況我這裏便有好幾個知己了。」

目不視物，隔空點穴，而且足隔了十步之遠，在他做來，居然輕而易舉，似不費吹灰之力。

金玉寒遠遠見到武中天擊了金無薦一掌，卻不知他受傷沉重若斯，不由面色微變，道：「那麼，就讓圓月谷的公子和小姐，給他陪葬吧。」

她抱著謝飛蝶，運起輕功來，跑得飛快，只是一路都可聽得她強自忍住的哽咽之聲。

小嫣道：「那，那孩子呢？叔叔的孩子！」